石慕忽然打开房门。院中站着一冷峻的黑衣汉子,后跟四人。冷峻汉子抱拳:“参见教主。”石慕说:“四阎罗,怎么,来这里?” “石教主,不要再沉迷男色了!”四阎罗直言不讳,“长安分坛说你回来了。天一军与盛军一同北进,教主走这一却不亲自打理军务,故我天一军在北进中处处落了下风。盛军的沈曜不仅殚精竭虑抢先拿下中部各州,且娶了昭义王的妹妹。现下他先到他五妹的泾原州后,变本加厉,大肆搜刮州内金银所铸的四神像。色神又不以真面目示人,难稳军心!” 石慕挥挥手:“我晓得。你们,回去。” 四阎罗还想说什么,石慕说:“回去!”四阎罗长叹:“教主,赶紧回来吧!”他再次抱拳,率那四人翻墙离去。 石慕立在卧房门口一动不动。我摸着掌心雷问:“天一教为何与盛军剑拔弩张?” “湟中,信众求神不灵。” 石慕转身回答,“求鬼,我经过,答应了。” 我惊讶:“玉潭城中你命三阎罗召来色神…那这一年来,全是谭青在继续?”。 “是他。” “你岂非成了天一教的吉祥物?” 石慕望着我,忽然说:“你不想,天一军赢?” “不是不想天一军赢,只是天一军和盛军再打起仗来,朱门豪户和穷苦人家都会做了土。兴亡总是咱们百姓最苦。”我鼓起勇气说,“沈曜其实会是个很好的皇帝,他一向心系百姓。” 半晌后,石慕承诺:“如你不想,天一教,不与盛军作对。” 一句定乾坤。我放下心来:“石教主能免去战祸,自然是最好的。” 我没有动用掌心雷,他也满足了我的愿望。 我说:“四阎罗去长安分坛倒提醒我了我还没去四神庙探师傅的旧友玄机。我去探探他,下午再回来开医馆。” 石慕问:“中饭?”我说:“你去市肆中吃。诶,你自己不会做饭吗” ”会。”石慕老老实实,”难吃。” 然而中午我还是给他做了中饭。因为我去玄机那里,他不在。 我切了一小块砖茶去四神庙。我跟陌生的知客说:“劳烦引我去玄机祷祝那里,我师傅与他是旧友。” “玄机祷祝乌斯藏大半年了。”知客说,“他去乌斯藏参天一经,还有三年半才回来。” 我说:“噢。”我又提着砖茶回医馆,给石慕做中饭然后开前铺。 晚饭后,我同他去草市河边散心。霞光万丈,照得河面波光粼粼。柳树上挂着灯笼。我说:“新来的司户参军倒很细心,命人在树上挂客灯笼。”他背过的心法里有那么一句。我转而问:“诶,你是否真能如天一心法第九层说的那样踏水无波?” 他不答,足尖迅速掠过近水的上方,然后停在河中央随水起伏。他鞋底沾水,衣袂飘动,果然孤姿绝状。 有人持长杆烛火,沿棵棵柳树而来。持杆人一盏一盏点燃柳树上挂的灯笼。我身旁这课树上的灯笼也亮了,身上手上笼罩上暖暖红光。 我冲石慕遥遥招手,微笑着叫他:“上岸吧。” 他忽然往下一沉,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他嗖嗖几下连点水面,上岸时鞋面已然打湿。石慕站在岸边看着我,迷茫无措,似有莫大的困惑。不一会儿竟然抱头痛楚地呻/吟起来。 我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回医馆卧房,找出干燥的鞋袜替他换上。 石慕一声不吭。等我换好了,他皱眉指着心口道:“你在岸上对我笑,这里…好生奇怪。很暖,要被撑破了。但又、又喘不过气。头痛,很痛。我、我见过,见过…”他大口喘气,“也许天一心法,走火入魔。”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的表白与他相差无几。 突如其来,我心脏一阵细微刺痛。只能对一个人生出那种刺痛。 没有吭声,不敢回应。我拽起他,抓起一枚掌心雷,将他一路推出医馆外。自己倒回院中,颤抖地拉开第二枚掌心雷。 “你得离开了,”瞬间点亮的夜空下,我温柔地说,“和你相处得越久,我就越分不清你和卫彦。” “我不介意,”石慕无辜,“我没过去。不晓得,有没有将来。只有现下。” “我介意,”我无奈地说,“卫彦的过去与雪山上的过去,对你来讲或许并没有差别。但这对你不公平。我不能再对人不公平了。” 九瓣红莲之下,即使面无表情如他,眼中也有了明显的黯然。他依然站在门外不肯挪步。他说:“还有一枚,你记得用。” “好,想见你就用。”我说,“你去完成你该做的事情。” 他恋恋不舍地迈出三步,又迅速折回来:”有个,问题。” 我暗暗叹气,善解人意:“问吧,问完再走也不迟。” 他问:“什么叫,吉祥物?” 我哑然失笑:“供来好看,不起作用的东西叫吉祥物。这是我在檀州学的土话。” 石慕没入黑夜。阖医馆门时我抬头望天,紫微星旁边那颗明亮的星忽地黯淡下去,重归隐星了。 永熙八年七月九日晨,我刚开医馆,齐进跑来塞给我一套钥匙和五两银。 “我要去找酒神徐衡,看看‘前尘’怎么回事。”他说,“你替我照看一下房子。” 我接过揣入怀中:“好的。” “石教主人呢?”齐进一脸跃跃欲试。 我说:“他昨晚离开了。” “那应该没走多远。”齐进摩拳擦掌。 我叮嘱:“如果你要和他一战,不要伤着他。” “尽量不伤他。当年我对战石向天也只把他打成轻伤而已。”齐进说。 “江湖上有什么事,还是可以传我几封书信的。”我说。 齐进说:“可是我不擅长写书信,文绉绉的。” 我说:“你跟我写信没必要文绉绉,大白话就可以了。” 齐进说:“啊,那可以给你写。” 齐进偶尔会传两封随意的书信讲他的江湖生涯。唯一一个关于石慕的消息就来自于他。永熙八年九月十日,虎子扬着一封信跑来:“李大夫!我去驿站玩耍,有你的信,我给你带回来啦。”我摸出两文给他,展开信。“李平吾弟:我到了泾原州,石教主教务相当繁忙,但还是与我决战。他比前任教主石向天强许多,这次我略胜半筹。” 我紧张起来。“我不想跟天一教搅合,对外仍像上回那样称平局。”末了他点评:“天一心法大气开阔,只是石教主招式狠戾,只求杀敌不求自保。我觉得眼熟,可惜生平对战众多,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决战之后,我还与石教主一道修订了天一心法。我的武功到底比天一心法强。愚兄齐进敬上。” 我才放下心。 永熙八年十月九日,燕捕头和褚明来我家中吃饭。燕捕头边夹一筷秋葵边说:“诶,你们知道么?湟中、玉潭城等地的满城红花,如当初一夜出现那样一夜消失了。天一军居然在泾原州解散,和湟中崛起时一般突然。”褚明说:“怎么不晓得?西北瓦子中说书人的热门题材都换了。我昨天去南风馆出诊,他们请的说书人又讲《大侠传奇》了,还多了《苗域绿衣传》。那姑娘总穿一身绿衣裳。” 我说:“嗯。不过她只是爱穿绿色衣裳,她那两个字其实是律法的律,依从的依。”褚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认得她啊” “是的。”我说,“我进过江湖。” 我们接着聊其他琐碎。 第81章 标题:尚药奉御 概要:你须知道,朕与你之间,从无公平可言 永熙八年十月十日晚,我回院中。厨房门口立一人,着绛红长衣,身背龙泉,发上插着红珊瑚巾环。 我打开厨房门,沈曜跟进来。他取出空碗和一把小刀问:“李平,你戒酒之后还喝酒吗?” “滴酒不沾。”我说。 “你跟石慕走的,现下你滴酒不沾。”他指指角落的酒坛,跳到结论,“那坛是谭青说过的‘前尘’。” “是的。”我说。 他解开长衫,小刀划开玉白心口,接了小碗热血。然后他一手端碗,一手牵起我:“回我的卧房喝。” 我打开最右卧房门,他进去看一圈说:“你将我的卧房收拾得和从前一般。” 我饮下碗中鲜血,说:“是啊,没有旁人住。” “嗯,石慕没留下来。”沈曜忽然说,“我有了一个儿子。” 我道贺:“恭喜。你儿子起的什么名字?” “沈念容。因为余容死了,难产。”二十六岁的沈曜平静地说,“二姐安排我娶了她夫君昭义王的妹妹王川连。我把念容给她抚养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他也不开口,半晌我问:“你为何搜刮金银所铸的四神像?那是百姓的信仰啊。” “金银神像是拿来充实国库的。难道你希望我对百姓横征暴敛?”他说,“我非但要搜刮金银神像,还要拆四神庙,好将拆下来的庙宇材料修缮廨驿。之后,我还要用铁像铸农器,用铜像及钟、磬铸钱。天下大的四神庙有四千六百余座,总该通通拆掉,免除祸患。” 我接不上话,转而问他:“你发上是红珊瑚巾环。鸟衔花巾环呢?” “丢了。”他冷冷地说,干脆离开。 永熙八年十月十一日午,褚明跑来医馆坐着,唉声叹气。我问:“你怎么了?焦头烂额的。”褚明说:“昨晚我去西北瓦子的南风馆出诊。我前脚刚走,后脚南风馆竟然走水了。火势冲天,连着烧掉了那整条街的秦楼楚馆。在那条街上的人,呛死的比烧死的还多。早上那边清出来的尸首已经过两百了,还在不断挖新的出来。李平,你说天干物燥也不至于烧得那么厉害吧?” 沈曜不想要的过去,应该被他埋葬得很干净了。我说:“还好你走得快。”他点头:“唉,就是,幸好我走得快才没有事。” 永熙九年十月十日晚,月色惨淡。沈曜抱着龙泉站在他的卧房门口。我进厨房,将空碗和小刀递给他。 “卫彦分明滥杀、受伤,还过世了,可你医馆至今没旁人。你真是不公平。”二十七岁的沈曜递给我血碗,笑着说,“李平,喝吧。” 我边喝边想,他每次来给人的感觉都在变化锋芒渐去,光华内敛,越发看不出喜怒。我放下碗。沈曜走到他床前,按着床铺。“从前有个小小少年,一直以来,都想要他谪仙似的养父。”他起身走出门,低声说,“时候不到,李平,你不用躲;时候到了,你躲不开。”然后他纡尊降贵走进那些惨淡的月色,与之融为一体。 没有永熙十年,只有建平元年。这是新任司户参军白保华告诉我的。建平元年六月二日,燕捕头带个人经过我的医馆。白保华约莫三十二三岁,身形颀长。我喊他两:“燕捕头,白参军,你两干嘛去啊?匆匆忙忙的。”燕捕头说:“张贴两份告示嘛。新帝登基,改国号为盛,要大赦天下。”白保华说:“年号是建平了。陛下接受过四方朝贺,又去祭了四神、沈氏宗族、社稷以及万民。现下还下诏免一年赋税。”我说:“一份是大赦天下,另一份告示呢?”燕捕头说:“陛下亲定功臣位次,以关涛为首,次凡二十一人,死者像祀,生者虚位。要昭告天下。关涛封了一字并肩王。儒州于行成、顺州汤均用,袁州李子兴,望州彭德崖这些都封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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