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认真用心的缘故,小蛮王的字渐渐有形,横平竖直写得还算不差。 凌冽点点头,觉得他能如此已经不错,便说了今天到此为止。 然后,他本想按着往常唤元宵进来伺候洗漱,却忽然想起午后他已经洗过。这会儿,凌冽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自己沐浴的这件事儿中咂摸出一点儿别的意思来,他颈后微微渗出一点汗,一时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这些细微变化都落入了乌宇恬风眼中,他家漂亮哥哥好不容易放松,这会儿又像是炸毛的猫儿般、两只耳朵都往后缩了缩,他在心里好笑,面上却坦然地冲凌冽道:“锅锅先睡,我还要出去沐浴!” 呼…… 凌冽暗松了一口气,在小蛮王掀开帘帐离开后,紧绷的肩膀微微垂了垂。 他用左手轻轻捏了捏右手掌心,里头渗出的汗渍在摇曳烛火下闪着一点细碎的光,凌冽呼出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提笔默写《本愿经》。 大帐之外,将自己整个浸在冷水中的乌宇恬风同样不好受,他闷闷地趴在河滩上,直到数完了眼前的一片小草,都没能完全冷静下来。 无奈,他只能盘腿坐在溪水中,开始默默地念大巫教他的繁复经文。 等乌宇恬风冷静下来,残月已经攀上了树顶。 他长舒一口气,擦干身上的凉水后,却意外地发现大帐内竟然还亮着灯。他担心地掀开帘帐走进去,却发现凌冽趴在案头上,竟又写了好几页蝇头小楷,“锅锅你……” 凌冽被他吓了一跳,微微顿笔,轻声道,“你先睡,我写完这篇。” 乌宇恬风凑过去看了一眼,见满纸上都是“如是我闻”、“无量阿僧祇”之类他看不懂的词汇。挠了挠头,他本想劝凌冽别写了、早些休息,却在凑近时,看见了凌冽又一次微微红起的耳尖。 ! 这下,乌宇恬风了然。 他忍笑着后退两步,点点头,径自转身朝着那弥勒榻走去。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凌冽的耳尖微微动了动,手上的字也有几个变了形,他深吸一口气,那些好不容易压下的热意和躁动又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用左手扶住右手手腕,逼着自己继续—— 虽不乐意,但北宁王府管事铺的床极舒适,躺上去像睡在云彩里。 乌宇恬风从没想过床铺还能软成这样,他趁凌冽不注意,撒欢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而后,他拥着锦衾,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好看的腰线,以手支着脑袋,就那么侧躺着看着凌冽。 凌冽登时觉得自己后背要被那灼热的视线烧出两个洞来。 “霜庭哥哥。” “……嗯?” 乌宇恬风姿势像醉卧美人榻,他笑盈盈地问,“锅锅泥素不素怕窝啊?” 凌冽噎了一下,“没有。” 乌宇恬风唇边的笑意更甚,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空出来的床铺,“那锅锅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便看都不敢看窝?” “……”凌冽大约是被他欺负恼了,愤愤地转过身,“都说了!我在习字!习字的时候不可轻易打扰!” 乌宇恬风闷笑。 凌冽却因为瞪他,无意中撞见了一大片结实的小麦色肌肉,还有那些被烛火勾勒出来的优美线条。小蛮王金色的长卷发铺在脑后,一双碧色的眼眸盛满了温情。 乌宇恬风露出浅浅梨涡,忽然唱道:“好哥哥哟喂,情深深哟喂,夜儿深深月圆圆,阿妹等你吖依阿喂——” “……”凌冽气极了:多大的脸,好意思管自己叫阿妹? 乌宇恬风低笑,长手一伸,就夺了凌冽手中笔,他软了声音,糯糯道:“天色很晚啦,锅锅再不睡觉,阿妹可就要过来将你抱起来了。还要罚你、用笔在你脸上画胡子,把你化成小花猫!” 凌冽挑了挑眉。 乌宇恬风则笑嘻嘻地用笔虚虚画了两下,捏着嗓子学道:“喵——” 终于,凌冽忍不住,“噗”地一声被他逗笑了。 实在没了办法,凌冽摇摇头,重新从小蛮王手中拿回毛笔,知道今夜他这一篇本愿经是默不完了,便干脆作罢,吹熄了灯火、不给小蛮王时间,便翻身上了床。 “要睡便睡,哪这么多废话。” “……”这话让乌宇恬风又憋了一阵笑:要睡、便睡?哥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弥勒榻三面都有围栏,围栏上面镶嵌着精致的纹绘瓷板,乌宇恬风看凌冽裹着被子,在那唯一没有围栏的一面缩成一团,便动了心思,将他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滚了一圈,换了两人里外的位置。 “霜庭哥哥快掉下去啦,窝睡外侧就好。” 凌冽被他这么一抱一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没当场惊呼出来,等脑袋靠到枕头,心里又愤懑地生出一些好胜心,他不高兴地撑起自己,借着力道一翻身,又来到外侧,“我睡里侧不习惯!” “窝起得比锅锅早!”又换回来。 “我、我夜里要起来的!”凌冽将他踹回去。 “窝也要起来、很多很多次的!”乌宇恬风又将人给裹了回来。 …… 前儿凌冽还觉得元宵同小蛮王斗嘴跟个稚童似的,殊不知这会儿的自己和小蛮王打闹,更是幼稚。两人滚来滚去,将整张大床上的被褥都揉成了一团,最后,还是体力、身形都有巨大优势的乌宇恬风胜利。 他气喘吁吁,从后拥着凌冽,两人墨色、金色的长发凌乱地缠绕在一起。 “嘿嘿,窝赢啦!锅锅睡里面!” 凌冽累得不行,元宵这床铺得太软,褥子太多热得慌,他蹭了蹭鼻尖上的汗,终于累极、无奈地用手肘捅了小蛮王一下,“松手,别这么勒着我!” 乌宇恬风见他确实发虚,便微微后撤了些。 凌冽困倦,却因为这点床帷内外侧的纷争,意外地想到了从前,他半阖着眼眸,喃喃道:“其实按着中原规矩,合该是我睡外侧的……” “嗯?为森莫?” “呼……”凌冽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时,凌冽还是七皇子,皇兄大婚那年,他刚足七岁。 七岁的男孩正是皮实的时候,他没有观完礼,便偷偷地寻了个理由溜出去,然后躲开了东宫侍卫的巡逻,混到了东宫的新房当中。说是新房,其实就是平日的太子寝宫,只是换上了大婚专用的拔步床。 那繁复的木床像一间精致的小屋,从两侧合上“窗户”后,还能在床铺和脚踏之间造出一道“回廊”。 凌冽好奇,便偷偷探了进去,结果玩了一会儿睡着,没主意太子妃已经被送了进来。他在懵懵懂懂间,似乎听见了宫中的教引嬷嬷在教太子妃规矩。 许多话,他作为孩子听不懂,但却记住了一样—— 新妇嫁人,要记着睡在床的外侧,晨起不可懒惰,伺候夫君更衣后、还要记得拜见父母。 …… 大锦婚俗,男妻亦是妻,自然也要守着这套夫妻之间的规矩。 凌冽长叹了一口气,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睛,却还是喃喃道:“原是我嫁你,所以外侧本该归我的……” 乌宇恬风听着,神情却有些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又将凌冽紧紧地揽入怀里,然后他翻身,将凌冽摁着躺平,他自己撑在上方,看着凌冽有些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道:“霜庭哥哥你在中原过得果然不好,不过,窝会一辈子待泥好的!” 凌冽眨了眨眼睛,反应慢了半拍。 乌宇恬风却闭上眼睛,亲昵地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凌冽的脸颊,然后又翻身躺下来,挡在外侧、替凌冽掖好被角,“苗疆没有那样的规矩,以后,窝伺候霜庭哥哥。” 他轻轻拍着被子,在心里恨恨地想:中原人,简直荒唐! 洞房花烛夜,老婆腰都软了!还让人睡外侧,第二天还要早起伺候洗漱穿衣?! 到底懂不懂疼媳妇儿啊? 他满脸戾气,虽然知道凌冽讲的是旁人,但总就是忍不住代入他自己,他偏了偏头,骄傲地想——还是他们苗疆的阿哥知冷知热,中原人,就活该打光棍! 这次,凌冽后知后觉品出了什么,他看着那气鼓鼓、不知同什么置气的小蛮王,终于彻底放松,他侧了侧身,将自己埋入那宽阔、结实但很柔软的胸膛里,笑着说,“好,以后你伺候我。” 这一下,完全超乎了乌宇恬风的预期。 他僵了半晌,直到听见凌冽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后,才终于心脏怦怦跳地、缓缓双手揽住了他的哥哥,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脑袋贴着凌冽的发顶,他翘着嘴角做了个唇形:嗯,我一定伺候好你。 两人相拥而眠,睡了片刻,乌宇恬风却清晰地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翠眸中闪过一丝杀意,闪电般出手,准确地捏住了来人的脖颈。 那人手中还捏着一根闪着莹莹蓝光的毒针,针尖距离凌冽的太阳穴只有那么三五寸距离。乌宇恬风眯起眼睛,一把卸了对方下颚,然后慢慢起身、从床上挪下来,没惊动凌冽、捏着对方的脖颈就走了出去。 外头夜风簌簌,他才出来就看见大帐后还躺着两具尸体,与他手上提着这半死不活的人同样的穿着打扮,而那尸体旁边站着的,是手握钢钉、气息甫定的索纳西。 “……大王?!”他吓了一跳,看见乌宇恬风手上的人,脸色倏然白了,“老师……不,华邑姆有没有事?!” 乌宇恬风打量了他一会儿,而后拧着眉,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后,潜入营帐的五人,悉数被找了出来。 两人被索纳西当场击杀,剩下三人一个被小蛮王活捉、另外两个在被王府影卫发现时就服毒自了尽。观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中原人,整个营帐被惊动,伊赤姆大叔也披着外衫、揉着眼睛走了过来。 影十一将那几具尸体脸上的蒙面巾拨开,样貌都很普通、面色是死人一般不正常的白。影十一皱了皱眉,蹲下去翻开那几人的手掌看了看,厚厚的茧子磨的位置,倒是同他很相像。 “……是杀手。” “杀手?”伊赤姆大叔奇了,“你家王爷在中原还有仇敌?” 影十一抿了抿嘴,不能细谈,只道:“此事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不必了,”乌宇恬风坐在火塘对面,他阴沉地看着那个还剩一口气的人,“你,带着你的人,去护好他。老师你们不用担心,各自去睡就行,还有索纳西,你留下来,对我说说今夜之事。” “大王……” “去吧,”乌宇恬风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杀手,他捏了捏手指,缓缓地扭了两下脖子,“敢到苗疆动我的人……” 伊赤姆大叔还想劝,却看见乌宇恬风带着一抹薄笑蹲下身去,手指极快地掐起那人颈侧的一道肌肤,也不知他如何用的力,“撕拉”一声,而后就是鲜血飞溅起来,那人凄厉的惨呼被乌宇恬风死死地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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