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默默重复了五人的名字:祁汣、柳长溪、谢雨眠、韩悦燃,以及安赟博。 这些人,都是他祁峟的子民、都为他的大祁付出了许多,他不全然认识,但全部铭记于心。 时值正午,君臣三人和和美美地用膳。 菜色简单清淡,素肉齐全,有:小葱拌豆腐、清炒菠菜、蒜蓉生蚝、枸杞山药鸡汤、水煮大虾和水煮玉米。 崔海河上了年岁,味蕾退化,清淡饮食于他,甚合心意。 夏妍一向口食之欲淡薄,对吃食不上心,但他惊讶于惯常好享受、爱美食的祁峟能如此节俭。 但惊讶归惊讶,也没表现出来。 倒是小柚子觉得陛下用如此简餐招待重臣,怕伤了臣子的心,主动解释道:“安南重大变故,陛下食不知味了好久,每每奢华盛宴,总是浪费许多。陛下于心不忍,特意缩减了饮食规格,陛下一人用膳的时候,一菜一汤即可。” 言下之意,今日饮食看似简朴,已经算得上隆重了。 夏妍瞥了眼小柚子,见这胆大的小太监唇红齿白、身量细瘦,嗓音婉转清脆,心道陛下往日里还真是会享受。 放个漂亮可人在身边,哪怕可人蠢笨点儿、单纯点儿,总归是招人喜欢的。 祁峟也没责备小柚子话多的意思,只挥手让人退下休息,不必近身伺候。 三人很是寡淡地用餐。 秋日的午后,日头照样毒辣。 祁峟让崔海河留宫休息,日落了再赶着回家。 他自己则回寝宫休息。 锦衣卫飞鸽来信,祁峟冷淡地接过,眉目舒缓地接过信鸽嘴中含着的信件:韩国公、前刑部尚书杨书和与狄人往来甚密,双方时有书信金钱往来。 韩国公嫡长子,现任韩国公世子亲爹,韩灱,死讯为假。其人尚在人世,并与狄族摄政王女结亲,成了狄族摄政王女的入幕之宾,很受摄政王女的宠爱。 祁峟:……乐。 好好的韩国公世子不做,非要做摄政王女的男宠? 韩灱的世子妃好惨。 但这是人家的自由,他虽不支持,但也能理解。 祁峟继续阅读密信:韩国公心疼大儿子,时常送金银财帛贿赂狄族摄政王女,希望摄政王女看在巨额财产的份上,善待他儿子。 祁峟:? 所以你韩家上上下下、省吃俭用、贪墨了盐引茶引都不舍得用,只是为了资敌吗?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宁饿自己,也肥他人。 韩国公,真是品德高尚,吾辈楷模。 祁峟脑子里上下搜刮韩灱的往事,但记忆确实不多,只记得这人有个非常爱哭鼻子的儿子和非常有钱的夫人。 想当初,杜后哀帝还在世的时候,韩国公哭哭啼啼地进宫,说世子顽劣,骑马摔断了腿,因坡脚行动不便而自卑,一时想不开,遂引咎自尽,结束了年轻的性命。 杜后怜悯韩国公壮年失子,特意让韩国公在剩下的适龄儿子里重新挑选继承人,却被韩国公拒绝,执意要拥立韩灱的嫡长子为世子。 杜后见韩灱儿子身体孱弱、又夙夜啼哭不止,让韩国公三思行事,但韩国公打定了主意:要么收回爵位、要么传位嫡长孙。 杜后无奈,只能默许。 祁峟想着,不由冷笑一声,韩国公,真是韩灱的好爹。 祁峟继续看信:杨书和家的嫡长孙,杨屿风,狄族公主的驸马爷,与公主恩爱有加,近日公主诞下了龙凤胎,狄族皇帝大喜,认为是天佑狄族,特为杨屿风改赐了国姓——兀良哈。 兀良哈·屿风乐不思蜀,兀良哈·屿风的好爷爷好父亲却一直不忘将儿子接回大祁。便是不能活着踏上大祁的土地,死了也要落叶归根。 为了让狄族公主带着兀良哈·屿风回家探亲,杨书和也送了不少金银财宝贿赂公主。 祁峟沉默,又是一个资敌的。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差错的话,韩灱是个纨绔草包,家国大事一概不知,韩灱投靠了狄族,便是有心卖国、透露大祁的军情内政,都心有余力不足。 但杨屿风不同,杨屿风是杜后与哀帝倾尽心血栽培的后生晚辈,杜家、杨家,举族之力扶植的少年将军。 为了让杨屿风更快的刷足声望、立威军队,杜后还特意安排他到盛骄阳盛小将军的部队混经验。 盛小将军是个心思赤诚的,君主说此人大才、可重点培养,他便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将作战经验、作战战术,全盘告知。 君主说“你们都是大祁数一数二的英雄男儿,理应互相帮扶、互相信赖”,他便毫无保留地将后背交付于杨屿风。 然而自古真心遭践踏。 杨屿风终究是出卖了他,杨屿风打输了必胜的战役,还将他拖向死亡的深渊。 祁峟心里一阵膈应。 怎么回事,他大祁的权臣重官,一个个的,怎么都偏爱家中不成器的儿孙。 还甘愿为了儿孙,当叛国贼。 祁峟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格外不争气的儿孙,是格外孝顺惹人怜爱?还是格外聪慧惹人喜欢?怎么一个个的,命数如此之好? 祁峟继续读信,信中只粗略记载了韩国公、杨书和这么些年给狄族进贡的珍宝、美人、美男、以及粮食。 怕祁峟不理解粮食的来源,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悦特意强调了一番:安家贪墨的盐引,高价卖给了商贩;韩家确实是一手收粮一手换引,但收到的粮食都给狄族运输过去了。 狄人的部队不费一兵一卒,不开一枪一炮,甚至无需亲自征集、运输粮食,就有数不尽的粮食自关外送来,源源不断、年年不停。 祁峟一下子喉头哽住。 安家还只是牺牲自己人、养肥自家人,到底没贴补狄人。 韩家可真秀,牺牲自己人,养肥狄人,然后让狄人更有力气更有资本地杀自己人? 什么玩意儿! 祁峟眼中杀意涌现。 他看着随书信寄送来的狄族服饰花纹,盘羊犄角蜡染印花——狄人对盘羊图腾无比崇拜。 祁峟深思,该款式确实大祁少有,但他分明见韩国公、杨书和穿过不少盘羊犄角的绣花常服。 往常他还只当是两位大人审美小众、爱好奇葩,今日里一看,这不是暗通曲款传递消息、暗戳戳向狄族示好还能是什么! 当真是他的好大臣。 祁峟随手放下指甲盖大小的印花布,打开包裹严密的小拇指关节大小的圆球,一股熏灼的香气袭人而来,余香袅袅,浓重而热烈,像是,像是草原上最辛辣的美酒。 祁峟一边感慨这香料不错,一边暗自回忆曾经在哪里闻过类似的味道。 但他不是个鼻子灵敏的,若非特别关注、特别上心,他根本注意不到熏香的异同。 祁峟鼻子里只有清香和浓香之分。 大祁和狄族接连战争,大祁百姓恨死了侵略家园、掠夺财产的狄人,民间很是抵制狄人的商品。 狄人的香料、布匹、医药……,在大祁,都是等同于禁物的存在,不受欢迎,不能流通。 但祁峟近期内确实闻过类似的香味。 为了解决疑惑,清查出大祁境内的狄人细作,祁峟将香料重新包裹,慎之又慎地递于暗夜,道:“让赵晓曦排查出京中所有使用、贮藏该香料的人家,辛苦。” “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领命。” 暗夜声音嘶哑,一身漆黑,他自阴影中独身走出,没入漫无边际的白色时空,接过指甲盖大小的香料,轻轻置于刀柄。 全套动作流畅而优雅,轻盈而唯美,像是忧郁漂亮、别有心事的天外来客。 “暗夜,”祁峟轻轻出声,“解药,老地方,服用了再走。” “谢陛下。” 暗夜声色冷淡,一阵风似的现身,又一阵风似的隐回暗处,来去匆匆。 祁峟暗自叹气,心情复杂,有股说不出的愧疚横亘在心头。 大祁太|祖为训练出一批只听命于皇帝的暗卫,特意从军中筛选了身体素质极佳的少年儿童,让他们日夜训练、月月考核,如此这般远超人类意志的地狱集训数年后,终有第一批皇帝直属暗卫班子的诞生。 为了预防直属暗卫的反叛,太|祖令当时的神医华山药人制作出了巨毒的、解法唯一、并需一月服用一次解药的慢性毒药。 并在毒药、解药试用成功后,销毁了一应药方配比和一众知情太医。 自此之后,皇帝直属暗卫所服用的毒药、解药,均为帝王亲制。 祁峟也是在父皇哀帝弥留之际,掌握了毒药解药的制作方法、完全操纵了直属暗卫的选拔任免。 但把对方的性命篡在手中,进而迫使对方臣服于己,在祁峟看来,是很没劲的事。 偏偏他看不惯,却又不敢真正制作出永久性解药,甚至不敢将药方公之于世。 不知何时,他习惯了暗夜陪伴在侧的感觉,他不敢想象,若是暗夜叛变了他,他会是怎样的处境,又会有怎样的心境。 暗夜是他最信任的人。 也是他最不敢交付真心的人。 暗夜陪他最久。 却也仅此而已。 女千户赵晓曦费尽了心思,终于偶遇了红玉姑娘。 她平日里奉命监视杨家,总是无趣至极。 但随着观察的逐渐深入,她心中越来越看好红玉姑娘。 红玉脑子好使、鼻子更好使,心灵手巧,调香手段简直一流。红玉要是能继承她的衣钵,那她赵晓曦,便是立马身死,也能含笑九泉。 “红玉姑娘,”赵晓曦笑眯眯地闯入杨家,高举锦衣卫的令牌,绣春刀银光锃亮,飞鱼服张扬而热烈。 红玉脑子里紧绷的神经立马一松,眼里的艳羡遮掩不住。 女孩子可以这么酷这么飒的吗? 飞鱼服绣春刀,真是谁穿戴谁威武啊,好喜欢好喜欢! “听闻红玉姑娘聪慧过人,闻千曲而后晓声,本官不才,有要案处理,却没有任何思绪,能否请姑娘伸出援手?” 赵晓曦客气至极,笑容春风和煦。 红玉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便跟着赵晓曦上了烟波湖的花船。 红玉曾是这条花船上的清伶,现下再来,却成了游湖赏景的客人。 身份地位一朝逆转,看着往日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老鸨低声下气招待自己,“姑娘可要喝茶吃酒?可需要小倌坐陪?新到了批年轻水嫩的漂亮男孩,姑娘可要见见?” 红玉只觉物是人非。 赵晓曦看着红玉的反应,暗自好笑,心中胜率又多了几分。 红玉对她的生活越羡慕,她把红玉从杨书和身边忽悠过来当徒弟的可行性便越高。 赵晓曦是个脑子简单的,她不知道红玉嫁给杨书和,只是身不由己。渐天看着红玉讨好杨书和,她心中甚至隐隐觉得红玉是真心喜欢杨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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