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将这些女眷推到阵前,逼郭云投降。 老将军不允,戎狄就先拿老夫人开刀,然后当着镇北军的面,一个一个残杀了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子。镇北军悲愤交加,反而一鼓作气、将戎狄击退三十里,杀敌数以万计。 胜仗归来,军中却哭嚎连连、愁云惨淡。 漫天纸钱白幡,皆是怀抱骨灰坛的红眼儿郎,北境棺木难寻,老将军忍着悲痛,最终主持将大家的家眷收敛、一并火化,一起埋葬在了云州境内的凤岭山上。 而那小大夫却因是男子,意外地在这场浩劫中活了命。 这本是幸事,可其他士兵的家小都惨死,包括郭家那个年仅三岁的小婴儿,也被活活摔死在阵前,众人悲痛欲绝,难保一两个忍不住的,对他们恶言相向: “娶个男妻就是好啊,这种时候都不用死。” 久而久之,再深再热的情,也被这些流言蜚语逼凉—— 某日酒后,那副将口不择言,只恼叹一句你怎么还活着,却叫那小郎君瞬间白了脸。他怔愣地看着那个醉倒在案上的男人,叹了一息,一如往常抱起了自己的药箱。 只是,他没回云州,而是一个人冒着风雪、走向了南草原。 第二日,副将酒醒,只等来了被山中野狼啃噬殆尽的半幅残躯。 从此以后,副将一蹶不振,终日醉酒,最后战死在了北戎山里。 凌冽长舒一口气,颤抖地放下了手中琉璃盏,他眉色沉郁,一看就是心里压着大事。元宵熟悉的王爷,素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在软禁中,也没有这般难看的脸色。 其他事上,元宵能插科打诨,但遇上镇北军的事,他是半句不敢多言。 见凌冽神色郁结,他心急如焚,即便心中不快,却还是选择到南屋外寻了个蛮国巡防勇士,他低语几句,让勇士尽快请小蛮王过来—— 元宵抿抿嘴,一点也不想承认:那公狐狸精,其实比他会哄王爷开心。 ○○○ 巡防的小勇士去得很快,也原原本本禀了元宵的话。 只是伊赤姆这边的事情棘手,摩莲城的城主对乌宇恬风忠心耿耿,但就在阿曼莎归来、伊赤姆大叔派人前往边境时,他却突然害了急病。这位城主手底下四五个儿子,心思各异,一时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城主夫人彻底没了主意,正好碰上伊赤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便急急将这事儿递了回来。 摩莲城不大不小,但位置要紧。 再往南黑苗聚集,又紧挨着蒲干国,如今城主急病,让乾达勾结黑苗巫首的事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即便乌宇恬风念着凌冽,但他也要分轻重缓急,只能压下心中焦躁,耐着性子与几位首领议事。 凌冽不知元宵背地里有这么一出通风报信,想起从前事,他心情难免要差、精神也不济。 在南屋歇了一会儿,凌冽就恹恹地让元宵推他回树屋,晚饭没用几口,便早早洗漱了歇下。元宵心疼不已,又在心里暗暗编排起没有过来看王爷的乌宇恬风—— 什么要紧事儿能比王爷重要? 前儿还当王爷是心尖宝贝似的要死要活地疼着,这会儿得了人,就不那么上心了!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果然就一点儿也不能信任蛮国的王八蛋狐狸精! 元宵着实冤了乌宇恬风,他从殿阁出来就一步不停地赶,可惜五部首领对黑苗和驭尸术的事上心,硬是拽着他聊到天黑,他晚饭都没顾上吃,就直扑树屋内。 凌冽已经歇下,乌宇恬风看着他压着的修眉,心口隐隐发痛。 他凑过去,第一次挤上了那张软榻。 在军中,两人一早同床共枕,拔营回来时,他还冲凌冽开玩笑称,想将那张宽大弥勒榻搬入树屋内。可实际上,回到树屋后,他就规规矩矩地睡了前屋牦牛皮,一点儿没厚着脸皮去央凌冽共枕席。 不是他要当登徒子、趁人睡着偷香。 而是侧卧在榻上的凌冽,用絮丝被裹紧了自己,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眉头压着,眼皮下的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没睡安稳。而且,乌宇恬风进来时,凌冽明显被魇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乌宇恬风从后面连着被子拥紧凌冽,轻轻哼起一首柔婉的小调。 这是从前,他偷偷从凤容阿娘那儿偷学来的。 他没有被母亲哄过,长到六七岁,才偶然间看见——凤容阿娘搂着熟睡的阿兄,手掌轻拍着阿兄的后背,哼着这首哄孩子入眠的小调,笑得幸福而满足。 而在他怀中的凌冽,听着这小调,翕动的睫帘渐歇,压着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就在乌宇恬风以为凌冽要沉睡时,怀中人忽然舔了舔唇瓣,呢喃了一句,“恬恬……” 不是中原官话,也不是凌冽曾经模模糊糊说出的一句“甜甜糕”的那个“甜甜”。 而是他的名字,他的苗语名字。 是他所有的亲眷,甚至是六岁上给他赐名的大巫,都从未唤过的昵称:恬恬。 作者有话要说:阿恬为啥一个苗疆人会有黑皮和金发碧眼从这一章往后开始解释~ 今天我们的哥哥即使是睡着了,也是甜甜的~ ------ PS.自动感谢总是坏_(:з」∠)_心好痛 感谢在2022-07-05 18:05:13~2022-07-11 07: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明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秀如初淡如常 70瓶;某某某 31瓶;无言语之、迟屋、止见、即墨、芜、珩 10瓶;阿赞要快乐 8瓶;糖 7瓶;41676352 6瓶;虚无 5瓶;梨落千年雪 4瓶;阿这 3瓶;爱看书的橘子、Mr.R、木有名字 2瓶;凌芸.JzLinda、中药曲奇、苏叶子、勇敢的兔飞飞、今时月、56188309、60404397、yao、夏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凌冽这一觉没睡安稳, 总是梦到从前: 幽暗的宫禁, 摇曳的奠灯,宫人们一遍遍擦洗着地面。他站在凄风冷雨里不受控制地走个不停,直到在长街尽头,撞上身披铠甲的郭云老将军: 老将军满身鲜血、双目空洞, 身上扎满羽箭, 凌乱的白发被雨水打湿,丝丝缕缕地贴着脸。 “家宝才三岁, 三岁啊——!”老将军布满血污的手穿过重重雨幕,狠狠攥住凌冽双肩, “他会喊爷爷了,还等着爷爷回去骑大马的啊……” 凌冽颤了颤, 忍不住后退一步。 结果背后亦是一副坚硬铠甲,回头, 他看见只剩半个脑袋的郭家幺子:郭鸾邻青白嘴唇开合, 踉踉跄跄地逼近凌冽, “好痛, 我好痛啊……!” 凌冽待不下去,转身想从两人中间离开。 结果朝左一步, 看见的是脖颈上开了一道血口、却笑得慈眉善目的郭老夫人;往右一步, 则是胸口扎着戎狄枪头、眉眼弯弯的郭家大嫂。 “……”凌冽忍不住闭眼、抱住脑袋。 长街上的明灯渐次被雨扑灭, 黑黢黢的街巷也拉长成滚滚浓烟,一个个披银铠的将士站起来,他们眼神空洞、满面焦黑, 朝凌冽伸出手,一声比一声响地重复着,“疼啊, 身上好疼啊——!” “嗖嗖”箭响,让凌冽一个激灵。 他茫然地睁眼抬头,只见一道阴郁却有些熟悉的视线,然后胸口猝然一痛,利箭如前世般将他射个对穿。而那个在火海中冲他放冷箭的人,却在远处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的脸就变成了他皇兄、文帝凌净的模样。 “……!!!” 凌冽一颤,从噩梦中惊醒,冷汗顺着整条脊梁骨浸湿内衫。 他僵在被中急促地喘了几大口气,眼前虚了好一阵儿,才看清了那扇屏风。他舔舔嘴唇,而后才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整个拥住: 金发大个子委委屈屈地挤在软榻外侧,大半个身子都悬空。 小蛮王的偏高体温让凌冽难得有了些“重回人间”的安心,他轻轻往后贴了贴。 被黑苗和乾达的事儿纠缠了一日,加上没吃饭,乌宇恬风累得很,一时睡得沉,没主意怀中人这点亲昵。 见他没醒,凌冽暗松一口气,闭上眼睛静了半晌,等心境平稳,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翻过小蛮王下床。看他都快掉下来的睡姿,凌冽摇摇头,想起乌宇恬风承诺,说,以后他睡外侧、伺候他一生。 凌冽坐在柔软的牦牛毡上,轻轻摸摸垂在地上的金色卷发: 可他们,真能共度一生么? 树屋中没点灯,凌冽在黑暗中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拉过絮丝被盖在小蛮王身上,并借着拉被子的力道,将人往里攮了攮。他则披上外衫,挪到面临榆川的窗口,拉起百叶窗—— 夜幕下的榆川深蓝而静谧,揉碎的月光洒落点点银斑。 凌冽凝眸看着,思绪又飘远:和亲远嫁,原是他的脱身之计。 可这一路上,百越的刺杀坏事、阿曼莎的吃醋搅局,小小女童阿幼依又横插一脚、让他卷入乾达反叛,最终阴差阳错留在了南境苗疆。 固然有蛊毒作祟,但乌宇恬风一腔赤诚,他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到。 且小蛮王生得好,嘴甜会撒娇,愿意宠他、哄他,第一时间叫他开心,又总能给他惊喜,让他忍不住松懈、忍不住渴盼,想再留一会儿、哪怕只一会儿。 可镇北军…… 他如何能忘记镇北军、忘记待他如子的郭云老将军,忘记那二十万与他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他背负血海深仇,如何配拥有平安幸福、如何能贪恋一夕温存?! 凌冽垂眸,慢慢将脸埋入双掌中,身子微微发抖。 喜欢、心动? 其实,在阿曼莎说出那些话时,凌冽就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他不再从容不迫、不再置身事外,他在意小蛮王、也在意他们之间的种种。 不是毒蛊,也不是利益,更不是家国天下、黎民百姓。 而只是他的心,只是因为他的心。 凌冽抖得厉害,眼眶发胀,他狠狠咬住嘴唇,唇瓣因他发狠的力道而渗出了点点艳色—— 他们没有未来。 镇北军的仇还要他去报,简先生和元徽年间发生的事儿还要他去查。 他终有一天要离开南境,他给不了乌宇恬风从今相守、往后余生。 他要做的事颠覆朝堂,他要行的路注定孤苦,阉党、外戚、皇室,三方势力、没有一股容得下他。乌宇恬风跟小太阳一样,照进他这方冰冻结霜的天地,莽撞又坦诚,却始终不是他的同路人。 凌冽心绪激荡,一点儿没察觉身后的小蛮王已经醒了。 乌宇恬风迷茫地揉揉眼,发现怀中人消失,他呼吸都停了一瞬,他急坐起来,很快就发现了在窗边缩成一团的凌冽,他立刻下床急走,两步后,忽然发现凌冽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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