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姑娘看上满肚子肥肠的老年男人,怎么看怎么另类奇怪。 但是赵晓曦对自己的判断自信无比。 虽然她觉得红玉眼神不好,但她也尊重、祝福未来徒儿的选择,但若是能纠正回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老规矩,送一壶招牌烧酒来。” 赵晓曦慷慨点单,“再给这位小姑娘沏壶上好的金骏眉茶。” 赵晓曦补充了句,“小倌伶人就不必了。” 心想,让准徒弟触景伤怀,可就是她的罪过了。 茶酒到位,闲杂人等屏退了后,偌大的包厢只剩红玉和赵晓曦二人,周遭一片静谧,偶有嬉笑玩闹声响起。 “姑娘,”赵晓曦冷淡地扯了下嘴角,“本官知晓姑娘于香料一途颇有研究,不知姑娘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 “哦?”红玉疑惑,只道:“大人直言便是,红玉却之不恭。” 赵晓曦一边感慨红玉是个傻乖傻乖的,一边打开了暗夜差遣人送来的“密香”,用指腹轻轻搓抹了香灰,放在火焰上燃烧,香料悠长的滋味先后涌出,赵晓曦闭着眼睛,沉浸其中。 苍术、檀香、薰衣草、藿香…… 味道很杂乱。 但综合起来,总是莫名熟悉。 红玉也轻耸鼻尖,惊讶道:“好熟悉的香料。” 赵晓曦立马提起精神,“是吗?” 红玉没意识到赵晓曦心情的变化,只自顾自道:“杨大人的书房里,就有珍藏这样的香料,巴掌大一块,休沐日才偶尔使用。据杨大人所说,是远在异乡的孙儿送来孝顺爷爷的,杨大人珍稀的不得了,把这巴掌大块的香,当眼珠子似的呵护着。” 红玉疯狂暗示:杨家、异乡、孙子。 杨书和这个老匹夫,儿孙悉数承欢膝下,除了嫡长孙。但这个嫡长孙到底所在何处,红玉相信,是个大祁人都知道。 杨书和把她当蠢笨的侍妾看待,自然也不稀罕在她面前掩饰自己对嫡长孙的思念和爱重,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这话在杨书和身上,可是完完全全的应景。 杨书和只当她不了解杨家的人员构造,她就是真的一无所知吗?真是小瞧她。 “杨书和很喜欢这款香料?”赵晓曦言笑晏晏,毫不客气、鄙夷甚重地直白道出了老匹夫的姓名字号。 “是的。杨大人很喜欢,他说这款香料有价无市、一两难求。” 赵晓曦:…… 红玉姑娘怎么这么实在啊!她不是挺喜欢杨书和的嘛,怎么一副诚心让他死的单纯模样。 “姑娘你再闻闻,这款香料的具体成分,你可能分清?” 赵晓曦隐晦地试探。 她沉浸香道多年,轻松识别出原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红玉还年轻,能嗅出三五味,便够本事。 “苍术、檀香、薰衣草、藿香、瓦檐积雪水、莲心、橙皮、鸡血藤、屏风、怀牛膝。” 红玉自信开口,“其中苍术、檀香、薰衣草两钱,藿香、莲心、鸡血藤一钱,积雪水三钱。” 赵晓曦心惊,居然是完全正确。 好有天赋的孩子! 她沉沉出声,“姑娘如何分辨出来的剂量配比?” 这话算是默认了香料原材料的准确性。 “我第一次闻得此香,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试探着复制了一份出来。大人若是需要,可随我前往杨府自取。” “就是不知,大人千辛万苦找到了我,就只是为了一抹香料?” 红玉反客为主。 赵晓曦干巴巴,“寻找香料,是我们陛下的意思。” “姑娘若是能帮上忙,本官可为你求得面圣的机会,届时,你合理的心愿诉求,陛下皆会满足,兹事体大,还望姑娘好生考虑。” 红玉与赵晓曦相谈甚洽。 祁峟再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人拿着他的名头,给人画大饼。 在红玉的协助下,赵晓曦一行很快将京中藏匿有狄族奇香的人家悉数寻到,名单很快拟好了呈给祁峟。 祁峟眼睛快过脑子,飞快地扫了一遍,格外关注杨书和与韩国公的社交圈子。 但意义不大。 韩国公一向只与安家交好。 杨书和世家出身,很是护犊子重亲情,社交圈子里里外外逃不脱一个“杨”字。 祁峟左手捏着名录,右手对比自溪南传回的书信:韩国公教子有方,除嫡长子韩灱外,余下儿子个顶个的出息,这些儿子能耐十足,还很孝顺父兄。 个个智谋超群,却都淡泊于“国公世子”的爵位;个个都是好叔叔好弟弟,任劳任怨地攒钱敛财收俸禄,最后打包送予关外的好哥哥、狄人的好男宠。 有一个韩家孩子甚至贵为一地知府,携妻带子挖野菜、吃糟糠,就为了把钱省下来。治区百姓皆称道他朴素勤恳,是个好官。 顺带再惋惜他一句,可惜了,好官出不了成绩,堂堂京都公子,居然只能在边陲地方熬资历,可怜可怜。 祁峟眼皮子一跳,这么忠诚愚孝的孩子,韩国公究竟怎么养出来的,太厉害了,他好馋。 他也想有人这么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供他差遣。 但他也只是想想。 秋日的午后天高气爽,祁峟美美睡了一觉,起身为盛靳将军的出征作准备。 盛靳将军年事已高,溪南距京都又是路途遥远。 祁峟让老将军暮年出征,心里本就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盛家满门忠烈,盛家子马鞍裹尸处,便是英雄长眠地。祁峟心里担心,也害怕这是他和盛靳老将军的最后一面。 践行仪式便格外盛大了点。 烈烈旌旗飘扬于空,号角声一阵高过一阵、雄浑又悲戚,自带一番凄怆的威势。 膘肥体壮的战马在槽枥间悠闲地嚼着粮草,即将出战的儿郎们擦拭着长枪,眉目锐利的眼眸中,夹杂着别离故乡的悲伤,和即将亲赴边疆、建功立业的壮志雄心。 军纪严明、士气高涨。 祁峟无比欣慰。 夕阳西下,祁峟视察粮草和水源的储备,成堆的粮食堆叠在拖板车上,成簇的箭矢挤压在挑夫肩抗的木桶,一切准备就绪。 祁峟最后去了兵士聚集而住的房舍,很是贴心道:“诸位启程时记得多背点水,京郊附近少水,若是带少了水,别说小溪了,地下水都挖不出来。” “溪南边地毒雾横生,一定不要掬起生水就往肚子里送,喝坏水闹了肚子,溪南人烟罕至,游医郎中都找不到一个。随行军医人数极少,怕是忙不过来,耽误了病情,白白送死可就不好。” “溪南的水,一定要煮热、沸腾了再喝。” 祁峟强调再三。 “路途遥远,行路艰难,若是有人掉队,尽量等等,行程不着急。但若有人行差走错,跌下了山崖,溪南雾大山险,救不了,便算了。” “时刻注意保全自己的性命。” 祁峟轻衣简行来到了士兵的屋舍,也没让人吟报,开始只单纯对着三两位释放善意的士兵问候,但片刻功夫后,众士兵的目光逐渐都聚集在祁峟身上。 “大人,您去过溪南吗?听说溪南很穷很危险,是兵家不争之地。” “大人,我们能收回安南吗?安南可有钱了,没了安南,我们会不会永远打不赢狄人了。” “大人,南越国真的会进攻安南吗?” “大人,安南叛军会不会和我们交战。” 问话的大都是第一次出征的年轻士兵,他们眼里的光明亮而热烈,憧憬、向往、恐惧、担忧,各式各样的情绪,应有尽有。 祁峟自己也尚未加冠,也还是年轻人,很能和年轻人矛盾的心情共情,但潮水般蜂拥而来的问题让他头晕缭乱,于是他避重就轻,道: “我只在书中见过安南、溪南的模样。” “书中记载,俱是先人见闻。” “你们的双脚终有机会踏上南疆的土地、你们的眼睛终将目睹现世安南、溪南的美景、你们终有机会与南越交锋。” “我等你们平安归来,亲自将问题的答案,诉予我听。” 祁峟音色从未有过的平和,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情。 他继续道:“安南的驻军,是兄弟,是同袍。安南驻军的反叛出于无奈,大祁人民都知道。” “但对不起他们的是朝廷,不是你们。他们若是执意动手,你们不必再三|退让。” 祁峟环视周遭士兵热烈鲜活的脸,一股无言的感动涌上心头,眼睛蓦然一酸,似乎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艰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他强压下异样的情绪,仓皇道:“此去经年,诸位保重。” 话落,也不待众人回应,便急促逃走。 祁峟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单的。 他母亲早逝,父亲祖母忌惮于他;姐妹兄弟们,或是寿命不长、或是觊觎他手中权柄。他的臣子们,或是一片私情只为己身,或是一片公心倾情奉献大祁。 只为他“祁峟”这个人考虑的,似乎没有。 便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暗夜,眼里似乎也只能看见“陛下”,而不是“祁峟”。 他是孤单的。 他在皇帝的位置上,是九五至尊。 很多人捧着他,讨好他。 也有很多人妄图玩弄他、掌控他。 他是不是祁峟不重要,他是皇帝就行。 幼时他曾厌恶并不纯粹的靠近与讨好,甚至连带着厌恶权势、金钱、地位。但现下,他觉得,大权在握孤单寂寞有何不好! 他不需要纯粹的靠近、纯粹的讨好。不需要。 他只要手握权势,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他若掌握权势,就可以保护任何他想保护的人,就能筛选出和他意见一致的人;他若有心,可以让朝堂上下只余一种声音;他若愿意,就有机会救世间万民于水火;他若不愿意,便是将这繁华美好人世间,锻造成人间炼狱又何妨! 祁峟一时心绪激荡。 堪称落荒而逃。 所以他没听清,身后士兵的呼唤,“是陛下吗刚刚?” “听说陛下好年轻的,才十多岁。” “传说他手段残忍,心狠手辣,亲手毁了父皇母后的陵寝。” “可是陛下会来关心我们。” “陛下想让我们活着。” “陛下想让安南回来。” “我们入伍,陛下为我们每人发了三两银子。” “先帝时期入伍,别说发银子了,不自带干粮、自备武器就算不错了。” “虽说这笔钱是皇陵掘出来的,来路不好看。” “但陛下是我们的好陛下。” 行至慈安殿,祁峟终于稳定了情绪。 他默默站在慈安殿门口,看着巍峨壮阔的牌匾,心里回想起了杜后,他的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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