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吸了吸鼻子,刚想抬头说点什么,乌宇恬风却更大力摁着不让他动,小蛮子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膛密密地传入凌冽耳廓,小家伙一点儿不嫌害臊地直言道:“嘿嘿,哥哥跟我本就是一体的,他才不会帮老师你说话——” 一点山药野鸡子根本不是事,伊赤姆见凌冽心绪平稳,也便笑着摆摆手,后退一步道:“行行行,王爷是你的华邑姆,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你们两个人多欺负人少,我不跟你们吵,我去给你们找新鲜的野鸡子、野山参。” 乌宇恬风这才满意地哼哼。 而被迫伏在他怀中的凌冽,也终于恍惚地明白过来了这位大叔的善意。他趴着,叹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自己——南境蛮国,真的很不一样。 乌宇恬风闹也闹了,野鸡子、山药和野山参也一样没落下,他心满意足地放开凌冽,大大方方在哥哥的脑门上亲了一大口,然后翠色眼瞳认认真真地睨着凌冽道:“哥哥不许忧思了,你也听见了,我这样是天经地义的!” 凌冽趴着,看着小蛮子那骄傲讨打的表情,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皮,“羞羞。” “我才不羞呢,”乌宇恬风捉着凌冽的指尖,凑过去亲昵地咬了下他的鼻尖,“我这叫给哥哥治病,不是胡闹、也不丢脸,哥哥你才是要摆正心态、放宽心,这是——良药苦口利于病!” 凌冽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等乌宇恬风松懈,凌冽忽然撑起自己,扑上去不轻不重地咬了小蛮子的脸颊一口。 金灿灿的小蛮子被他这下突然袭击闹得绿眼睛一眨一眨的,脸颊上湿湿痒痒的痛更让乌宇恬风下意识地抬起手抹了一下,“哥哥你咬我做什么?” 咬了人的凌冽却只轻轻一笑,然后又拉着乌宇恬风的手将他的指头拨开,贴上去又温柔地用舌尖舔了舔他小麦色的肌肤,“我啊,在服用我的小药丸子呐——” ○○○ 岁末北境,天寒霜凉。 靠北的一片草原上,草皮已近乎秃黄,几条由北向南的大河结上了厚厚的冰霜,剩下几条东西走向的小溪边,还稀稀拉拉剩着几个没拆完的毡包。 毡包边上,是将收拾下来木材帆布套上牛车的牧人。牧人赶着的牛车后面,则挤着他们各自的家人。白发苍苍的老人搂着穿着大人棉袄的孩童,他们的目光皆是仓皇且茫然。 这是北境草原上,最后一片不受污染、不用缴纳苛税的水源。 老戎王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征战不断,今岁的冬天又别样寒冷,像他们这样不挑边站的牧民和部落,渐渐失去了最后的家园。 而距离锦朝凝光山北不过数里的地方,东渐的一条河流却能听见涛涛水响,水边架着几口大大的黑锅,锅中热腾腾地烹煮着鲜嫩的羔羊,坐在铁锅附近的戎狄武士都是披甲持刀,有说有笑地喝着醇香热茶。 而在他们身后,扎着数个大小不一、色彩统一的毡包。 最大一个毡包上扎着精美的黄幡,毡包前的一块空地上,整整齐齐地跪着无数被五花大绑跪趴在地上的俘虏,他们被麻绳勒住了嘴,在这数九寒天里,身上就只穿着一件粗麻衣衫。 收束的绳索让他们根本没法抬头,只能同一头头乖顺的绵羊般,四手四脚、低垂着头趴在地上。而他们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已凝结了数片暗红色的冰花—— “唰”地一声,利刃劈开血肉,而后磕到了颈骨,发出叮叮脆响。 “呿——”一个身披黄色夹绒长袄的男人嗤笑一声,干脆地丢了手中长剑。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眉骨高挺、笔峰峻拔,一双狭长的眼眸眯着,如狼似鹰,“所谓龙泉,不过如此,还不及我戎狄普通弯刀半分。” 他说着,随手抽出身边武士的佩刀来,然后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又杀了三人。 喷出的血水洒了他一头一脸,他却享受似地眯起眼睛,更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伸出舌头舔去掌心那腥红的血。几个靠近他的俘虏都被吓得尿了裤子,而他看着他们哈哈狂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旁边的武士才递上一块巾帕,让他擦脸,他拿着那帕子,似笑非笑地看向群俘虏前一人:“这什么龙泉宝剑,您啊,莫不是久不回中原,叫人骗了吧?” 那人身着青衫,披着一件黑色的鹤纹大氅,宽大的风帽只露出他半张白皙的脸,闻言,他也只是笑了笑,“二太子天生神力,再好的百炼钢于您手中,也不过是废铁。” “呵,您这张嘴,”戎狄二太子伊稚查丢了巾帕,上前来,“明知简先生您这是在编瞎话,我却还真爱听。” “简先生”唇边笑意未散,只道:“我只是在说实事。” 伊稚查耸了耸肩,不再继续同他纠缠这个话题,只问道:“那么,先生还要我等多久呢?北境落雪,很快河流就都要冻结断流,音单那个蠢货,却还在想着如何征税纳赋,”他眯起眼睛,“您说说,我还要忍受这个蠢货多久呢?” 音单是戎狄大太子之名,他二人都出自戎狄大部鞮摩氏。 他鹰视凶狠,换旁人定然发悚。 “简先生”却半点不惧,只略微抬头、遥遥看着南方的苍穹道:“我们的人,已在朝堂上逼得外戚走投无路,舒家会在明年开春起事。” “适时,您先取音单首级、统一北境,再挥师南下中原,京城那黄口小儿,必定百上加斤、应对无暇。戎狄铁骑长驱直入,必能囊括宇内、一览天下。” 伊稚查听着,脸上笑意不变,动作上却出手如电,染血的弯刀突然横上了简先生的颈项。他看着简先生,似乎想从他那无悲无喜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伊稚查道:“您作为一个中原人,如此不惜一切地帮本太子,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简先生看看他,又看看那刀,唇边的笑意渐渐散了。 他在风帽下的双眸闪过一抹狠厉,声音也由此有些颤抖异样:“您……无须多虑,只需记着,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整个中原——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 腊月里的南境,依旧无雪。 自从乌宇恬风不用去殿阁报道后,他便带着凌冽将鹤拓城附近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五部首领各自的领地、索纳西的家,阿幼依平日里和大巫修行的蝴蝶泉,还有桑秀和殿阁嬷嬷们住的树屋,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足印。 后来,小蛮王似乎怕凌冽无聊,更找人借来一艘不大不小的渡船,带着凌冽穿过榆川,登上了河中央一座绿林遍布的小岛,小岛没有特别正式的名字,有人叫它“孤山”,有人叫它“瀛海山*”。 山中有苗疆先祖留下来的一些废弃神庙,乌宇恬风说这座岛屿原有一座陆桥与鹤拓城相连,后来因为地震而导致陆桥断裂、周围的陆地下陷,加上榆川水流湍急,渐渐就让这座小山孤立在了榆川中央。 山间的草木与鹤拓城内相似又不同,凌冽的轮椅被乌宇恬风放在船上,他自己稳稳地抱着凌冽在山道上走,顺便将那些废弃神庙中的神明,一一叙说给凌冽听。 可怜大锦北宁王这么大的人,比这个抱着他的小蛮子还要年长上五岁,最终还是被这些说给孩子听的神话故事吸引,相信了苗疆先祖关于枫木、蝴蝶阿娘、蚩尤大神的传说。 山巅上最高处的神庙基底由白石打造,上端木制的结构被天火烧毁,断垣残壁中的蚩尤神像也只剩下了半截残躯,开阔的前殿内翻倒着几只兽纹面石鼓,破碎的白石上,爬满了青翠的绿藤萝。 乌宇恬风抱着凌冽,冲大神的残碑揖了揖,然后小声地祈祷着什么。 凌冽攀着他的肩膀,遥遥看着那神庙中静谧的一切,他闭上眼睛,也虔诚而小心地在心中道了一句感谢。 两人逛了一圈下来,原打算回到鹤拓城内用午饭,结果靠近了小船才发现那头吊睛白额的大老虎竟也跟着他们来到了岛上,大老虎亲昵地蹭了蹭乌宇恬风的长腿,然后嗷呜一声,示意他们去看船舱。 船舱上,那只被他们救下来的小雪豹,正费劲地用自己的牙齿和爪子在同一条比它身体还大的黑鱼对抗。这条黑鱼明显是大老虎从榆川中捕捉上来的,连上尾鳍比小雪豹还要长。 大鱼因为失水,不断地在船舱上拍打着鱼尾蹦跳着挣扎。而小雪豹则是像个尽忠职守的勇士,费劲儿地用尽自己全部力量守护着它的“老师”、“阿妈”捕捉过来的猎物。 它的绒毛被打湿了,受伤的前爪也不算太灵便,但那努力的模样,还是瞬间就让凌冽笑出了声。 小雪豹被惊动,浑身的毛都蓬起来,它偏偏头,转着黑色的小眼睛看向他们。而那条大鱼也趁机狠狠地一甩尾,从它小小的身子下一跃飞出去老远,湿漉漉的尾巴狠狠地抽了小雪豹一下。 本就炸毛的小崽子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嗷喵一声就弹飞起老高来。 大老虎转了转黄色的眼睛,嗷嗷吼了一声便跳上船,狠狠两爪将那条捣乱的黑鱼拍晕制服,然后低下头去叼住小雪豹的后颈皮将它拎起,然后一下下舔去它身上是湿漉漉的水迹。 小家伙还懵着,一下没站稳,又被大老虎舔翻在地。 也不知是不是凌冽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头吊睛白额的老虎在小雪豹倒下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它干脆也趴下来,将小白团子拢在了自己怀中,一下下认真地舔平它身上炸开的雪绒。 乌宇恬风看了看大老虎和小雪豹,也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偷偷混上的船,他无奈地走上前去,先将凌冽稳稳当当地安放在轮椅上,然后才挠挠大老虎的脑袋,指着那条大鱼问,“这算是,贿赂?” 大老虎用金色的兽瞳看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舔小雪豹的毛。 乌宇恬风见它这般装糊涂,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大老虎带着小崽子作怪,大约是阿虎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无聊了,就想着要蹭到他身边来。 想想阿虎从夯特节结束那天就任劳任怨,乌宇恬风看看那只躺在阿虎怀中懵懵懂懂又捉着阿虎的胡须玩的小东西,最终叹了一口气,他也不能过河拆桥——让阿虎失望。 于是,他转头看向凌冽:“哥哥,今天我们就留在岛上用午饭如何?” 凌冽看看那条黑鱼,又看看一大一小两只大猫,笑着点点头:“好啊。” 榆川中的黑鱼算是斑鳢的一种,食肉、喜藏匿于水草和泥沼内,春夏秋三季都活跃地游动在水面上层、捕捉其他鱼类的鱼苗和虾蟹卵为食。而冬季的黑鱼多潜藏在深层的水底,也不知这明显是山中百兽之王的大老虎,如何潜入水中、捉到这样大的一条鱼。 凌冽想着自己从前在书中看过的斑鳢习性,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挠了挠大老虎的脑袋,夸了一句“阿虎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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