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来,可是认清自己的心意了?” 我看向皇帝,他面容温和,眼里是浅淡的笑意,有着包容和亲切。一如许多年前,我总是偷偷折了那个讨厌的三皇子的笔被追着打时躲他身后,他劝走三皇子,转身摸过我头顶时,那种对我淘气的无奈和纵容。 “我认清。”我笑起来,“若是此次胜仗,想向陛下讨个赏。”我单膝跪下,行了军礼:“求娶英荣长公主嫡子,谢驰。” “我天家子孙,身份尊崇,聘礼可是要丰厚。”皇帝嗓音带着笑,“二公子要拿出诚意来。” “遵旨。” 我领了圣旨和军印,临出门是冲着看我的皇帝粲然一笑:“太子哥哥,我很快回来。” “一路平安。”他说,像那一年我和谢驰前往敌营偷袭时,关切地叮嘱。 长殿还是那样,三千阶也未曾变过。旧时何以走成如今这样,我却是不晓得了。但愿日后能有的,是新的开始,是新的,不为固执所累的以后。 谢驰,我来找你了。
第19章 军营 第二日妥帖了行李,我便上马出城。临风拦住我,朝我拱手一礼:“王爷叮嘱过,公子若是要去,便让临风跟着。” 我颔首,并无异议。我武功不济,路上有临风跟着,自然稳妥些。 “公子,为何执意要去?”走出城数十里,临风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我。 我面看着前面,想了想,问他:“你为什么没有跟着谢驰去?” “王爷说,让我跟着您。若是您要去,拦不住就保护好您。” “那便是了。”我说。 “是什么?” 我没再回他,一夹腿加快了速度:“快些吧。”我心里是担心的。以谢驰的速度,想必早就到了,为何没有一封书信? 我知道自己有些胡乱猜测了,只是总压不住心里的那点忧念。 皇上早已为我打点好一切,想必也是在他意料之中。一路走的是平坦官道,路驿换马补粮,我仍觉得不够,只盼望再快些才好。 夜里我在津州路驿歇下,未等入眠,便听得马蹄声疾,心陡然悬了一下,披衣起身。驿府大人见了我连忙起身行礼,我意不是此,忙问什么事。 “西北边境急报。” 西北,边境,急报?我忙伸手:“让我看一下。” “这……”他一脸难色。急报送京,途中是不得有启的。若是差池,便是诛九族的重罪。 “不要你担着。”我说,“是我看的。陛下若是怪罪下来,那便是我的罪责。”我不惜多绕些路,一路顺着信报之站赴边,不过是想早些得到一些消息,好让我安心。 “大人。”他跪在地上看我,最后还是拱手呈上密信。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要看这个,只是总觉得有些我需要知道的东西。我手有些发抖,临风在一旁有些奇怪:“公子?” 我定了定心神,展开那张薄薄的纸。 言语简寥,所言战况并不乐观。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安王殿下受伤,生命垂危。 受伤?生命垂危? 我脑子瞬间嗡鸣起来,几乎要不认识那几个字。“大人?”临风凑过来一些,脸色也是陡然一变,指着信纸,语不连贯,“这……” 脑子突然冷静下来,我面无表情地折好书信,密封好,递给驿府大人:“明日晨起送镶川吧。” “是。”驿府大人接过信,又问了我一句,“信里说了什么?” 我半敛眉眼扫了他一眼,他一个激灵,连连笑道:“是下官逾矩了。” “公子?”临风有些疑惑地看我。 他大概是觉得以我的脾性,这会儿应该直接驾着马夜闯了城门去营川了。 “早些休息,明日赶路。”我对他说完这几个字就关上了房门。我手一直发着抖,强迫着自己睡下去,我好好盖着被子,生怕着了凉,夜里感觉屋里湿意,又起来喝了一壶热茶。身上却还是一直觉得冷。我最终也没有再睡下去,在房里坐了大半夜,清晨就牵了马和临风一路去了营川。 我半点不敢歇,也歇不下来,合上眼睛睡不着,驾着马的时候神思恍惚,除了谢驰再想不了其他的。 临风看不过眼:“公子,您歇一会儿吧,您的伤才愈了不久。” “不了。”我匆匆咽了一点东西,喝了几口水,压着那种想吐的感觉,又上了马。 如此,隔一日晚,终于到了路城。 祁军已经连败数场,退守路城二十里外的原山。我拿着文书得见路城城主路平原,他十分殷切,备了酒菜邀我一酌。我问起谢驰,他有些惊讶:“下官并未得到这样消息,安王殿下也未曾到路城来。” 我皱了眉。谢驰既伤成那样,为何没有人把他送到路城来?他是王爷,天子亲派,皇家之人,出了什么事,远不是寻常人可以担责的。 我片刻都压不住心里的焦心,当即令人牵了马去原山。 路平原看我,有些不解:“眼下天都黑了,城门也关了。巡首大人不如先在城中歇一晚,明日再去也不迟。” “等不到明日。” “可这城门已关……”他叹了一口气,“罢,且为大人破一次例吧。”他又唤了一年约十几岁少年前来,说:“这是路关,大军开拔先时曾去过一趟营里,算半个脸熟。大人带上他,也方便些。” 他确实考虑周到。我乍远而来,现下祁军必然也是戒备慎重,我夜入而去,少不得耽搁麻烦。 路关看起来很是活泼,爱眯眼笑,看起来像小孩儿一样纯良:“大人为何这么晚了还要去营里啊?” 夜里路黑,路关又带我们抄的小道,故而更不能策纵,也能听得清他说话。我对他有几分好感,但谢驰的事情未必要人口皆知,我寻了个别的由头:“我此来就是为了巡军入营,眼下都快到了,怎么还能歇息呢?” “原来如此。” “你去过营里?” “去过。”他亮晶晶的眸子不知想起来什么,暗淡下去,语气有些低落:“营地里很多受伤的将士。” “将领如何?” “百里将军看起来很是……”他努力寻了一会儿词,“萎靡。其余的,我不大记得清了。还有一位陈琰将军,看起来很凶。” 我声音小心压着那点颤:“见到安王殿下了吗?” “没有。”他语气有不加掩饰的失落,“安王殿下岂是我这等小民可以见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问我,“听说安王殿下与大人关系甚密,安王殿下果如传言那样暴戾吗?” 临风咳了一声,声音冷淡:“带路便看路,莫问些不相关的。” 路平自知失言,撇撇嘴不再说话,夜里石山路黑,星火两点,只有马蹄声哒哒响着,不至于死寂。 到了驻扎的营地时,已是半夜,主帐灯火通明。陈琰看着我,有些意外,我俩隔着半个烧红的鼎子遥遥相望。 “你怎么来了?” 周围若干人等看着我,也是一脸奇怪。很多人并不认识我,但是听过舒家二公子的名字。听过他与安王殿下那一段风流故事。 我将皇帝的圣旨文书一并拿了出来,还有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 陈琰最先跪下行礼:“陈琰参见巡首大人。”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来。想必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怎么突然就被任了巡首。时间这样紧,我一路不敢停地来到原山,便是皇帝昭告全军的文书只怕也还在路上。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显威,我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然后问陈琰:“谢驰呢?” 他脸色变了一变,其余人脸上也不是很好看。但是他们也没有搪塞敷衍。 我很快就见到了谢驰。 帐内燃着鼎火,壁上悬着刀剑和盔甲。行军时的床榻矮得很,但是铺了软绒和暖的裘皮。上面躺了我的谢驰。 我以为我会发疯,也可能是这几日预见太多,真见着了,我竟然还平静地坐下,手指顺着他的眉毛描完整个轮廓。他面色苍白,身上没有一点活气,要不是还探得到一点微弱的呼吸,我会以为这人早就走了。 不吉利的。我掐灭自己脑子里浮出来的这点想法。
第20章 杖责 我静坐很久,才问陈琰:“怎么回事?” 陈琰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向我说了。旁边的将领们交换着眼神,打量我神色。我自然坦然地任他们打量,等他们打量完了,一声不吭又默契把头低下去的时候,我才问:“百里年呢?” “他这几日状态不好。”陈琰说,“先前才被药睡下了。” “带过来。” 陈琰看我一眼,张口要说什么,最终沉默一点头,示意手下人照我说的做。 我其实有些不太认得出来这是百里年。陈琰说他才被药睡下去,这么匆忙被叫过来,行装还算齐整,但是面容憔悴,看得出蜡黄青黑的,下巴一茬短须,像是老了十岁一样。 这个百里年,和京都里说要带我走,张口骂着夷真小人,志平河山去见心上姑娘意气风发的百里年相去甚远。 他什么也没说,解了甲跪在我面前。旁边的人眼底写满了惊讶,看看百里年又看看我,待我眼睛扫过去的时候,又不约而同低下头。 “擅违帅命。”我幽幽吐出几个字,“陈琰,军法如何论处?” “杀。” 我伸手拔了陈琰随身的佩剑挥过去,被陈琰回过神来急急拦下:“阿清!” 这个走向大概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先是震惊,而后是愤怒。百里年跪着一言不发,像是没有魂灵的木偶。 “舒清之!”有人朝我冲过来,陈琰挡在我面前:“秦卫!你干什么?” “这个人!”秦卫瞪红了眼睛,“你竟然敢对将军动手?” “违抗军令,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按军法处置有什么不妥当的吗?”我语气越发冷淡,像结着冰渣子。我已经很久不曾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了,自我父亲去世,后被谢驰接到安王府,除了对他有几分鲜明的情绪,对着旁人,性子已经是愈发圆润了。我本来以为功夫修到家了,其实远不是。我自嘲地勾了嘴角。 也许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样了。 “将军征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卫眼眶通红地盯着我,“为了一点失误就害死一个将军!” “舒清之!你当我们还不知道你和安王那点破事吗?”他冷笑,“王爷的命是命!我们这些辛辛苦苦护卫边疆的贱命就是不命是吗?!” “还有你这个什么巡首!谁知道怎么苟且得来的?逆臣贼子,也敢率军!”他一句比一句大声。其余那些所谓将领,想法想必与他一样。 我来之前没有预想过这样的场景。我伤才好了,没好到骨根里,谢驰必然不舍得让我劳累,肯定一边埋怨我,一边把我锁在帐子里,不许吹风,不许见日。我来这儿,只是陪着他,只做好幕后的那一个见不着杀伐的,被他眷着的小军师。
24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