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慎由说:“虫疥叠加了血燥症,才会经久不愈的。要加服当归饮子擦臭灵丹。”我说:“再加硫黄末一两,油核桃一两,水银一钱,生猪脂油一两,润燥杀虫俱效。”郑慎由点头:“我去捣膏,入夏以来宫中生虫疥的人不少,这些东西都还有。” 我翻出银针跟他说:“挑破这些虫疥会有些痛,起居郎忍忍。”我挨着挑破虫疥,起居郎忽然说:“李奉御和我写起居注时所想的那个人完全不同。”郑慎由捣好膏递给我说:“起居郎找外面的大夫开当归子饮吧,尚药局中不够了。咱们还要找太医署拿。” “噢,起居注上有我?”我轻轻给他搽臭灵丹膏,并嘱咐,“回去搽三次即愈合。当归子饮开来,要再服七日。” “好。 ”周三思迟疑,“起居注上写的‘上有隐疾,逢五逢十,与尚药奉御卧起。’” 毫不隐晦。我问:“那是不是也上了佞幸列传?” “‘以色见幸,受宠益隆。’”周三思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回头我叫著作郎曲笔些。” “不妨事的,”我笑着说,“随他写吧。”郑慎由给他包好臭灵丹膏,周三思出去了。 其实建平帝只是单纯地靠着我睡觉。像他初来那夜一样。 备注:还有六千字,两章,曙光在望!! 第83章 标题:紫微告白 概要:最后一次,我喝,你不用喝。 建平一年八月二日,宦官来尚药局中说:“皇后殿下召李奉御去立政殿。”我问:“公公,皇后殿下身子不适吗?”宦官说:“不是,大王从大吉殿跑去立政殿玩耍。宫婢们没抓住,撞到扶栏上了。”三岁的沈念容正是顽皮不堪的年纪。 我说:“晓得了。”我取了小瓶白玉夹纸膏,拎上药箱,跟宦官出去。向东过日华门,经万春殿,再过神龙门,入立政殿。 四个宫婢围在矮榻边。沈念容正坐在矮榻上,额上一处淤青,一双猫儿眼又大又圆,满面委屈。王皇后拿着一块蒸糕搂着他哄:“念容,不哭了,再吃块七返糕吧。这是咱们昭义州的名点,我娘家人才送入宫的。你爹爹也喜欢吃的。”那圆形蒸糕层层叠叠,如花绽放。沈念容接过去塞入口中:“小王谢谢皇后。”温婉的王皇后说:“李奉御,给大王看看有没有大碍。宫婢已用鸡卵给他滚过额头了。”我给沈念容搽散白玉夹纸膏,问他:“大王,现下疼吗?”沈念容奶声奶气:“小王还是有点痛呀。”我说:“过会儿就不痛了。”他点点头,小手摸摸额头,又来摸我的脸颊说:“你是李平,李奉御吗?”我说:“是的。” “宫里都说你生得好,所以爹爹常去尚药局睡呢。”沈念容撇撇嘴不屑,“可你也不怎么好看。” 王皇后扫了一眼他旁边两个宫婢。 我拉下沈念容的小手,逗他:“那是。陛下的好看可是天下无双,寻常人哪里比得过?不过大王撇嘴这表情,倒和檀州夫人像极了。” 沈念容问:“你见过阿娘?” “嗯。”我说,“檀州夫人很娇艳的,跟朵芍药花儿似的,‘刷刷’这么使鞭子,尤其灵活。” 沈念容低头:“可小王没见过她。” 王皇后搂住沈念容说:“你娘要是知道你磕伤了,肯定会怪罪我的。念容以后叫我‘阿娘’也可以。”沈念容埋到她胸前闷闷地叫:“阿娘,多陪小王玩吧。” “好,我多去大吉殿陪你,也多叫人去接你来立政殿玩耍。”王皇后说,“羽涅,回头送一碟七返糕去尚药局。”有个宫婢应:“是,殿下。“我说:“多谢皇后殿下赏赐。” “咱们昭义州所产的七返糕有些特别。揉制时,每一层都要涂抹一层猪油,再反复折叠翻转七次成型。”王皇后挑明,“虽然陛下夜宿尚药局不加遮掩,但李奉御一不产子嗣,二不涉朝政,并未耽误陛下在后宫广散雨露。所以我不会向陛下进谏的。李奉御多吃无妨。” 我告辞出去:“皇后殿下,我回尚药局了。” “嗯,”王皇后仍然搂着沈念容问,“念容啊,你从谁那里听说的陛下常去尚药局中睡啊?” _ 建平一年九月七日,我被召去甘露殿。殿内无人,我到亥时睡下了。丑时两刻,出乎我意料,建平帝回到甘露殿,拉我起来,重重压我到梁柱上。他身上酒气浓烈。 我抵着他明黄龙袍,不敢推开。他精美龙袍上暗纹繁复。建平帝抱住我一会儿,然后放开我。我小心问:“陛下有什么烦心事吗?” “早朝上朕想追册谢余容为后,礼部尚书说檀州军曾与盛军为敌,于礼不合,不宜追册。朕骂了礼部尚书几句,他才让步。”这等小事,他不该因此失态的。建平帝神采熠熠,凤目血丝密布,“晚上朕在两仪殿大宴群臣。宴后,朕专门召了关涛。朕望他不要选错。他交出调兵虎符,朕保他子子孙孙富贵荣华公侯万代…” 我温顺地说:“陛下,我不想听。” “不想听?朕回来时,袁州李子兴离席,问朕担忧什么。朕说娈宠不听话。于是他向朕进言了三个法子。”建平帝似乎很有闲心,“像是将你关在密室,不见天日,只有送水送吃食时次次见朕。不消一月,朕在你心中就等同于光明暖饱,你就会依恋朕。譬如削掉你的小指,异士施法后给你灌下去。又或者将你驯成兽类,在朕面前只懂讨好媾合。” 我说:“陛下不必如此。”我已在崩溃边缘。 “妄测朕的意思。”曜帝拍拍我脸颊,搂住我滚到龙床上,“李子兴曲意承顺如此,所谓佞人,非他而谁?平日朕就怀疑他奸佞,果不其然。朕回头要将他派去守凉州,老老实实地替朕修葺堡寨。” 在他身边一年多,我习惯了不寒而栗。建平帝却睡着了。他侧颜俊美,我百感交集。 建平一年十月十日晚,我被召去甘露殿。“礼部上奏章请大笔银两厚葬关涛。门下省的侍中刚向朕进呈中书省拟好的这道诏令。”敞着龙袍的建平帝画完敕,将朱笔放在龙泉剑匣旁,神色平常,“他带全家出游时,一门老少尽数为盗匪劫杀。” 我默不作声。他递过来御案上的琉璃血碗:“千牛卫大将军回来禀报,关涛自刎前大吼,说朕挨军棍那次,分明讲过拿他当一世同袍。” 我喝下鲜血。建平帝手划过我的胸腔,燥热反常升起。他说:“李平,朕从未以共生蛊强迫过你。你难道不感念朕么?” 你本来就不该胁迫我。我说:“多谢陛下。” 他绕到背后环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诱惑:“朕是真龙天子,贵为九五至尊,天下人皆臣服于朕。李奉御,你难道从未想过撕开朕的龙袍,扯下朕的蔽体之物,羞辱朕折磨朕,让朕臣服于你?”他贴在我背后的胸膛温暖而强壮,“朕自认容貌不恶,你难道也未想过要朕体会你入太极宫的不情愿?朕答应你,无论你在甘露殿对朕做什么,”他的舌尖滑腻柔软,在我耳中进出,呼出的气息湿润而暧昧,“此间之外,再无人知晓。” 建平帝拉起我的手。我的手指被他一根一根地仔细舔湿,在他唇中一刻不停地进进出出,仿佛媾合。吮吸声分外清楚。然后胸膛中‘共生’带来的躁动逐渐平息。 “不想。”我按捺下挣扎,遵从本心,“陛下劳神了,早些歇息。” 背后寒意森森。 建平帝拉我倒回龙床,闭目睡去。他第一次没有箍我入怀。 建平一年十二月三日,有千牛卫大将军来尚药局:“陛下命李奉御为惠妃出诊。”尚药丞郑慎由说:“要入后宫怎么是千牛卫来召?不是公公来?”千牛卫说:“李奉御,走不走?”我正收药箱,稍微想了一下,说:“这就随你去。”我空着手,跟着千牛卫离开。 千牛卫领我穿过朱明门,绕过太极殿,再向西穿过右延明门。这趟路不快不慢,然后内千牛卫躬躬身体,让我走在前面:“李奉御走这条道吧,通往掖庭宫。” 十四个月。入太极宫至今,建平帝耗尽耐心用了十四个月。他从前招降于行成仅十二个月。 小径荒僻,宫墙高高,阳光逐渐射不进来。 终于剑光森寒,直冲颈项。一身明黄忽然出现。 呼吸时寒意很重,我睁开眼。我身处甘露殿,共生蛊仍然在我体内。 建平帝站在前面,头偏琉璃窗。甘露殿外落雪飘飞,他龙袍的侧影里有雪花起舞。 我嘶哑问:“陛下,今日是哪一日?” “腊月二十一。”他说,坐回御案前批阅奏章。 我昏睡十八日,日夜仍有些颠倒。腊月二十二的下午,我再次醒来。“你醒了。”建平帝从御案前走到龙床前宽大的脚踏,然后跪坐在我床前。他龙袍明黄,耀眼如昔。 他自鹅毛软被中拉出我的手,埋脸进我手心。细微的喀拉声。仿佛有什么被打碎了。我疑心地上会有许多粉尘,然而一无所获。原来碎裂声来自幻觉。 身边,光阴嗖嗖倒退;眼里,岁月重新来过。 禾木医馆中,他在我耳边说,你须知道,朕与你之间,从无公平可言。 袁州金桂树下,暴雨中他抱住我反反复复,你完全回来了,你完全回来了。 顺州夷陵城外大营,他看着我喝热血说,我晓得你是医者,只救人不杀人。 领完军棍后,他冷淡陈述卫彦之死,你能迁怒于我,总少些伤心。 推开镜湖门时,他信心十足,我选哪扇,就一定是哪扇。 玉潭城的炮台边缘喧嚣不止,他渊停岳峙如天神再世,开仓,放粮。 狼谷里险象环生,他封住卫彦的内力安抚,一出去就救他,我保证。 湟水船上,他放下长寿面碗说,万事如意?你应我的事尚不能如意。 胡编乱造的童话故事过后,他问,绵羊心中只有石头吗? 浓烈的乌桕树下,他说你留下,我拿骨头汤去喂师傅家的猫。 他离家出走又口是心非,你一次不来看我,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卫侯府上溶溶月色,他低低笑,李平,你现下觉得我冷血了? 寒冬腊月的禾木医馆,被窝有点冰,他抬起头胆怯地望着我,一双猫儿眼水光盈盈,小奴名楚儿,年十三。 最后定格在最初。天神俊颜和青白小脸,威严凤目与亮亮猫眼,一下重叠起来。 我动了一下手指,他抬头看我,然后放开我。我摸上他的泼墨长发,说:“不妨事。陛下能给我捏个脸吗?我想起从前了。” “不捏。”建平帝埋在我手里的脸却没有动。我轻轻捏了一下。他抬头说:”你快些恢复。”然后他坐回御案,接着批阅奏章。 建平一年腊月二十三日,我起了床。建平帝过来给我披上银丝灰鼠大氅,说:“甘露殿西边有四神庙,你想去拜一下吗?朕不准人过来打扰的。”我说:“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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