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就还你。”我说,“你先翻进去吧,我去找燕捕头拿医馆钥匙。”他带着前尘酒坛和砖茶翻进去了。 我到燕捕头院门口,他正进门。我喊:“燕捕头。”他回身,往后退了一步,才过来抱住我:“李平,你跑哪里去了?一走七年,我还以为你不回草市镇了。”我笑了一下:“就是在南方七州呆了几年,又有事去了一趟哈萨克草原。”燕捕头松开我:“你倒游历了个够。进来拿钥匙吧。禾木医馆的锁锈蚀了,我都给你换过了。那些锅碗瓢盆都给你扔了。”我跟他进门取钥匙,他娘子招呼:“李大夫!”我说:“燕捕头,你闺女出阁了?”燕捕头递给我钥匙:“是啊,嫁到长安城东北的胜业镇了。嫁了一个商人。”我给他五两银说:“胜业镇好地方啊,挨着兴庆宫,住那里的商人都很富裕的。这一两银先给你作锁钱,多的银两我回头去宝通钱庄取给你。”燕捕头笑着推拒:“这些年给你维护禾木医馆,我没花多少银两。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再多给我烧两顿好饭。”我收回银两说:“好的。蔺林这些年怎么样?”燕捕头说:“他升到户部员外郎,搬出草市镇了。”我劝他:“你性子太直,总升不上去。”燕捕头说:“草市镇挺好的,我不想搬到别处去。”我说:“我先回去了,还是要收拾一下。”我往回走,燕捕头在背后问:“诶,沈涟和卫彦呢?在禾木医馆等你吗?”我顿了一下说:“沈涟从军了,不晓得后面他怎么样了。卫彦……去世了。”燕捕头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说:“不碍事。” 我回到禾木医馆开前铺。禾木医馆有燕捕头打理,依旧干净。我穿过院子,石慕在厨房前抬头:“砖茶,‘前尘’,放厨房?”我卷袖子小跑过去,开最左厨房门。他将茶和酒放进厨房。 我开中间的卧房门,石慕跟进来。我还给他那一两银元宝,边开床底取印鉴边说:“说来我在宝通钱庄中的银钱,有好些还是从你教财神那里混的诊金。我收拾衣物,你去院中石桌凳上坐会儿。”他去院中。我将印鉴放桌上,打开衣柜。衣物已经发霉。我清出来抱着,分三趟抱到禾木医馆大门口。空手回院中时,石慕望着那葡萄腾说:“长得好。” “卫彦亲手扦插的。十三年了,是繁盛如车辇了。”我竭力稳住声音,进到卧房,“晚上吃什么?” “吃肉!”石慕说,“吃太多,饼子。” “好的。吃鸡肉粥吧?我去市肆买,再添炊具,然后探个故人。你多等会儿,可以把厨房中那个银酒壶擦干净,黑得很。”我拿上印鉴出去。他边去厨房说:“好,等你。” 我去前铺:“以前我都以为高人必定饮风食露,不沾荤腥的。” 他重申:“都吃。要肉!”他以玄衣的袖口擦着银酒壶。 我放弃开口。算了,我再给他制身衣裳吧。 我去宝通钱庄中取银两,到市肆中买小背篓,定四套寻常衣裳。我与石慕各两套。又入炊具铺中挑:“锅、碗、瓢、盆、碗筷,这些炊具餐具熟制之后,配好一套,送去禾木医馆中。”面生伙计手上封装旁人的木箱,嘴上答应:“好咧。” 我接着将麦米、面粉、葱、姜、盐、醋等一一装入背篓,然后去生禽铺中挑了一只母鸡。我对店家说:“鸡杀好装布袋里。我晓得要加十文。”面熟店家抓起鸡,手起刀落:“李大夫,好些年没见着你了啊。”我说:“远游刚回来。”他说:“我去后面给你烫掉毛。禾木医馆要重开了?”我说:“嗯,我正想托你顺便告诉邻里街坊的。”他说:“那是当然。长安城数你医术好,你还不进太医署,开医馆给咱们瞧病。”他杀完鸡出来,我给他碎银,他将布袋扔进我的小背篓里。 我背着小背篓,去了草市河旁的齐进家。敲他院门,他一身脏污白衣散着酒气:“诶?李平,你回来啦?”我说:“嗯。今日想请你喝肉粥,齐老夫人在么?一块儿去吧。” 齐进拍我肩膀一把:“我娘…我刚出她的头七。我去把孝服换了,就跟你去。” “节哀。”我说。 他出来一身褐衣,左拎小酒坛,右拎一条血淋林的腿。他边和我走边说:“上午打了一头鹿。去市肆卖了大半,留了两条腿。中午我自己做了一条,腥得很,还是要你来做。” 我说:“肉粥正好加鹿肉。” 他问:“诶,沈涟和卫彦呢?” “卫彦去世了。沈涟入了盛军。”我说。 “啊,节哀,生死乃是常事。”他豁达地说,“沈涟对得起我教他那身武功么?” 沈家男丁,梁泽仁。我说:“大体上对得起。他很替百姓着想。” “那就好,我不用废他武功了。他做我徒弟这些年,虽然聪慧过人天赋异禀,但我觉得他心性太强,杂念又多,单论武功,是不能到化境了。”齐进说。 回到禾木医馆中,石慕站起来。我对齐进说:“天一教教主,石慕。”我对石慕说:“这是‘大侠’。” “真名齐进。我娘去了,我无需隐姓埋名了。”我旁边的齐进眼中发亮,“你是不是练成了天一心法?我一直想试,不知道我的武功和天一心法哪个厉害。” 石慕伸手:“来。” 我连忙拦住:“先不要在我院里试!齐进,酒坛放石桌上吧。石教主,劳烦打桶井水进来。”齐进放下酒坛。 “不试。”石慕打水,“收到,炊具。” 我入厨房,齐进跟进来放下鹿腿。 “这坛是什么酒?”齐进指着角落酒坛问。 “‘前尘’。”石慕进厨房放下水桶。 齐进说:“噢,谭青讲过,那是天一教古志上说的酒。不能轻易吃了。” 而我将鹿肉并市肆中买的那些放入锅中。 第78章 标题:握手言和 概要:戒了之后,我就滴酒不沾了。 我熬好粥,分盛碗中,摆上院中石桌。齐进吃完粥说:“吃我的酒吗?”石慕说:“吃。”我从厨房给石慕拿一个空碗出来。齐进边倒边问:“李平,难道你一点都不吃?” 我摆手讲缘由:“卫彦去世后,我染过酒瘾。戒了之后,我就滴酒不沾了。” “情情爱爱的,真苦恼。”齐进边举着酒坛倒酒边评价,“李平,可你还有别的不对劲。”他左手过来探我脉门,“这经脉寸断的手法恁霸道,还很熟悉。” 我哭笑不得:“齐大哥,这手法是你教我的。” “咦,”齐进说,“我没印象了。你跟谁种的‘共生’保命?” 我说:“跟沈涟。” 他抛掉酒坛,雄心壮志:“过阵子我非得去一趟哈萨克,找出酒神不可!要是试不出‘前尘’是怎么个功效,以后想起来我可不安生。酒神酒神,得瞧瞧他到底能吃多少酒…” 我说:“酒神徐衡乃是女子,她如果不吃,你少灌她些。” “女子?”齐进大吃一惊,“我默认酒神是男子了。” “真是女子。”石慕吃完碗中酒说。 吃完酒后,齐进回去了。我在院中扫酒坛碎片,石慕问:“睡右边?”我说:“右边是旁人的房间,委屈你和我睡中间卧房。”曾经是。 他进去探一下说:“不委屈。宽敞。”我扫完碎片,回厨房烧热水:“你要是热,可以在院中打井水冲凉。你们习武之人不怕冷的。” 于是晚上我洗了热水,他冲了冷水。我再一次睡回禾木医馆的卧房中,只是身旁人不同。 永熙八年五月六日,我扔掉前铺中腐坏的药材。午后,我背起小背篓跟石慕说:“我去一趟城中,重新找药材商和五个认识的采药人定药材。”他说:“我去长安分坛。”我两分头出门。 经过东华门那家果脯蜜饯铺,我忍不住进去掏铜板:“来二十文的杏仁糖。”伙计接过:“好嘞。”装了一纸袋杏仁糖递给我。我背篓填满菜肉,经过市肆时,又有摊铺摆着绿油油的叶子吆喝:“上好槐叶!新摘的嫩槐叶,卖完没有了啊!”我说:“来一沓。”摊主说:“十文!”我付了铜板,他拿草绳扎了放进我背篓。我问:“有没有不用的小木头?”摊主从摊下抽出一把砍刀,左右一看,迅速回身砍了一截柳枝,说:“喏。”我说:“只要最末粗壮那段吧。”他削了扔进我背篓。 回程,我碰着巡视的燕捕头,我说:“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今儿有槐叶冷淘。”他说:“好,我回去和娘子说一声。” 到医馆门口,有两个男孩争吵。石慕在医馆门槛上看得津津有味。一个十三岁左右,是小少年,一个五六岁虎头虎脑,还是男童。那小少年说:“虎子,你画什么不好?做什么非要在我的书上乱画?爹爹才买的书,专门供我在太学中用的。”虎子嘴硬:“我画都画了!看起来那么旧,谁晓得是爹爹新买的旧书啊!”头挽妇人髻的恬静女子从隔壁出来,一手一个拉开他两,对那小少年说:“狗子,弟弟还小,不要和他争吵。等你爹爹从中部的昭义州贩完货回来,有了银子再给你买新书。”狗子生气地跑回房中。女子牵起虎子,温柔地说:“虎子,这是隔壁的李平李大夫。快叫人。”虎子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纸袋喊:“李大夫好!” 我蹲下身塞给虎子一把杏仁糖。虎子礼貌地说:“谢谢李大夫!”我忍不住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桑兰说:“李大夫回来重开医馆么?”我说:“是啊。”她说:“燕捕头常来给你打理的。” 我问:“你什么时候搬回来的?”她说:“前年爹娘过世,我就和相公、孩子搬回来了。”我问:“狗子入太学麻烦么?”她点头:“相公辗转托了好些人,才给他入了太学。不过要他奔前程,也没法子。像你当初对沈涟。李大夫,你家那个卫彦呢?” 好像被多问几次,就会习以为常。我说:“噢,过世了。”她说:“对不住。”我说:“不碍事。邻里之间往后互相帮衬。”她说:“嗯,我先回屋了。”她回屋。 我到医馆门口,边开前铺边问石慕:“你先回来啊。又是翻进院子的吗?” “嗯。”石慕和我一同进院子说,“带褚明,进院中。”我说:“回去我拿一套钥匙给你。” 褚明正在院子里,围着葡萄藤转悠。他说:“我才听说禾木医馆重开,跑来找你蹭饭。” 我说:“嗯,你等会儿啊。这葡萄没熟透,不要摘。”石慕跟我进厨房中,卸下小背篓。我递给他那截柳木:“劳烦你削个鱼的形状出来。”我找刀转回身时,他以指为刃,已削出个大致形状。我说:“我忘记你武功卓绝,不需要刀了。”我取出钵,将槐叶捣汁。他问:“木鱼?”我说:“那是鱼符。鱼即是愈合,我在玉潭城中的杏林光医馆学到的。你削好之后,挂上前铺中葫芦的另一边,祝来禾木医馆的病患百病皆愈。”他说:“真好。”我将槐叶汁和面擀面条时,他闪出去:“去挂。”我下面条入锅,另用羊腩肉做水盆羊肉,用鱼肉做红虬脯。师傅从前最爱吃红虬脯,他过世后我都没有再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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