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抱,他当然不愿自己走,高高兴兴地捉着乌宇恬风的金发玩。 小孩正是精力旺盛、喜爱抓握东西的时候,凌冽看那小孩用力拽着乌宇恬风卷发,担心小蛮子疼,便出手一拦,直言自己有事情要同乌宇恬风讲。 乌宇恬风信以为真,放下小团子,认认真真地坐到案几旁。 结果,凌冽只是揉了揉他的鬓角,垂眸关心道:“痛不痛?” “……”乌宇恬风眨眨眼,懂了,他伸手将凌冽圈入怀中,“哥哥担心我啊?” 凌冽点点头。 “那哥哥还要把这小拖油瓶带上?” 凌冽不是没想过将凌琅送到江阳城主家中寄养,再不济,让小勇士们护送着带回鹤拓城也是一法。可思来想去,凌冽存了一点私心,还是将凌琅带在了身边。 即便孩子在军中有诸多不便,即便这精灵古怪的小崽子一到晚上,就要强行挨挤到他和乌宇恬风中间。 “……我自有我的道理。” 他家小蛮子性子活络,遇事不会想太多。但北宁王习惯了走一步算五步,凡事都往远了考虑:他皇兄子息不盛,父皇身后留下的也只有长公主和他两人。 比起联络那些关系较远的叔伯,凌冽倒愿意先养着凌琅这个讨人喜欢的粉团子。 小皇帝凌玜弃城而逃,害得京城被屠、合宫嫔妃横死,无论此战结果如何,他的皇位必定不保。凌冽自不想留下来收拾烂摊子,他看着咯咯笑着的凌琅,眼中却有小家伙看不懂的“狡猾”和“算计”。 凌琅是被安平郡王夫妻如珠如宝疼爱着长大的,甚少见过这般表情。 小孩愣了半晌,虽没察觉到恶意,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乌宇恬风以为他冷,扯过一条柔软的小毯子给他盖盖好,一回头,就看见了凌冽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小蛮王笑,压低声音,“哥哥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凌冽不告诉他,只将人牵着离开中军帐。 带小蛮王一个已经够他受的了,他可不想一辈子都帮人带孩子。 两人在帐外走了一段,远远看见舒明义一个人在河滩边练习行走,他的腿伤很重,孙太医和毒医都建议他静养,可国仇当前,小将军半点不听人劝,逢战必上,绝不拖人后腿。 他虽不懂苗语,可几日的表现,却让蛮国勇士渐渐认同了他。 遇到可以分享的情报,总会让索纳西翻译给他,舒明义枪法不错,在前日里还帮忙捉住了两个盗匪,从他们口中问出了更多关于戎狄大军的消息—— 戎狄残忍,驻扎之时,就戮杀了岐镇百姓。 秦州逃难的流民几乎挤满了境内的几座大城市,实在挤不进去的,就逃窜入了青州境。 时不我待,凌冽自不愿多耽搁。 只是戎狄铁骑数以十万记,凌冽身边兵马虽强,数量上还是远不及对方。且戎狄嗜杀成性,凌冽多少有点不想与他们正面硬碰硬,他牵着乌宇恬风多走了两步,带人来到淮河上游。 此处河水从两山中涌出,形成了声势浩大的一泓瀑布。 巨大的水声几乎将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淹没,拍在水底的惊涛激起千重黄浪,卷着上游土层中的黄泥,向东奔涌入海,经年河水冲刷,水中带来的泥土不断垒高了河床。 远看过去,河床两岸的村落城镇像位于谷地中,而河道则仿佛是天上河。 凌冽扬手,指了指远处一道堤坝,那是天顺朝时,为防连年水患,在秦州建立的水利工事:汛期泄洪、旱季蓄水,能缓解下游数道堤坝压力。 如今是夏季,汛期未至,但堤坝中已经蓄了五分之四的水。 乌宇恬风遥遥看了一眼,便心知肚明:“哥哥想用水攻?” 凌冽却又转手,指了指堤坝下面的几处村落,“我问过青州太守,这些村落都是世代居住于此,若炸毁了堤坝,河水将会将他们的家园全部堰塞成污泥。” 乌宇恬风目力极好,即便逆光,也能看见村落中来往忙耕的农人,还有赶着牛羊放牧的孩童,老人拿着去年收下的粮食翻晒,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挂着红艳艳的辣椒。 “水流虽急,但也冲不到戎狄所在的岐镇,”凌冽指了指河滩下的一处平原,“还需将他们引到此境。” 那距离不远不近,中间隔着青州和秦州交界地带的三四个小村落,凌冽叹了一息,“若来不及撤离,戎狄大开杀戒,只怕会将这一整片平原都染成猩红色……” 乌宇恬风从后拥住他,“那我们就打过去。” 凌冽靠在他怀里,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拖泥带水、裹足不前,他抬起手掌,贴合到小蛮王的手臂上,“可是,此战凶险,难保胜利,甚至可能会全军覆没也未可知——” “战争本就是这样啊,”乌宇恬风香香凌冽的耳廓,“有生有死,有胜有负,若人人都能预料到战场走势,那仗也不必打了,只管算一算,就能避免许多流血和生离死别。” 他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凌冽心砰砰跳,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他其实更偏向于智取,却又多少因为——戎狄那个简先生的缘故,有些担心自己算有遗策,叫人钻了空子。 两人正依偎着说话,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们一回头,看见舒明义和一个比他矮半头的姑娘走来。姑娘五官端正、皮肤被晒得偏黑,不施脂粉、眸色明亮。 若细细观察,隐约能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与舒明义的几分相像。 “这位是……?” “这是我妹子,”舒明义以枪撑地,“快见过王爷和王……” 他顿了顿,实在不好意思对着一国大王说出“王妃”二字。 倒是他旁边的姑娘大大方方开口:“我叫苏青,原名舒青岫,但他们谋逆造反、还逼着我嫁给不喜欢的人,现在我更不算舒家人了,王爷、王妃叫我这个名字就好。” 乌宇恬风点点头,凌冽则笑着还了礼。 他记着,前世这姑娘被迫与关中某位将军联姻,后来夫婿虽拜抚远将军,但她自己却早早难产而死,没能过上一天的好日子,也没能如她所愿,在军中建功立业、成为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之前,凌冽听闻她出嫁遭劫、生死不明,如今,却见她明眸皓齿,身披铠甲红袍,飒爽英姿,让人侧目。 舒青岫,或者说,苏青盈盈上前,也指了远处堤坝道:“我能帮您劝走附近百姓。” 凌冽一愣,反是他身边的乌宇恬风拧起眉,“你们偷听?” 舒明义面色青白,当场要跪。 反是苏青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您二位腻腻歪歪的情话我可没多听,实是王爷说的计划太诱人,我忍不住拽着哥哥上前,王妃您别见怪哈——” 说着,她还俏皮地冲乌宇恬风伴了个鬼脸。 那模样神态,没由来让乌宇恬风想起了远在雪山中修行的阿幼依。 有苏青这么一打岔,乌宇恬风倒忘了生气,和凌冽一同追问起来苏青刚刚的话。 原来,舒家这位小姐自从听说父亲要让她去联姻,就自己想了个办法,她让从小跟着自己习武的四个侍女乔装提前出城,埋伏在迎亲的必经之路上,原是想让她们将自己劫走的,结果弄巧成拙,当真引来了山匪。 那山匪头子也不是什么恶首,曾也是军中猛将,后为奸臣所害、家破人亡,才不得已落草为寇,他们知道奸臣当道,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因此就成了秦州义匪,专干劫富济贫之事。 苏青自小仰慕仁侠,便主动留在了寨内。 一年半载的,竟在原本的义匪之外,领出了一支娘子军,也是她们,夺下了戎狄辎重、将人困在了岐镇。 “哼”苏青用指一揩鼻子,“要不是山中暗道只能用一次,我肯定还要让他亏次大的!” 舒明义看着妹子的土匪行径,忍了忍,最终没说话。 苏青和她的姑娘们常年在秦州和青州行善举,两州太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们也认她们。有她们帮助,凌冽最终拿定主意,还是以智取之法:炸开堤坝,以水攻之,让戎狄溃不成军。 得知凌冽决定后,两州的太守、将领都支持。 只是在具体人选上,凌冽同乌宇恬风又产生了分歧—— “哥哥是主将,怎么可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磕了碰了怎么好?” “那你为一国大王,就可以去了么?” 他们都担心对方安危,不想叫心爱之人涉险,可言辞交锋、难免急躁,旁人都劝不住,趴在小床上看了他们半天的小团子突然大哭起来—— 响亮的哭声让众人都熄了声,凌冽深吸一口气,最终选择别开脸,踹了乌宇恬风一脚,小声道:“……还不快去。” 乌宇恬风顿了顿,看着凌冽耳廓上微微显露的红晕,心情好起来,他挠挠头,冲在帐中不尴不尬移开视线的众人一笑,然后转身过去熟练地抱起了小凌琅,哼起小调哄着。 “王爷,”舒明义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不如……我去吧。” 凌冽倏然抬头看他。 舒明义笑,难得开了个玩笑,“算是将功折过。” 天气热,中军帐的帘子并没完全垂下,舒明义虽然在帐内,但他站在最外围,蛮国的几部首领和他说不上话,青州太守和将领们看不上他是叛军之后,自不与他为伍。 帐外的阳光围着舒明义描了一圈,小将军仿佛还是当初送他出京的模样,面上是吊儿郎当的笑,眼神却明亮,手持一杆长|枪,身后披着万丈霞光。 即便舒明义有心掩饰,凌冽还是第一时间就看清了他左腿上轻微的肿胀。 “骑马没事儿,”舒明义顺着凌冽的目光,“王爷您让我去吧,当妹妹的都为天下做了这么多事儿,我也不好就这么闲着。” 凌冽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允了。 如此,对戎狄计策已定。 由舒明义带着他从太白山上带下来的精兵五万,再由青州将领在旁策应,天明之后,等苏青的讯号,百姓撤离后,就前往戎狄大军前叫阵—— 舒明义负责想法将戎狄主力引出,而秦州太守就会带兵从后驱赶、以保证他们准确无误地进入包围圈,蛮国大军在凌冽的安排之下,今日就动身上了两侧的高坡埋伏,只待戎狄兵马一到,便可合围。 凌冽拒绝了乌宇恬风亲自领兵的请求,只说有别的安排先将人稳住。 待众人各自领命退出去,憋了许久的乌宇恬风忍不住,抱着团子就来到了凌冽面前,“哥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要安排我做什么,先说好,带这小崽子可不算事!” 凌冽一愣,还没张口,乌宇恬风怀中的凌琅就跟着学他的表情,撅起嘴、拧起眉,牙牙道:“不算事——儿——!” “噗……”凌冽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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