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宇恬风愣了一下。 凌冽身着蓝色劲装,肩上披着带毛领的墨色大氅,他手中捏着一柄铁骨折扇,他看着小蛮王身后微微摇动的树梢,浅笑道:“起风了——” 凤灵坞的水道纵横,虽方便了熟识水性的百越,却也利于蛮国。 战场上一动一静都是战机,凤灵坞的水流都不是死水,只要是水,就有往低处流的天性。整个凤灵坞的地势西高东低,水流都是自西向东、自北向南,穿过百越国涌入南洋里。 如今西南风起,若是将桐油倒入水中,水流涌动、油浮其上,自然会将这些易燃的桐油、沾满百越船只。适时,再用一点火攻,虽不至于重现昔年书中火烧赤壁的盛景,却也足够让百越国船上、水中的勇士受罪。 乌宇恬风瞬间就明白了凌冽的意思。 他看着坐在轮椅上似笑非笑的北宁王,军营中的嘈杂和来往勇士都变得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凌冽,他受蛊惑一般、往前迈了一步,而后顿住、低头捂着脸闷笑起来。 伊赤姆大叔也明白了,他感激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自然信您!” 说着,大叔极快地按凌冽想法布置下去。蛮国所用的牛角弓都是重弓,虽不似中原那般精致,但射程极远,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凤灵坞变成了一片火海。 百越的船只被引燃,他们依样入水,却因水浮桐油之故,一碰便满身大火。 凄厉的惨呼,瞬间响彻天穹。 乌宇恬风最终没有让凌冽过去,他自己也陪着凌冽站在山峦高处,两人远远地看着战场。凌冽白皙的脸被火光映成金红,他看了一会儿,默默垂下眉眼,在心里告诉那个死在百越手中、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勇士—— 希望眼前的一切,能令他安息。 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伊赤姆那边又传来好消息:逃跑的峤烙被一个勇士发现,他连追数余里,杀了十多个百越勇士后,顺利将峤烙给活捉回来。 凌冽和乌宇恬风回去,正好看见被众勇士围着恭喜、红着脸的索纳西。 他受了点轻伤,脸上也蹭破一大块儿皮,但听说他一路上骁勇无比,被杀掉的百越勇士都是被钢钉一击毙命。 从前总喜欢同他开玩笑的几个壮实勇士,这会儿目光灼灼地看着索纳西,软了声音央著他、求他教他们这一手掷暗器的本领。而索纳西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意。 “……”乌宇恬风看了一会儿,心尖有些酸酸涩涩的,他蹲下来,闷声问,“锅锅教他的?” “不可以?”凌冽笑着反问。 “唔……”乌宇恬风看着凌冽,最终将脑袋埋入凌冽膝间,“晚上锅锅要多教窝两个字才可以!” 凌冽忍俊不禁。 此战,百越惨败,数百船只焚毁、大量勇士被俘,凰鸣山上的先头部队也抓回不少俘虏。两部首领将战利品送来时,元宵和乌宇恬风两人正在为凌冽到底爱吃什么拌嘴—— “我从小就跟在王爷身边!他爱吃什么我比你清楚!” “这么多年你都没发现锅锅爱吃果果,可见你并没什么本事。” “……那是你用了奇技淫|巧!” “这叫各凭本事。” 看着这幼稚的两人,凌冽和伊赤姆大叔都无言透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到了那些战利品上: 送来的不过金银铜器、刀枪剑斧,也有不少从沉船中捞上来的木箱、柜子桌椅。 凌冽对这些不感兴趣,乌宇恬风原本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然而,当四位蛮国勇士将一张横阔快足一丈的弥勒榻扛上来时,凌冽目所能见地看见小蛮王那双碧色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他来不及阻拦,便见小蛮王“噌”地一下站起来,声音无比洪亮,“这个留下!” 几个勇士愣了愣,而后都别过头去闷笑起来—— 寻常软塌三四尺,一人卧,尤嫌挤。 一丈为十尺,这弥勒榻可宽得惊人,并排躺四个人上去折腾都没甚问题。 想着大帐内那张窄榻,凌冽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馂余:音junyu,指吃剩馀的食物,引《礼记·郊特牲》:“厥明,妇盥馈,舅姑卒食,妇餕餘,私之也。” -- 恬恬:哇!好大床!留下留下! 凌冽:!!!! --
第33章 那弥勒榻以紫檀、黄杨二木打造, 三面的围栏上嵌有五彩花鸟瓷板, 造型精致古朴,一看就是从南洋贩来的珍品。捞起来的东西寒气重,即便要用,也得风干、晾晒上几天。 可小蛮王心急, 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今晚就要睡在这张大床上。 蛮国众勇士有心替他分忧, 竟想出个荒唐主意:将那弥勒榻用竹竿绑好、架起来,四五人一组地抬着去火塘上烘烤。旁边等着的勇士们无聊, 便在夕阳余晖中唱起了苗疆古老的歌谣。 那歌谣的旋律简单,但节奏起伏极强, 勇士们干等也是等,便围着火塘跳起了传统的跳月舞。 乌宇恬风被伊赤姆大叔带走, 没看到这般“盛景”,倒是凌冽教完索纳西归来, 和元宵一道儿意外地撞见了这一幕—— 凌冽:“……” 元宵一言难尽, 他看着那群人张了张口, “王爷您说, 我今晚去他们晚饭里添点儿巴豆怎么样?” 凌冽不咸不淡地看了小管事一眼,叹了一息, “……去备水。” “啊?”元宵没反应过来, “王爷, 凉水加巴豆没效的,凉水要加二斤炒黄豆才会拉肚子呢。您这法子也忒麻烦了,我还要先炒黄豆什么的……” “……什么跟什么, ”凌冽无奈透了,“我是说让你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啊?”元宵眼睛瞪得滚圆, 他不可置信地看自家王爷——人家都拉开架势,又是弄来一张大床,又是载歌载舞的,恨不得将“我想睡|你”四个字写在脑门子上。 怎么他家王爷不仅不生气,还要、还要沐浴更衣?! 这不整一个洗白白,然后自投罗网么?! 不是,现在苗疆的公狐狸精手段这么高明的么?不过给王爷多夹两筷子菜、用一两盘果子,学着写一两个中原汉字,就能、就能哄得他家王爷……这般如此? 元宵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先将凌冽推回大帐中,而后他脑子发懵、踉踉跄跄地从大帐中出去烧水:北宁王妃怎么可以是一个牛高马大、金发碧眼的蛮子! 凌冽坐在案几前拆着脑后发带,他不知小管事心中的弯弯绕绕,只道天气闷热、身上黏腻不适,正好沐浴放松片刻。 至于小蛮王…… 他看着自己膝上的雪白狐裘,那上面,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根长长的金色卷曲发丝。 ○○○ 大约是凤灵坞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晚饭小蛮王和伊赤姆大叔都没能赶回来吃。少了闹哄哄斗嘴、故意往他碗中添肉夹菜的两人,凌冽难得觉得这顿饭吃得过于安静。 勇士们闹了小半日,竟真将那弥勒榻烘干,他们热忱地将大床抬进大帐中,并堂而皇之地将那张窄榻、当着凌冽的面儿烧了个干净。 凌冽:“……” 蛮国勇士们不知北宁王心思,只在接触到他寒星般的目光时,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憨憨的,让人哭笑不得。 元宵已经被刺激得麻木,饭后收拾完碗碟,还面无表情地去铺了床,厚厚的棉絮垫了一层又一层,他这边动作着,那边乌宇恬风终于带着一身热汗赶了回来—— “霜庭哥哥!” 凌冽面容冷峻地倚在案几旁,手中捏着一册书。 乌宇恬风一开始没注意到弥勒榻,他只笑盈盈地走过来,半蹲到凌冽身边,“嘿嘿,还好阿虎跑得快,总算赶回来跟锅锅习字。” 习字? 凌冽一愣,而后飞快合上手中的书,“习字……?” “窝们说好哒,锅锅今天要多教我两个……咦?”起身去翻宣纸的乌宇恬风,终于发现了中军大帐内多出来的大床,他眼睛亮起来,“这锅床……” 旁边的元宵在心里哼了一声:你就在王爷面前装大尾巴狼吧! 他愤愤不平,对着小蛮王发难,将蛮国勇士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然后从脚踏上跳下来,凶巴巴地说道:“王爷身子虚!你可不许胡来!” 凌冽:“……” 乌宇恬风:!!! 元宵说完,心痛地看了凌冽一眼,虽然小管事年轻,但凌冽就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种“老学究看失足少女”的痛惜和愤怒。 小管事蹬蹬蹬走了。 剩下满面尴尬的凌冽,还有被惊喜冲昏了头的乌宇恬风。 “霜庭哥哥,窝……” “我没那意思!”凌冽看着乌宇恬风脸上的欣喜,急爆出一句,而后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欲盖弥彰,他低下头,脸上发烫,又慌乱地补上一句,“别误会,我、我不是……” 乌宇恬风看着他,第一次从战无不胜、四夷拜服,令皇室和臣工忌惮的“北宁王”外壳下,看见了他漂亮哥哥柔软脆弱的一面—— 凌冽没束发,墨发披散在脑后,柔软而缱绻地同他身上浅蓝色的长袍裹在一起,他狭长的眼眸中带着闪烁的水光,耳廓已经通红,两颊上也不断有红云攀升。 他被宽大广袖覆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像草原上新发的笋芽一般。 乌宇恬风笑了。 别的时候,哥哥聪明机敏,算计峤烙、击退百越,即便被阿曼莎针对、被灵巫下蛊,他也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好像他再靠近一步,他就要化身成受惊的猫咪、胆怯的白兔—— 哥哥好笨。 但他好喜欢。 乌宇恬风第一次为自己攻打中原的决定感到庆幸,更为凌冽决心留下感到感激。他从小那般在黑暗中挣扎着走到今日,就好像大巫所言——那些都是神明给他的历练,为了让他遇见最好的。 而霜庭哥哥,就是最好的。 “你笑什么?!”凌冽恼了,他忍不住用书丢他,“有、有什么好笑的!” 被凌冽这么一扔,乌宇恬风反而“噗”地一声笑出来,在凌冽发火前,他扑下来,双手揽住凌冽削瘦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困在他怀中。 “你——!” “窝只是想让锅锅晚上睡得舒服些,”带着热气的声音洒在凌冽颈侧,“窝啊,也没有那个意思。” 乌宇恬风的体温本就偏高,他大概是跑回来的,整个人腾腾冒着汗,让被闷在其中的凌冽觉得自己活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大蒸笼里,而且,这人说的这什么话! 倒打一耙,倒像是他先寡廉鲜耻似的。 凌冽被从后拥着,没法儿瞪小蛮王,只能盯着案几生闷气: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最后,乌宇恬风主动找了个他身上挂着汗、要去找汗巾来擦擦的台阶下,让两人都得了时间冷静下来,之后,就是按着往常那般,一个教、一个学,认认真真地在大帐的烛火下,写了几页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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