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为了避免尴尬, 也不想逼凌冽太紧。 自那夜把话说开, 乌宇恬风便借口忙碌,一连三天都宿在殿阁中。 即便不见面,凌冽的案几依旧堆满鲜果,夜间, 则总会有情意绵绵的小调。 小蛮王也不知立在树屋附近的哪一株高树上, 自顾自地将一首阿妹想郎的歌儿翻来覆去地唱—— 心像石子投进河,盼着阿哥来相会, 苗山的阿妹唱情歌。 心像那石子投进河哟,只盼阿哥来许诺喂, 阿妹想阿哥。 蓝染布,映月泉, 倚着那槐树意惹情牵。 阿哥何时来看我呀,阿妹有好酒, 对嘴儿送你尝哇, 阿哥何时还*。 …… 不学苗语便罢, 学了苗语, 反叫凌冽渐渐听懂了词句。 几晚后,他终于忍不住扯了两团棉花塞耳、拉高被子蒙头:那么大高的个子, 真好意思当“阿妹”! 暑热未散, 蒙在被子里的凌冽很快就捂出一身汗。 他热得意识朦胧, 总觉得好像有人走进来将他的被子掀开、重新掖好,那人温情脉脉地碰了碰他的长发,而凌冽半梦半醒、睫帘扇动, 隐约看见提着一篮子鲜果的乌宇恬风。 屋内漆黑一片,凌冽只当自己做梦。 他哼了一声,喃喃道:“在中原, 这样的艳词|淫曲,你唱一回,就该抓起来浸猪笼!” 乌宇恬风半天才明白凌冽在说什么,他似懂非懂:苗疆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这么唱,难道这歌在中原有什么不妥? 他想问,凌冽却已阖上了眼睛。 乌宇恬风抿抿嘴,将“浸猪笼”一词暗暗记下,凑过去在凌冽颈边偷了个香,才放下果篮离开—— 次日有雨,滚滚乌云将整个天宇压低,青白闪电甩下阵阵激雷。 雨前空气沉闷,元宵换了两次热水,凌冽才懒懒从榻上支起。 睡眼惺忪的北宁王墨发披散,松垮的中衣耷拉下一半,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肩颈。元宵将铜盆搁到架子上,转头瞥见王爷颈侧一道新添的暗痕,他当即黑了脸。 凌冽全没注意小管事心绪起伏,他取过帕子简单匀面就径自去到桌边用早点。 今晨这点心是殿阁嬷嬷新制的玉蜀黍粑粑,翠叶裹着煎透的浅黄色糊糊,吃起来酥软甜糯,还能嗅到一丝来自田野的青草香—— 凌冽难得贪食,多吃了两个后便撑得有些发懵,看着窗外蒙蒙烟雨,思绪不禁飘远—— 建元这一年上要发生的事儿他已处理得差不多,羽书也复函说交待之事悉数办妥:他以佛法经文接近几位高僧,僧人们被他的佛法造诣折服,每逢开坛讲经,都会邀他前往小住。 由此,羽书同寺中弟子混熟,其中有一名正待参加今年秋闱的季姓居士,与他最是兴趣相投。 归德将军郑铎被罚后,外戚和阉党偃旗息鼓,朝廷暂归平静。 翰墨没什么新发现,时局安稳,凌冽心情也放松,他揉揉肚子,俯身去翻书箱,才发现他从京中带来的书已看得差不多,手中一卷《蛮疆风物》也只剩小半本。 本想唤元宵,让他着人往西州或镜城买些新的,又念着今日骤雨,不宜出行。 书箱一开一合间,缝隙中又掉出两本题记“风|月”的薄册来,其中一本配有插图,看样子是上次焚书时的漏网之鱼,凌冽挑眉,见元宵在外忙碌,便拎起小册子,叠夹到《蛮疆风物》内。 此书分为一个序章、八个小节,序名“大道探幽”,每一节列在序后,皆分列标题,曰:察审、安置、意动、戏弄、添油、举要、戒忌和歌诀。 凌冽没多想,随手翻开一页,只见书页左侧画着一只胭脂盒大小的瓷盒,右侧则是蝇头小楷,细论男妻于此道上不同女子、无法自溢汩汩清泉,若不想血流不止,便应添油弄膏、以润谷道。 “……” 死寂片刻,凌冽“啪”地一声合上书。 屋外风雨大作,高贵从容的北宁王面色赤红,脑中嗡嗡、心中鸣鼓,他指尖发力,《蛮疆风物》无辜的书皮瞬间皱成了一团—— 木木地瞪着蓝色封皮,理智告诉凌冽,他该像之前一样,将这荒唐书烧个干净,然而,凌冽梗着脖子僵了半晌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重新翻开书,一行行认真看了起来。 全书寥寥五万余言,凌冽却看了一上午。 汗水顺脊梁骨将他重衫染透,一整壶花茶见了底,凌冽绷着脸、慢慢合上书。 进来布菜的元宵被他古怪的脸色吓了一跳,“王爷您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您不舒服么?” 凌冽一抖,半晌,才凝了视线、摇头,哑声道:“……无事。” 元宵皱眉,伸出手摸摸凌冽额头,“可您额心好烫,我去请孙太医——!” 凌冽心虚,便由得他。 等元宵彻底走远,凌冽才动动指尖,将那本书从《蛮疆风物》中取出,飞快地塞回书箱夹缝中。 后来,急匆匆赶来的孙太医,自然没能从凌冽已趋平缓的脉象中诊出什么。 老太医捋着胡子摇头,只当元宵大惊小怪,开了两副安神的方子后便提着药箱开溜。剩下元宵疑惑地捧着方子,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午后雨停,阳光明媚,游隼又从江南飞来。 小管事一门心思扑到舒明义的信上,便忘了凌冽微妙的异常。 ○○○ 殿阁内,明亮的阳光将乌宇恬风金灿灿的长卷发照得煜煜生辉,他脸上的表情却阴云密布。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单膝跪地的信使以手指天,发誓道:“如有欺瞒,不得好死。” 摩莲城主死了。 据信使所言,城主素无隐形病灶,见了殿阁使节,也是大摆宴席、热情款待。席间宾主尽欢,谈及剿灭乾达事,城主亦是一力支持。后来天色渐晚,众人便各自回屋歇息。 第二日清晨,城主夫人醒来,发现丈夫不在身边,而城内管事和其他臣子找不见城主,也跟着寻入内殿。众人一间间找去,却意外发现城主躺在使节的房间: 房内四扇窗户大开、使节不知所踪,城主喉上破个大洞,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如今,摩莲城暂由夫人掌控,但各方势力涌动,还需尽快找到失踪的使节和凶手。 “那使节是我看着长大的,”伊赤姆皱眉,“是个老实孩子,不像叛徒。” “城主夫人对此事如何想?”乌宇恬风问。 “夫人虽信我们不会加害城主,四个儿子却心思各异——长子与幼子之间矛盾重重,常年公开拌嘴斗殴,而城主夫妻更偏疼文武双全的老三,其他倒没听说什么。” 乌宇恬风沉吟片刻,在脑中将摩莲城附近的城池疆域过了一遍,然后他挥挥手,让那个信使先起来,他转头看向伊赤姆,“此事需从长计议,还请老师传讯给附近的朱鸢、九德两城城主,请他们帮忙戒备黑苗和蒲干国。再遣一队人马南下,命阚部首领无论如何一定先稳住摩莲城,莫叫城内生乱。” 伊赤姆点头,一一记下。 殿阁内,还有被紧急召来的剩余四部首领,听乌宇恬风此言,朗达部首领问道:“大王您准备南征?” 乌宇恬风摇摇头。 东征百越,是因殿阁内有乌宇洛坐镇,他后顾无忧。此刻局势不明,他不能擅离首都。 无论此事幕后真凶是谁,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并相信在前线的阚部首领能处理此事。 之后,众人又议了山洪事,结束时天色已晚,乌宇恬风听闻今晨小管事请了孙太医,便匆匆别了伊赤姆和四部首领,朝树屋疾走—— 走到一半,却被阿幼依带着一个姑娘拦住。 那姑娘红着脸、低着头期期艾艾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乌宇恬风耐着性子,转头问在旁边无聊得踢小石头的阿幼依。 阿幼依戳了那姑娘一下,见她还是不敢开口,便主动替她说了,“大王,桑秀她是想托您给华邑姆带点儿东西。” “给哥哥?” 阿幼依攮了那姑娘一下,姑娘小心翼翼地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抬起来,她偏黑泛红的掌心中托着个胭脂盒大小的金边珐琅圆盒,盒上贴着腊封,一看就是从南洋来的舶来货。 桑秀声音细弱蚊蚋,她红着脸道:“这是我阿兄从南洋贩来的面脂,说是南洋一带贵人爱用的,能使肌肤嫩白细润,冬日里也不生冻疮、皲裂。我、我想着华邑姆也是中原的贵人,应、应当需要这个。” 乌宇恬风接过东西,却古怪地瞪桑秀一眼。 阿幼依撇撇嘴,有点嫌弃桑秀的怯懦,她跳到旁边较高的一块树根上,叉着腰、小嘴叭叭道:“华邑姆之前帮了桑秀大忙,挑了块您挺中意的蓝染布,正好桑秀哥哥回来,她就表达感谢、您别多想。” 桑秀迷茫地眨眨眼,一抬头看见乌宇恬风晦暗的表情,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我不喜欢华邑姆,我有自己心仪的阿哥!” 说别的声音小,提到阿哥,桑秀的声音却又急又洪亮。 乌宇恬风放心了,脸上也露出一点笑,“这东西怎么用?” 桑秀缓了一口气,老老实实介绍,说这面脂用在每日两次清水匀面后,取适量于掌心搓开,在脸上薄涂一层即可,她开过一盒试用,见效果当真好,才想着拿来作谢礼。 乌宇恬风记下,谢过桑秀。 等他揣着面脂走远,阿幼依才扁扁嘴,小声骂道:“拈酸吃醋的小气鬼——!” ○○○ 饶是乌宇恬风紧赶慢赶,他回到树屋时,凌冽还是已经歇下。 看着软榻上呼吸绵长的美人,乌宇恬风叹气,将那面脂搁到小桌上,他香香凌冽额心,自觉地走到前屋。 夜间又有急雨,伴随急雨而来的,还有从南边送来的加急军书。 乌宇恬风没吵醒凌冽,也来不及解释,只能冒着大雨返回殿阁——摩莲城的事儿不小,城主死后几日,城内便开始接连不断出现命案,奇的是死者死状皆与城主一致:喉管割裂、双目圆睁。 城主夫人快压不下此事,四个儿子也各自为政,隐隐有争夺城主之势。 这次阚部首领来信,倒没请他亲征,而是求派毒医或深谙毒蛊一道的人上前线,阚部首领怀疑摩莲城中怪事与蛊毒有关。 如此,等凌冽第二日醒来,便意外看见了那个精致珐琅圆盒。 盒盖上贴着腊封,边缘嵌金边,盒盖顶上描着漂亮的牡丹。这东西一看就是来自南洋,想到小蛮王同乔伊希的交易、乔伊希又多年在南洋经商,凌冽第一时间就确定这是小蛮王送他的东西。 凌冽坐在软榻边,将腊封剥去,掀开盖子后,发现里头满当当盛着白细的凝膏,闻着还有点不知名的花香。他用手指挖出一点抹在手背上,润润的,一会儿就在皮肤上化成一汩晶莹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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