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带我回家。 谢驰背着我进府时,我早已醒了,仍眯着眼装睡,看着他一路用眼神喝退要迎上来的人,把我背回院里。我早醒了,才进院里就自己跳了下来。 “重死了。”他以手作扇扇了扇,哼道。 “哦。”我才懒得搭理他,自顾自推门进屋。里外看了看,居然没有小亭的身影。我一夜未归,怕他着急,现下看来,谢驰应该是早就知会过了。 谢驰拆了糕点,一连吃了三块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伸手拦他:“少吃点儿,也不怕牙坏了。” 这人恬不知耻地纠缠过来:“你来细细看看,有没有坏。” “唔……”神经病。 玩归玩,闹归闹,说了不让吃可不是什么玩笑。我在谢驰眼巴巴的目光里从容把剩余糕点放进柜子里,上了锁。 我得意地转了一圈钥匙,然后把钥匙挂在我腰上。谢驰就这么扑过来扯我腰带。 “谢驰,你有病!啊……”我腰上敏感,他爪子乱挠,弄得我浑身不自在,一会儿就整个人软到在塌上任他揉搓。 “钥匙。”我抢回来紧攥在手上瞪他,又被他挠得“咯咯”乱笑,像条蚯蚓一样扭来扭去。 青天白日的,我和谢驰也没想干什么,门就这么敞着。小亭奔进来喊我:“少爷!” 然后画面就静止了。小亭有些愣愣地看着我们。 我与谢驰虽然未做什么,但是腰带已经被他扯了,外袍也剥了,两个人闹得衣冠不整,榻褥凌乱的,实在是有失体统。小亭毕竟才十三岁,我与谢驰亲近之时还是时时支开他,小心避着的。眼下真是,避无可避。 既然已是,我也无什么纠结的。反正我与谢驰之间总是坦荡的,无需多避人去。 谢驰有些不悦:“你就是这么学的礼数?” 小亭立刻跪在地上,低下头:“奴的逾矩。” 我怕谢驰与他为难,开口说:“是我说的,他直接进便可。” “里间也是?”谢驰声音冷,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小亭垂着头,肩膀轻轻抖着。 “你下去吧。”我对小亭说,“日后记得敲门,守着规矩。” “是。”他一路起身低头向后退着出去,还拉上了门。 小亭也是十三了,比起那时候年幼,大约也是要到了通事的时候。我与谢驰都爱时时胡闹,若是再有这样,大家都尴尬。 “还生气呢。”我倒他怀里,靠着他肩颈,视线扫过他下颚,“谢驰哥哥……” “只让你进……好不好?”我用着八百年前学的吴侬软语,勉勉强强撒个娇。 这就是赤裸裸地勾引了。他要是能忍……我敬他是个柳传人。 他确实不是,一点定力都没有,我三两句就把他勾上来了。 不敬青天是要遭罚的,这话没有假。 正事还没来得及干呢,门外敲扣一声比一声急。 我真是想笑。 谢驰脸黑得像锅底一样,说的话像刚从岩浆里捞出来一样,冲得很:“谁?” “殿下。”门外是临渊的声音,“陛下急召。” 谢驰这人又懒又散,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了。陛下也纵着他,倒不给他多少活派。但是毕竟是亲家子弟,现下居然都已经到了急召,可见要事。谢驰混是混了点,家国大事拎得清。他穿好衣服下榻,又帮我披上外袍,拢了拢我的散发:“酉时四刻未归,你就先吃;亥时未归,你就先睡。” “知道了。”我摆摆手,“快去吧。” 谢驰吻了吻我:“给你带梅镶酥。” 梅镶酥是宫内才有的特传,一日最多做上一碟,不过十多块。我少时随我爹赴宫内大庆,吃得过一回,喜欢得很。但是又不能时时吃到,只好总是央谢驰带我进宫去,天子待我亲厚,我若是哪时进宫,那一日宫内的的梅镶酥必然是我的。 梅镶酥是为天子御供,我吃的是甜味儿,旁人妒的是尊荣。才没多久,我就出了事。 梅镶酥里藏了毒,每一块都有毒。我整整吃了十二块,不多时就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我年纪小骨子弱,太医院灯火通明三个日夜,催吐解毒,直到第三天晚上我才醒。谢驰握着我的手,扶我喝水。底下跪了一屋子的人。 天子震怒,一时间人人惊惶,俯首兢兢。 有毒的是梅镶酥,御案上的点心,天子亲赐。我要是在宫内别处吃了什么,那倒另论,可现在这点心是从皇上的桌子上拿下来的,若不是到了我嘴里,这出事的万一是金座上的陛下,便是谁也担不了的责任。 御案司彻查,过了七日也没有结果。 最后只说是有个因着梅镶酥妒我的后宫妃子,指使了宫女欲意要我的命。 个中原因我也无法细究,那几日被谢驰扣在了安王府,不许出门,不许下床,只允许贺听和徐岸来见我一见。等到我被放出来,已经是风声渐落了。 只是谢驰再不许我吃梅镶酥了。我若是前脚刚踏进宫,他后脚就跟上来,寸步不离,连我要吃的东西,也是一一试毒。 我嫌他大惊小怪,却又拗不过他,慢慢觉得宫里逐渐索然起来了。此后也就很少再进宫去了。 梅镶酥久了不吃,其实也就没那么惦记了。 我不惦记了,谢驰反而又上了心,若是有机会定然给我带一碟回来。 我不薄他心意,微笑着点点头:“好。” 我幽幽靠着榻眯了半晌,才收整衣衫,准备走一走。 拉开门,旁边站着一个人,吓我一跳。 “小亭?”我奇怪,“你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我说完了才想起我之前刚给他说了什么,一时之间又觉得自相矛盾,转移话题:“你不是念书吗?” “老师说今天放假。” “哦。”我看他跟往常不太一样,相必还是之前的缘故。这孩子是一根死筋的,拗得不听理。我叹了口气:“陪我走走吧。”他垂着头跟上。 我是真的对这种,什么不说,然后还要一脸各种细微表情的,读不太懂。这时候,真的不得不感叹一下血脉这种东西了,要是这时候跟我闹变扭的是阿知,我只不定就是一顿胖揍,再着饿一顿,或者断了他财钱,看他还敢不敢给我摆这种脸色。 但是我和小亭这孩子,根本上还是有隔分的。他是我捡来的,算我半个养大的。他不是府内在编的家丁小厮,随时是有自由的权力离开的,但是他在我身边做一个侍从,侍奉我。我把他当弟弟,亲近,却也因为这种亲近有根本上的生疏,他不是我的弟弟。 你看,一开始就是满是矛盾,我自己矛盾,不会处理这些,又自我纠结,搞得麻烦。 我不能给他说一声对不起,也不能说,你日后还是自由出入的。 我们再怎么看似五年的情谊,总会在很多时候有着说不出来的距离和疏远,没有办法把握。我并不追求这些,有些人就是这样,不会有什么矛盾也不会有什么架吵,距离卡得不尴不尬的,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他算是我在他可分得清人世的时候慢慢养大的,心性如何,我心里有数,分明清楚。正是清楚,所以有的时候才是难为。 但毕竟是我养了五年的孩子,当成什么也好,总有感情。日后哪怕真没了什么交集,也不想他真因为这种小事就隔阂了。 “学堂里可交得好友?”我问他。 “有。” “可有人与你为难?”我这话不过随便问问。小亭再怎么编外,好歹也是安王府上出去的,旁人就算并不予亲交,还不至于敢欺负。 “没有。” 我又随便问问,他一字两字的答,心不在焉。我最后乏了兴致,摆摆手:“不用跟着了,去玩儿吧,温会儿书。” 他像模像样地朝我拱手拜礼退下。 我又给自己找了气。气得扯谢驰费金栽来的异域树植的叶子。真是孩子越大,越是难以服教。
第8章 将军 谢驰很迟没回来,我用过晚饭,点了灯,坐在榻上读书。难得今日没有他烦我,格外安静,不知不觉已是很迟了。 谢驰推门而入,朝我来了,身上一股凉意先扑了我一身。 “回来了?” “嗯。”他解了外袍来抱我,皱了眉,有些不满,“身上怎么这么凉?” “你自己身上也不暖和啊。”我不甘示弱。 “那你也不看看年年都谁着的寒。”他一边数落我一边去衣柜里拿了一件披风裹住我,脑袋跟着凑过来,“看的什么?” 我被他三言两语吵得就看不下去了,把书合上问他:“我的梅镶酥呢?” “这儿这儿。”他从身上摸出来给我,“还热乎的。” “什么呀。”我说,“凉的才好吃。” “行行。”他掐我,“我一番心意喂狗了。” 我躲开他的手,拿了一块吃。 “这是老师傅做的?” “嗯。”他把滑下去的披风拉起来把我围好,“老师傅在教选新任,这几日的梅镶酥都断了。” “为什么?” “别人的规矩。”谢驰说,“我怎么晓得。” “听说是你要吃,老师傅出山又做了一盘儿。” 我沉默一会儿:“那以后是不是就吃不上了?” “怎么着?”他刮了我鼻子,“还有你吃不上的?等他从宫里出来了,我们就把他接过来,日日给你做梅镶酥。” “皇上会想打你的。”我笑道。 “我说是你想吃,他就不会说什么了。” 我问他:“你今日议事,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驰就着我的手吃了半块梅镶酥,懒洋洋地开口:“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跟西月那点儿事。” “怎么就要你去了?还这么久?” “怎么?”谢驰躺下去,顺势把我一并拉下去了,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是不是埋怨我没陪你吃饭?” “美得你。”我说,“我自在。” “就知道你个没心肝的。”谢驰搂紧我,继续说,“不过是百里年回来了,一堆子文臣武将旧事翻出来吵来吵去,沙盘都摆出来了,皇上烦啊,恨不得一脚踹了。可他是皇上,言官史官都盯着呢。他只能叫人来找我。” “然后你就去踹了?” “可不是?百里年被我气得够呛。”他说完这话就盯着我。 好家伙,那一茬气儿还没过去? 我装作没看懂,点点头:“皇上是有打算了?” “嗯。” “那……”我有些不解了,百里年虽是武将,倒不完全是没有脑子的,再不济身边总有参谋,他这一回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做这种不落好的事干什么? “他想回边疆去。”谢驰说。 “就这样回去?”我有些惊讶。 “他向陛下禀亲。”谢驰目光幽幽盯着我,“你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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