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离开了利州境,凌冽才松乏下来,放任自己靠回了乌宇恬风怀中。 他不比小蛮子“恶名在外”,大锦北宁王虽威名赫赫,却也不能当真一直对中原百姓摆冷脸。 乌宇恬风接住他,顺手从旁取来一碗飘着鲜花的酸梅汤,他眸色偏沉,多少有些吃味:他家漂亮哥哥笑起来这样好看,他一点也不想分享给这群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外人看。 于是,他没话找话,“哥哥从前不也经常打胜仗么?” “唔?”凌冽将酸甜的汤汁咽下肚,“镇北军中胜败参半,再说,军中打了胜仗多是郭老将军前去接受封赏,我不喜欢那场合,都寻借口躲了。” 乌宇恬风想到凌冽就是看不惯养母和哥哥为人,才会跟着郭云老将军北上的,心里一酸,便换了个话题道:“听哥哥之前说,镇北军当年是因为求援失败,才会全军覆没,而且那个求援的人好像还活着?” 他没由来提起韩乡晨,凌冽也有些意外。 不过两人心意相通,凌冽稍一思忖,便知道小蛮子这是担心他想多,便顺势说起近日从密信上得来的韩乡晨消息: 这人当真有意思,害死恩师一家和二十万镇北军后,腆着脸在云州苟活,面儿上看是心怀愧疚、只当个城门守卫,背地里却有钱迎娶云州名妓。 表面上豪掷千金替李红雪赎身,成婚多年却只带着人住在云州破烂的瓦房里,膝下无一儿半女,影卫去查时,附近的乡亲邻里更说这位韩乡晨苛待妻子,总是夜不归宿、不是个东西。 戎狄来犯,云州城门守卫悉数战死。 这韩乡晨又一次苟且偷生,连李红雪都没顾上,甚至都没回家收拾行李,直接打马往京城去。 到了京城,京中的影卫彻查,消息晚到了半个月。 只说这韩乡晨入京后就直扑妹妹和妹夫家里,让他们收拾行囊细软,再带上老母亲,不由分说地将人连夜带出京,护送着他们送到了江南安顿。 那韩家老夫人赁的房子,本就在黄忧勤的走狗名下,韩乡晨此举,倒像是一早知晓黄忧勤戎狄奸细身份,担忧戎狄破城后屠城,害了他家人性命。 乌宇恬风皱眉,忍不住骂道:“小人行径。” 凌冽却只撇撇嘴,继续道:“将母亲和妹妹一家安顿好后,韩乡晨独自折返,影卫跟着他,见他隐姓埋名、一人一马地参与到了百姓自发组织的义军中。” “……他有病?”乌宇恬风忍不住了。 凌冽耸耸肩,其实韩乡晨这个人他一直挺看不透的: 在军中,他虽胆小,却不怕事。不经逗、爱脸红,逢战却也都冲在第一位。郭家老夫人尹氏给他说亲,他也是认认真真地去见姑娘,然后因笨嘴拙舌而告吹。 韩乡晨很矛盾,仿佛从云州求援开始,他就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镇北军中,凌冽熟悉的韩乡晨,一个是那个成为了黄忧勤走狗,能豪掷千金、替名妓赎身,趋炎附势的韩乡晨。 “可惜,韩乡晨在义军中也被人认出来,他辗转离开后,影卫一时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乌宇恬风听着,也觉得这个韩乡晨透着古怪,不过他不让凌冽想了,直接从凌冽的手中摘了那盏酸梅汤,给人身上盖好一层薄毯,“哥哥闭上眼睛睡一会儿,醒来我们就到青州境内了。” 凌冽本想说自己不困,最终拗不过小蛮子,在摇摇晃晃的象筐中,沉沉睡去。 或许,是他们家小管事搞错了: 乌宇恬风根本不是什么碧眼公狐狸,而是瞌睡虫成精。 只可惜,凌冽这一觉也没能睡多久,影卫急匆匆带着利州城主赶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快散架的马车。那城主是被影卫抗在肩上带来的,一落地就开始干呕。 他面色青白地扑通跪地,说城中百姓在重建家园时,意外在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哑巴仆妇。 利州城主不知凌冽已将安平郡王夫妻送到了江阳城,他满脸殷勤道:“王爷,我查过了,仆妇是舒家找来的,这孩子,就是那安平郡王家的小公子凌琅。” 仆妇一看就受过训练,抱着孩子不多看任何人一眼。 而她怀中一岁多的小孩,一路奔波,委屈异常,大眼睛两旁黏着厚厚的泪渍,在利州城主说话间,他含吮着手指,眼睛滴溜溜在凌冽和乌宇恬风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冲凌冽伸出手,大大方方喊了声—— “爹爹!” 利州城主一噎,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影卫都微微一颤。 凌冽哭笑不得,他和安平郡王虽是兄弟,外貌上却并不相似,也不知这奶团子,到底从何处得的灵感,竟会喊他爹。 不等他开口,旁边的乌宇恬风却来了劲儿,他一瞪眼睛,拦在凌冽前面,“别瞎叫!我没给哥哥生过!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凌冽:“……” 他甚至看见了抱着孩子的仆妇,都深深闭了下眼。 而俗语有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奶团子不愧是安平郡王的崽儿,被小蛮王凶了,他一点儿不露怯,反而眨巴两下眼睛,看着乌宇恬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双脚蹬起来,洪亮的声音响彻三军: “要娘亲——!喝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恬恬:你你你! 团子:要奶奶! 恬恬:我没有! 团子瞪大眼睛,砸吧着嘴看着小蛮王鼓囊囊的胸肌。
第86章 蜀中事定, 中原战事却不歇:戎狄在京劫掠后, 修整几日,便调兵南下,誓将这占据了大好河山、却不懂守城的汉人朝廷整个掀翻—— 戎狄大军势如破竹,却在往东靠近鲁郡时, 被鲁郡太守季鸿阻拦。 一连三战, 伊稚查在季鸿手上没讨到半点好,反而折损了大半兵马。也不知那小小太守用了什么妖术, 竟叫盘桓在鲁郡外的戎狄大军染上时疫:上吐下泻、几日也不见好。 简先生见鲁郡难守,便建议伊稚查往西, 取道秦州再下江南。 结果伊稚查到秦州,还未驻军, 押韵粮草的兵马就被人入阵冲散,那群人神出鬼没, 借助秦州满地的黄土高坡, 竟将他们数十万人逗得团团转, 两队辎重也因此焚毁。 伊稚查动了真火, 几番探查,发现对方是秦州这半年里兴起的一支义匪。 更令他生气的是, 这是一支娘子军。 中原女子在戎狄看来, 是跟牛羊一样的牲畜, 伊稚查一点儿没想到自己会在女人手上吃亏,他着急上火,竟病倒在军帐内, 简先生耐着性子劝,才让人安下心来养病,驻军淮河东南岸。 听见这消息时, 凌冽和乌宇恬风刚进青州。 青州守军是凌冽旧部,一早给大军准备了充足的补给,并将制好的沙盘和行军布阵图双手奉与蛮国大军。凌冽看着他,心中一阵酸涩。 若朝堂得力,一众子弟,何至于困守一隅。 青州地势西高东低,淮河水顺西侧两座大山穿过整个青州,然后进入秦州境内。戎狄大军为秦州义军所困,暂时扎在了淮河下游一个叫做岐镇的山谷附近。 岐镇往北,是高坡和黄土,往南则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山谷两侧开口,中间凹陷,是个非常典型的马蹄状地形,青州太守和守军已集结人马,同秦州的大军联络,准备在凌冽他们到后,就向戎狄发起总攻。 “只是……”青州太守皱了皱眉,点了点那马蹄形山谷,“戎狄骑兵凶悍,若遭他们夹击反攻,恐会切断我军先锋后路。” 凌冽看着岐镇西北方向的淮河河道,若有所思。 众人正商议着,中军帐内忽然传来了一声孩子的啼哭,那声音洪亮得很,一边哭还一边叠声喊着要娘亲,青州太守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站在凌冽身后的乌宇恬风。 中原人先入为主,总觉得他们威名赫赫的王爷不会甘愿雌伏。 加之这几日相处,见蛮国大王并非流言所谓的“攫戾执猛”,反待北宁王贴心小意。偶尔,路过中军帐时,还会听见他软糯糯地喊凌冽“哥哥”,青州太守便自顾自地误会了北宁王和乌宇恬风关系。 乌宇恬风看凌冽一眼,认命地扭身、挑帘回帐中。 青州太守见他面色不虞,忙脚底抹油地开溜。 凌冽哭笑不得,收起行军布阵图,亦步亦趋地返回军帐内。 “哥哥,帮忙找一下他的尿布,”乌宇恬风听见脚步声,正抱着孩子在帐内悠着,“小家伙又尿床了,我就说不能再多给他吃那碗米糊,他就根本不饿,就是装的,想要骗你喂他呢。” 小团子其实并不瘦小,但光着屁|股趴在高大的小蛮子身上,就显得只有一点点大。 凌冽站在军帐门口,好笑地看着金灿灿的小蛮子——虽然满脸嫌弃,却还是任劳任怨地哼着哄孩子的小调。 “哥哥你别愣着呀,”乌宇恬风撅起嘴,“待会儿他又要哭了。” 凌冽应了一声,放下布阵图,走到衣柜旁,从下层翻出一叠布片递给乌宇恬风。小蛮子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比刚开始时好许多——他们没带舒家那名仆妇,而是选择自己照顾凌琅。 小家伙躺在他新制的小床上冲乌宇恬风咯咯笑,还学着他说苗语,一会儿喊他“阿甲”,一会儿又换成“阿娘”。 倒不是凌冽喜欢孩子,而是就在他准备将孩子送还时,出了事—— 江阳城主传了急讯,说安平郡王在听闻孩子找到消息后,没几日就突发恶疾、呕血不止,请多少名医来治都没能留住性命,气绝前,只嘱托城主夫妻好生照料他的妻儿。 毕竟干系重大,城主严谨,将当时名医整治的脉案一并送给凌冽。 安平郡王身体本不强健,被舒家挟持后惊惧忧思生了心病,得知儿子平安后,放下心中巨石,吊命的那口气也跟着散了,他是含笑离世,并无被人下毒或暗害。 江阳城主十分抱歉,只觉是自己没能照顾好安平郡王。 而就在安平郡王身故后没几日,城主夫人原预备带柳氏上街,结果一推门,就看见摇摇晃晃悬挂在房梁上的柳氏尸首,她容色整齐:梳了个简单的云鬓,身上一件素白长裙,鬓边还簪了一朵绢制的白花。 “哥哥,你是不是还觉得那柳氏是在殉情啊?” 乌宇恬风给凌琅裹好尿布和小裤子,趴在小床边,用手指逗弄着他。 凌冽点点头,承认自己确实这样想过,只是现在安平郡王夫妻已死,再去纠结他们的身前事也无甚意义。凌冽凑过去,用手背蹭了蹭凌琅红扑扑的脸蛋。 一岁多的小孩其实已经会走路,但凌琅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小孩,从前行动坐卧都有人抱,他自己也懒,同凌冽、乌宇恬风混了小几日,便机敏地发现——只要向他们撒娇,就能得到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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