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发自真心地恶心,他默默抬手,想捂住耳朵,想了想又觉得过于丢份,遂将手放了下去。 眼神却飘飘忽忽地瞧向夏妍。 夏妍倒是比他镇定,听戏一样听得开心。 “野兽又凶又恨,带着戾气,见了血就要吃肉,是彻彻底底的征服者。本就野蛮嗜血的猛兽被喂了春|药,又饿上三五天肚子……” “再被关押进囚笼,和一个娇滴滴的公子小姐……” “至于会发生什么,全看天意了。” 商皎声色淡淡,眼神却飘向远方,似乎在追忆过往。 “这野兽与人共处一室的好戏,当然伴随着赌博之类的消遣。” “由教坊做庄,观众们下注,赌人能不能活着出来;若是活着,出来后又能活几天,若是死了,死之前又强撑了几瞬。” “野兽会不会和他们交|媾,他们会不会被全身撕裂……” 商皎的声音淡漠而甜美,夏妍祁峟却不自觉地骨头发寒。 那是深入骨髓的阴冷。 是人骨子里的惧怕。 祁峟从没有过听故事就把自己吓个半死的时候。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这故事是一个亲历者,用淡漠、平和、不带感情、不加渲染的声调、情绪,慢吞吞娓娓道来。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祁峟明知故问。 商皎是个有啥说啥的姑娘,也没有忸怩,只道:“我见过啊,我见过好几次呢。” “豹子、老虎、公狗,我都见过。” “打住。” 祁峟叫停了商皎的自述,他阴冷地瞧了眼永乐侯,“他带你去的?” “那当然是啊。” “极好!极好!” 祁峟弹了弹衣领上的毛羽,面无表情地瞧了眼商皎,“今日孤食言一次,这人,孤先带走了,你没意见吧。” 商皎拢了拢玄黑色的衣氅,“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作风。” 祁峟沉默。 商皎继续道,“陛下若是想拿这畜生做庄,攒个赌局,民女自然是支持的。” “虽然就这么饶过他,怪让人心里不爽的。” 祁峟默然。 夏妍也默然。 她悄悄向小柚子打听情报,小柚子哪能不给太后面子,自然是有啥说啥。 再听到缠足、病奸、下药……一系列事迹后,沉默良久,道:“只给他攒个赌局,有点太宽容了吧。” 祁峟仔细一想,觉得也是。 这人干什么不好,要当那大祁朝缠足先锋,他既然当了这缠足先锋,那他自然是要受点惩罚的。 祁峟命令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悦将永乐侯府的所有藏书整理收纳,送到藏书阁,并命令礼部众人逐本逐本地翻阅、验收。 查到那极不正经、极其变态的书,就转交给锦衣卫,让他们追查来源。 祁峟把这个“极不正经、极其变态”的线划得很高。 他甚至连四人同床、夹心饼干的书都没禁止、允许流通了。 只格外受不了那人兽同穴、缠足之类的书。 末了,他还特意嘱咐书籍出版方,记得给‘闺中秘术’流派的书打上‘量力而行’的标签。 吩咐完这些事没多久,商皎也把永乐侯的变态亲友的名单列出来了。 祁峟看了眼,大都是眼熟的王孙公子。 他满意地点头,为商皎的机智点赞,他将这份名单交给小柚子,让小柚子的徒弟们挨家挨户传旨。 诸公子收到圣旨的时候,大都还在跟美人小厮快乐,冷不丁被亲爹、亲妈、亲祖母拎着耳朵提到院子里跪下迎接圣旨。 心里又气恼又害怕,却大气都不敢出。 只闷闷应下邀约,“今夜子时,永乐侯府面圣,带上银票、家眷,不得耽误。” 永乐侯府面圣,还是夜半三更的。 众公子王孙有些害怕。 永乐侯家塌天了! 陛下让他们带着钱和人去面圣。若不是陛下也觉醒了那纨绔的血脉? 如果遛狗斗鸡、调戏美妞的队伍里多上陛下这么号人物。 那他们,可就发达了! 一想到他们将成为陛下的近臣,全族的希望,他们就开心的不得了。 家族光荣系于一身! 他们带上所有的积蓄,带上最漂亮最拿得出手的姬妾,穿上最华丽最漂亮的衣服,头顶最珍贵最漂亮的金冠玉冠。 兴致激昂的迎接夜幕降临。 祁峟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只让杜泽把御兽房最有野性、咬合力最强的公狼送来。 这头公狼平日里吃的极好,虽然野性十足,但很少对人类表现出攻击力。 祁峟觉得这样乖顺的狼效果不好。 杜泽却道这头公狼的妻子还怀着身孕的时候,就在皇家狩猎中被永乐侯亲自射杀死了。 这匹公狼聪明,它记得仇人身上的味道。 祁峟这才称好。 但他想不明白,皇家狩猎,随便围个山头射点兔子刺猬小鸟麋鹿就差不多,甚至他这个皇帝不出席的时候,雄鹰麋鹿都可以不准备。 永乐侯,是怎么杀了他御兽房里饲养的珍稀野兽的? 御兽房里出了奸细细作。 祁峟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带着深不见底的讽刺。 商皎早没了折腾人的性子,只好心情地给永乐侯亲手端上了最后的晚餐。 因为永乐侯废了双手双脚的缘故,他拿不起筷子,吃东西只能被人喂着吃。 商皎特意用烧红的肉搭配绿油油的叶子菜,还带了壶她亲手烧制的、永乐侯最爱的桃花酿。 桃花酿味道清甜馥郁,香而淡,极清新爽口。 永乐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能是他饿狠了,也可能是肉少骨头多,他将所有的肉吃干净。 甚至示意商皎用菜叶子刮蹭碗沿上的肉油,喷香地吃了个一干二净。 商皎是个心细温柔的,特意替他抹去了嘴角的油,还端了盆热水,耐心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永乐侯的脸很帅气,棱角分明,眉眼高耸,因为久居高位的缘故,眉眼处有股洒脱傲慢的凌厉。 如今他吃了教训,受了一天不到的苦。 只一天不到的苦,就让他面目全非起来。 嫣红的唇干涸了,唇角死皮一层又一层,高耸的鼻峰眉眼处多了黯淡与狼狈,瞧上去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路人。 他手脚没了,身体蠕动地贴在地上,华丽锦绣的衣袍被剥下,穿着最丑陋的囚犯服。 哪里还有帅气高贵可言。 夏妍喂他吃干净了最后一口菜叶,亲声道了句“你我恩怨自此两清,再不相欠了。” 永乐侯怔怔地流泪,他是真喜欢商皎。 商皎漂亮聪明,性格还很温和坚韧。 他从没见过比商皎还漂亮、还能忍的姑娘。 他初识商皎时,他年岁尚小,将将十二,商皎那时六岁,只是不起眼的小女童。 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并将她赎回了家。这个瘦瘦的、眼睛大大的姑娘花了他两百八十两,那是他当时所有的积蓄。 他起初是看她可怜,才动了怜悯心的。可最后不知怎的,他瞧见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书,他看见有人可以做掌中舞,三寸金莲被写得那么美好…… 有人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他被书中所写的美人姿态迷住了头脑,他费尽心思寻来古法良方,努力将商皎改造成那样容颜绝美的姑娘。 为了与她那瘦腰小脸小脚契合,他还特意改了阿皎的名字,唤她阿怜。 “如今恩怨两清,在不相欠了” 永乐侯呢喃这句话,原来在阿怜心中,他一直是亏欠她的吗? 永乐侯默默垂泪。 商皎来去匆匆,她把永乐侯的手脚烹制成了咸香的晚餐,并亲自喂他吃了下去、吃的一干二净,她原本想借此恶心他几句。 事到最后,却是算了。 往事终究是往事,过去了,自不必再提。 夜里发生的事,祁峟自然是知道。 祁峟一边惊讶于商皎的狠心,一边惊讶于永乐侯的深情。 最后得出结论,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细细思索了此事,商皎商熙恨永乐侯,是因为他们天然的受害者立场。 他祁峟如此厌恶永乐侯,根源在于他蓄奴、圈地,无所不用其极。 他处理这件事的初心,从始至终都是为放奴、分地蓄力。 至于同情商皎、让她亲手报仇,只是顺带罢了。 如若永乐侯不曾让商皎缠足,如若他未曾亲眼见到缠足过的脚是多么可怜、残废…… 他大概不会折磨永乐侯,只会送他上断头台。 夜色深沉,多少事非恩怨被掩埋在漫长的、无尽的深夜里。 鲜衣锦绣的王孙公子们骑着丰神俊朗的马匹准时到了永乐侯府。 夏妍堆着笑,在正门处迎客。 她是太后,又是户部尚书,这些琐事本不该她插手的。 可她闲的无事可做,就主动接手了这事。 商皎一步不离地跟在祁峟身旁。 两人围着那毛发顺滑雪亮、神情平稳的公狼,心里都有那么几分咯噔。 这野兽也太温和了吧。 这样温和的狼,算得上野兽吗? 它有兽性吗? 商皎与祁峟对视一眼,祁峟尴尬地解释,“孤的御兽房,它,里面豢养的野兽,它,它们……,还是凶兽猛禽多。” 祁峟看了看眼前眼神温和、神态平和的狼,直觉它比自己脾气还好。 就,他说的话,怪没说服力的。 祁峟一般情况下喜欢自称“孤”。他当太子习惯了,“孤”成了口癖,他懒得改。 但是面对异国使臣、信仰臣服他的本国臣民时,他会自称“朕”。 他的子民视他为国家独一无二的皇,他当然要在重要场合摆出气势、端出派头。 私下里他跟熟人撒娇示好时惯常自称“我”,他对盛骄阳、明柯等年岁相仿的人基本没有皇帝架子。 但其实,他不称朕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的父皇那样一个怂货废物一口一个朕,他也实在膈应。 朕是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称号,他想亲手恢复“朕”之一字的辉煌风光。 夏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她就算是太后,也能矮下身子,跟那群纨绔子弟们打成一片。 夏妍跟谁都玩得来、聊得开。但她当然不是单纯天真的小白花,她和一众王孙公子们套近乎时,差不多把他们的身家底细都套干净了。 主院,花园,假山流水处。 公狼孤寂地孤坐着铁笼中,时不时对月咆哮,月色清辉洒在它灰黑色的毛发上,银白的积雪堆散发出明亮的白光。 瞧上去颇有些渗人。 祁峟一个翻身,站在房檐上,他随意伸手,轻轻将商皎也拉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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