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心里不屑,却也没多注意这事。 他慢慢走进永乐侯府的主院,主院里雪薄而少,只浅浅的、堪堪遮住地面的一层。 管家带着一众丫鬟小厮跪在冰天雪地里。 锦衣卫绣春刀亮出雪白的刃,脸色严肃的守在一旁。 大家穿着一样规格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鞋子,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行跪拜大礼。 膝盖跪在雪上,额头叩在雪上,双手撑在雪上。 众人裸露在外的手关节大都红肿。 祁峟心思复杂地看着众人。 想让人站起来,却又觉得没必要,只疾速走到人群的最前侧,接过秦悦手中的卖身契,厚厚的好几匣子。 他随意拎出几张,掏出火折子,轻轻点燃。 纸张是最好的助燃剂,遇火即燃。 祁峟逐字逐句地念了几张卖身契,“张大丫、崔县人,景德二十年正月十七日卖身永乐侯府。” “刘铁牛,清河县人,景德二十五年八月初八卖身永乐侯府。” 景德,哀帝的年号。 被念到名字的、没被念到名字的人悉数抬头。 他们怔怔地看着眼前年轻的男子,他穿着那样华丽繁琐的华袍,衣服上的刺绣威武而逼真。 那祥瑞的花纹,分明是麒麟! 麒麟! 麒麟降世,会带来光明和幸运,并驱除不祥! 身着麒麟华袍的男子烧了厚厚好几匣纸。 橘黄的火苗带着温暖,明明是小小一团的火苗,却像是太阳般灿然温暖。 他们的卖身契,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众人想欢呼,可被奴役久了的人哪里有自由的意识和精神气。 他们心里高兴,却也不过是抬头细看了麒麟华服的男子,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只悄悄打量他的穿着、五官。 “朕是这大祁朝的皇帝,是这天下之主。” 祁峟缓缓开口,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凌厉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永乐侯贪婪、残暴、自私自利,蔑视皇威;朕今日替天行道,革除他的爵位,没收他名下所有的土地、遣散他名下所有的奴隶。” “诸位可有异议?” 永乐侯治下极严,又刻薄又少恩,把人当牛马使唤,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用。 永乐侯的仆役们拿着京中独一份少的钱,干着重且累的活,大家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只永乐侯的管家心有不忿。 他看着他家主子从小小少年长成年少有为的侯爷,是这京中独一份风光霁月的人物。 皇帝陛下凭什么如此处罚他的主子? 仅因为皇权凌驾在他们侯爷的头上吗? 他心有不服,刚准备站起来理论,还没来得及开口,距离他最近的锦衣卫立马扬了绣春刀。 他瑟缩了一下,终究低了头。 也罢,低人一等,争论是没有用处的。 “尔等即日恢复自由身;永乐侯名下的土地,尔等一人认领三亩。” “日后尔等便是这三亩地的主人,尔等勤勉耕种,朕将免除尔等五年的地税。” “五年后,尔等每年向朕缴税三成。尔等只能向朕缴税!” “若尔等实在困难,穷到卖地不可的地步,土地也只能移交京兆尹或户部,卖给朕!” “尔等名下的土地,皆为皇土,诸位可明白?” 众仆役小厮跪着,慢慢消化听到的消息。 他们将一人拥有三亩地。 他们将免税五年。 五年后也只用缴税三成。 值得注意的是,地税只能交给皇帝。 若是需要变卖土地,也只能卖给皇帝。 因为他们是小人物,很难见到皇帝,所以卖地需要经过户部或京兆尹。 她们思考良久,最终有一个中年仆妇站起来,“皇帝?陛下?您为我们赎身了?” 祁峟刚想反驳,但想了想,只道:“正解。” 他虽然没给永乐侯钱,可他确实恢复了奴隶们的自由身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仆妇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跪下高呼万岁。 一地的仆役都跟着高兴起来。
第45章 人兽同笼 “诸位起身。” 祁峟声音淡漠如风,“你们分得的土地,都是你们该得的。” “若你们手中有朕的权势,你们或许可以是比朕更合格、更优秀的皇帝。” 众人惶恐起身,俱是低头,瞄都不敢瞄祁峟一眼。 少年天子鲜衣锦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嗓音柔和,却说着荒诞离谱的话。 什么叫他们或许也可以,当好皇帝? 皇帝皇帝,那可是天子!至尊天子! 他们这些低入凡尘,连自由民都算不上的奴隶,有什么资格比拟皇帝? 祁峟却不管他们的惶恐,只道:“皇帝王爷不是人人都有运气当得,可丞相、御史、将军、知府知县……,我大祁文武官爵数以千计,人人可以当得;郎中、泥瓦匠、绣娘……,百业虽小,趋于微末,可能工巧匠,精于一技者,亦可名垂青史。” 祁峟淡漠地扫过所有人的脸,这些人,上了年纪白了头发的人有,牙牙学语站不稳的三岁小孩有,容颜娇俏黑发如瀑者有,面目枯黄皮肤黑瘦者亦有。 大家虽都是永乐侯府的下人,待遇和地位也大有不同。 祁峟冷静而理智地开口,算是收买人心的蛊惑: “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 “自由民,可科举入仕,可下海经商,可开学授业,可耕种传家,平淡却自由地过完一生。” 祁峟说了许多话,他很少有如此话多的时候,但看着一双双麻木无神的眼睛充满感激地瞧向他;看着衣着简朴的人发自肺腑的崇拜他。 他心里莫名感动。 他仅仅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可以让他的百姓们铭记一辈子。 君主讨好庶民百姓,似乎是很轻易很简单的事,他略显慷慨,略施仁义,人心就尽数归附于他。 祁峟在永乐侯府主位端坐着,他没收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却也允许永乐侯府的旧人带走三两件宝贝珍物。 夏妍老早得到了消息,很快就向永乐侯府赶来。 她带来了专业的户部人员,分地予民,登记名册……,一连串的后续工作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自那日早朝过后,夏妍战战兢兢地过了好些天。 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羞愧;还带着几分纠结。 她纠结了好些天,眼见陛下不再关注“放奴、分地”的事了,永乐侯却撞在了枪口上了。 她谨慎而理智地处理好永乐侯的事,想去找陛下探探口风。 刚一进主院书房,就看见一个身形瘦弱,但风雅隽秀的姑娘拿着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血团一样的人。 被抽打的人当真是模糊一片的血团,别说是找不到一块好肉了,五官都看不真切。 男女都分辨不出来。 血团一样的人被剁了双脚,又斩了双手,四肢尽头涌流着黑漆漆的血。 空气中腥味极重。 挥鞭的姑娘单手握着手帕捂住口鼻,她似乎很不喜欢血腥味,漂亮的眉毛皱着,压在漆黑明亮的黑眸上方,眼里带着畅快淋漓的笑。 血人挨着抽打,却没法大声吼叫,只嘶哑着小声喘气,口里“啊呜啊呜”的声音极低。 像是没了力气的哑巴。 夏妍仔细观察了这个血人,惊讶地发现血人被人拔了舌头。 这人脖子上有喉结,依稀可辨是个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能落得这样凄惨的境遇? 夏妍疑惑。 祁峟懒散地站在书架附近,闲闲地翻看书柜中整齐摆放的书。 这个书房被布置的文艺典雅,书名也清雅别致,《纤纤巧玉足》、《秘术一百八十式》、《红蕊一点香》…… 祁峟从没见过这么文艺的书,他好奇地打开,翻了几页后发现都是彩绘的插画。 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普通的插画。 也懒得多看,他觉得书中的插画大都是没什么知识含量的、供人消遣的东西。 他日理万机,哪来的时间看插画。 逍遥公子最新版的话本子他都没时间看呢。 祁峟翻了一本又一本,连翻几本,书里都是插画,有黑白线条的、也有五彩水墨的……,总归全是画,没有字。 这可就邪门了。 他定睛细看手中的书,四具赤|裸白腻的身体搭叠在一起、画中的人具是一|丝|不|挂。 似乎还能看清四人脸上的欢愉痛苦…… 祁峟猛然合上书。 他恶狠狠的闭了闭眼,想把刚刚看见的淫|秽的画面驱出脑海,然而那不正经的画面却在脑子里生根发芽了似的。 越想忘掉它,记忆就越深刻。 祁峟隐约回忆到了画中男子油腻苍白、被色气掏空了的脸,心里直翻恶心,他猛然打开窗户,双手一撑就跃了过去,一个人蹲在墙角处干呕。 他哪里见过如此恶心的画面! 他哪里见过如此重口的画面! 他心灵脆弱,本就不是多大的孩子,心里对性起了浓浓的阴影。 待他真的吐干净后,才虚软着腿站起来,冬日干冷的风裹挟着雪片嗖嗖的吹,直刮在人脸上,刀子割肉似的疼。 祁峟被这风吹醒了理智。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对陌生人的书柜感兴趣。 他真的害怕再被什么恶心的东西伤到眼睛。 他想,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翻车两次。 祁峟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理顺了发丝,挥尽了肉眼察觉不到的灰尘,确定形象高大漂亮、严谨郑重后,他才懒洋洋地进了书房。 夏妍向他屈膝行礼,高深莫测地将一本翻开的书封皮朝上递给他。 祁峟莫名其妙地接过书。 夏妍好心替他将书上下颠了个顺序,又摆正了位置。 满眼戏谑地打量着祁峟的眉眼。 祁峟莫名,顿时忘记了刚刚的誓言,他低头瞧了眼画。 很正常的画,画中有奇石、假山、流水、豹子…… 豹子身下欺压了个人。 祁峟:…… 祁峟:! 祁峟刚吐干净的胃再次反酸。 辣眼睛真的辣眼睛。 他一个纯情小男孩,他哪里见过这样激烈的架势。 商皎悄声走过来,好心将手帕递给祁峟。 祁峟看着秀着竹节的漂亮手帕,想接过,又觉得不妥,最后化为长久的沉默。 算是无声拒绝了商皎的好意。 商皎的声音软和,带着清脆的甜,“陛下如此少见多怪吗?” “你若是有机会去教坊,便能看见很多男男女女和猎豹、老虎、食铁兽(熊猫)交|媾。”
110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