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靠坐在树屋门口睡着的元宵,被“咚”的一声巨响惊醒。 他吓了一跳,抹了一把脸便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掀开帘子,重新铺好的牦牛毡地板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个小蛮王,他模样狼狈,金色的长卷发杂乱无章,腰上裹着的那条布巾也散了大半…… 但他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却很水亮亮的,脸上也是可疑的一片红云。 元宵皱皱眉,又巴巴去看自家王爷。 晨起的北宁王墨发披散、寝衣整洁,他坐在弥勒榻内侧,微微朝里别开脸,眉眼弯弯、唇角上挑,昳丽的面庞上是前所未有的好颜色。 由于元宵的闯入,小蛮王也不好继续赖在地上,他摸摸鼻子,飞快地换好衣服溜了出去。 而凌冽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 看着自家王爷乐得身子都微微发抖,元宵一边伺候凌冽起身,一边狐疑地直泛嘀咕:“王爷,我怎么觉着——您才是欺负人的那个?” ○○○ 摩莲城有阚部首领和毒医,殿阁内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忙。 四部首领各干各的,议事殿内就只剩下伊赤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大王分外好说话,处理政务的速度也比往常快。他偷偷瞥了好几眼在羊皮卷后的乌宇恬风:大王人虽没笑,可翡翠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想起昨日他们搬回树屋,伊赤姆摇摇头,脸上也现了点笑容。 这厢,两人正各自阅着奏折,门外却忽然来人禀报,说是百越国遣来了使节。 “百越?” 伊赤姆连忙让人领着使节进来,进来的使节是个戴铜面具的年轻人,进来之后先恭恭敬敬地摘下自己面具,然后跪下行了大礼,自我介绍一番后,就说他家大王大事已定,感谢乌宇恬风曾经的支持。 他是先遣使,只携带乔伊希亲手写的国书。 之后还有两艘大船,满载一些乔伊希的“心意”,说是希望两国重修旧好、永罢兵戈。 乌宇恬风亲自接过国书看了,确实是乔伊希手迹,他点点头,让那使节起身。 使节却摇头又拜,从怀中掏出另一份有些旧的小册子,双手奉上,“大王还听说近来贵国南边不宁,他在南洋时曾多次与蒲干船队交手,这些是大王从前查到的,希望能帮上贵国的忙。” 乌宇恬风将国书递给伊赤姆,伸手接过来。 小册子亦由乔伊希亲手撰写,上头的墨迹新旧不一,内容也从五年前一直持续至今,像是他在南洋的航海手札,却记载了许多蒲干、儋耳、九宸国的军务和风土民情。 乔伊希是个生意人,乌宇恬风实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卖自己这么大一个好。 百越使节完成任务,便重新戴好面具,恭敬地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剩下乌宇恬风和伊赤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一抹犹疑—— 乔伊希可不是峤烙那傻子。 这本小册子虽来得及时,也很当用,但背后又需要他们蛮国付出什么代价? 使节前脚退出去,后脚就又有勇士来传,勇士还没开口,他身后就疾步走来一个人,这人脸上的表情活像见了鬼、声音也喘,“刚才出去的那个是百越使节?!” “阿兄?!” 急急跑进来的,竟是返回边境一段日子的乌宇洛。他没包头巾,身上穿件黑马褂,胸口肩膀上挂着汗。 “洛大人怎么回来了?”伊赤姆问。 乌宇洛充耳未闻,只扑上前来夺过国书,“百越狡猾,无论什么东西我们都不稀罕……” 国书上都是冠冕堂皇的大话,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刚松一口气,又瞥见乌宇恬风手中的小册子,他拧起眉,又夺过去。只看了两页,面色渐古怪起来—— “……阿兄?” 乌宇洛捏着小册子,胸膛起伏,缓了一会儿才将那东西还给乌宇恬风。他深吸两口气,抹了一把脸,忽然低下头涩声问:“……殿阁内有没有酒?” 乌宇恬风顿了一下,将国书和小册子都递给伊赤姆,“阿兄想喝,自然是有。” 伊赤姆很有眼色地收拾了东西退下,并且让小膳房的嬷嬷给兄弟俩准备下酒菜。 自从乌宇恬风成为苗王,乌宇洛就很少长时间留在殿阁——他们兄弟感情要好,但架不住有心人挑唆揣度,加之从前血洗殿阁那事儿闹得大,如乾达,便是那会儿的遗祸。 吃着小菜喝着酒,乌宇洛只说他在边境上与乔伊希见过一面,两人之间有些冲突,但也没有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我没当回事,但他却从那天起赖上我了……” 珍贵的东西一股脑的着人送到边境上,也不解释,就那样一箱箱地砸来。乌宇洛只要退回去一次,下回,他就要送更多。 乌宇恬风盯着哥哥看了半晌,忽然开口:“他不会是看上阿兄你了吧?” “噗”地一声,乌宇洛喷酒。 “咳咳咳咳——”他呛得满脸通红,瞪着弟弟,“不要以为你自己有了华邑姆,便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乌宇恬风嘿嘿笑,却忽然想起早上的事儿。 当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踢被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蹑手蹑脚刚将被子捡回来,凌冽就醒了,刚醒来的美人睫帘上挂着一点水渍,见他抱着一床被子,便忍不住展颜笑了。 漂亮哥哥笑起来好看,他也就憨憨地跟着笑。 可好看的哥哥却在一笑后,狡黠地冲他招招手,等他懵懵懂懂凑过去后,凌冽攀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用只得他二人听见的声音,给了他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凌冽说:以后人前如旧,人后,我唤你恬恬。 作者有话要说:小蛮王:我也不想摔个屁股墩儿,但他叫我恬恬耶。 ---
第44章 一个月后, 夏暑消散、凉秋将至。 凌冽裹着桑秀几个新制的一件火狐皮袄子, 倚在窗边,翻看着新送来的拓片。 初秋的苗疆与夏日并无什么大不同,除了天气微凉外,树木依旧郁郁葱葱。且与中原、北境不同, 秋日苗疆依旧有鲜花盛放, 鲜果和翠绿菜肴亦不断。 这一点挺让凌冽意外的,毕竟在镇北军中, 秋日里他们只得酸涩的林檎,菜上也只可用干货。因着这个, 凌冽如今的食欲反而不错。 前儿,他还吃到了榆川中开白花的一道海菜, 口感鲜滑脆嫩,令人胃口大开。 “这些日子王爷心绪宁静, 面色也好, ”前来请脉的孙太医点点头, “之前开的那些药, 大可以停了。” 他说的是之前给凌冽调理所用的两副汤水,一日两次地饭后饮用, 元宵暗松一口气, 点点头应了。 往常, 老太医写完药方就会起身离开,今日,他却盯着凌冽的腿, 犹豫了一会儿,毒医离开前,曾同他聊过苗疆的一种古方, 能以蛊虫令人的断肢重塑。 凌冽的双腿髌骨被箭射穿,碎骨渣取了几个月才剔干净,膝弯上亦是经络尽断,这样的伤在中原定是终身残疾,但在苗疆——或许能有复原的妙法。 不过如今毒医并不在鹤拓城内,记载下来的过程非常痛苦,老太医想想还是没开口,若无万全把握,他也不想让王爷跟着忧心。 孙太医再拜告辞,凌冽却已注意到他神色异样。 正巧,今日来了密信,凌冽不用元宵伺候,便让同小管事言语一番,叫他追上老太医细问—— 至于京中,秋闱将至。 在这关键的节骨眼儿上,舒家却出了大事:宣武将军舒楚修的嫁女,路上却被人劫亲。 舒家小姐下落不明,舒楚修一时情急,竟私动兵马去寻。虽然事后小皇帝并不在意,只将舒楚修禁足,但舒家兵力暴露,朝臣惶恐、纷纷上本弹劾,舒明义也受到影响,被从江南调回京中。 这事与前世不同,凌冽也有些意外。 舒家小姐他没见过,只依稀记得她前世嫁给了关中武将世家,夫婿官拜抚远将军。 再细查后,凌冽发现舒明义这个妹妹性子豪爽,从小喜欢舞刀弄剑、在京中女儿里颇具侠名,甚至曾扬言要建立一支“女儿军”、北上抗击戎狄。 由此观之,这姑娘恐怕并不是被劫走,而是自己逃婚。 凌冽想想,觉得这事儿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舒家被弹劾、若之后御史中丞舒楚仪在磨勘中被责,只怕外戚一党狗急跳墙,外戚一动,阉党势必不让,京中就会生乱。 他便给羽书、翰墨分别修书,命他二人务必盯紧,莫叫戎狄趁虚而入。 ○○○ 乌宇恬风一早去了殿阁议事,一个月的时间,阚部首领不负所托,完美解决了摩莲城事: 杀害城主的凶手,竟是夫妻俩未满十八岁的小儿子。 同样被父母宠爱,小儿子一直对屈居三哥之下心怀怨愤,使节来时,就被乾达派人煽动,先是在接待使节的宴会一事上想抢大哥的差事,后又是暗中在使节的酒中下迷药,想要杀害此人。 结果他在对使节动手时,却意外被喝醉酒、走错房间的城主撞破。 两人冲突起来,小儿子一时失手,便将父亲杀死,乾达的人连夜替他善后,绑了使节塞入三公子府中,做成了一石三鸟的计谋—— 宴会是大公子主持,出事了必定要被责;使节在三公子府上,他也因此有了嫌疑;城主被杀、使节失踪,摩莲城和殿阁之间必定产生矛盾,乾达和黑苗便可趁虚而入。 可惜,百密一疏。 小儿子意外杀死父亲时,正巧被巡逻的大公子看见,这位仁厚的大公子不想母亲知道自己疼爱的小儿子弑父,他便想要焚毁父亲的尸身,替弟弟遮掩,并暗中调查是何人挑唆。 待他查到乾达和黑苗巫首时,对方已在摩莲城内做成了无数命案。 真相大白那日,大公子为乾达所伤、性命垂危,小公子则连夜出逃、投奔了乾达,三公子愤怒之中调集兵马,冲动之下就要南征黑苗,结果被那二公子轻松拦下。 向来吊儿郎当的二公子在阵前将老三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让他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让母亲更加伤心。 …… 阚部首领将这些事详细地记录在了兵书上,并且忍不住地赞了一句,说原来摩莲城的二公子才是性情豁达之人,劝下三公子后,照旧不愿理会城内俗务。 如今,城主夫人伤心、一病不起,摩莲城由阚部首领和三公子一道主持,乾达策动内乱失败,黑苗便聚集重兵到边境上、虎视眈眈。 伊赤姆合上军书,轻声道:“此战难免,大王您还是要早做决断。” 乌宇恬风看了一眼坐在各部首领之后的乌宇洛,心里多少有些犹豫不决——虽能将殿阁之事托付给阿兄,但黑苗危险,他若出征,因着那变异毒蛊的关系,必得带上凌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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