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再怎么乖觉,再怎么温柔小意,摄政王女还是下达了阖族处死的诏令。 她忍耐他们,无非是看在对方曾真心实意资助他们狄国的份上。 但这份恩情早晚有耗尽的一天,在狄国被祁国打败的那一刻,在失去颉州的那一刻。这份恩情,就远远抵不过狄国上下对祁人的仇恨。 韩国公和杨书和,到底是连累族人死在了异国他乡。 死的无声无息,不曾掀起任何波澜。
第26章 娱人娱己 冬日渐深,茂密笔直的青松被厚实的积雪压弯了腰,簌簌白雪纷纷扬扬,笼罩了大半个京都。 祁峟闲来无事,就想去民间看看冬日里的人情风味。 铺满青砖的街道被白雪掩埋,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街上少有闲人。 只零星几串脚印向外延伸。 祁峟暗道有趣,便顺着脚印的方向往前走。 小柚子崔海河等人随行。 透骨的寒风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寒冷丝丝缕缕地向骨缝里钻。祁峟不自觉地将脖子缩进了白绒绒的狐毛大氅,还特别好心地将热腾腾的暖炉递给了瑟瑟发抖的崔海河。 神色虽很淡漠,语气倒是热心,“这么冷的天,辛苦爱卿随孤走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 崔海河受宠若惊地接过暖炉,心里暖洋洋的,连带着冬日里徒步外出的怨气都消散了去。 他家陛下虽然生性贪玩、爱胡闹了些,却是个心肠好的。 他该珍惜才是。 一行人站定在酒馆门口。 街道上冷清、寂寥少人,酒馆里却热闹翻天、人山人海的。 划拳声、说书声、叫好声,熙熙攘攘,此起彼伏。 祁峟暗道有趣,便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还没待他听清楚,酒馆的店小二就很热情地走了出来,招呼道:“各位客官,冬日寒冷,诸位不妨进来小坐,喝喝酒暖暖身子,顺带听听逍遥公子最新拟写的话本,舒服的很!” 逍遥公子,崔海河迅速抓住重点,他儿子又出新话本了?他这个当爹的怎么不知道? 有些想听。 祁峟却不太想进去,他一向喜欢清净,便是偶尔孤寂落寞久了,也只喜欢待在闹中取静的地方沾沾人气。 这种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的繁华,他恐怕消受不起。 店小二看出了一行人的犹豫,只道:“大堂里人多热闹,诸位要是不喜热闹,喝口热水再走,也是好的。” “我们老板心善,特意准备了免费的生姜水,供往来路人暖胃,诸位不要嫌弃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 到底是百姓的热情,祁峟不好推却,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熏灼的热气扑面而来。 呼啸的寒风全然散去。 “话说那国公世子,抛弃了新婚燕尔的夫人和牙牙学语的儿子,眼一闭心一横,独自北上追求真爱去了。” “至于这真爱的身份?那可了不得——” 说书人故意拖长了声调,直勾得听众心里痒痒,“诸位,你们猜这真爱究竟是何身份?” 听众很是捧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起来。 “死囚犯人?” “江湖高手?” “杏林医仙?” “都不是”,说书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食指指天,提示道:“北边,可是皇帝的地方。” 观众的热情瞬间被引燃,这故事若要涉及皇家隐秘,那他们可就不困了。 “公主?” “王妃?” “皇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瞬间被推上高潮。 祁峟眼含戏谑地瞧了眼崔海河,明明什么也没说,崔海河却分明读懂了其中含义:你家儿子,能耐啊!紧跟时事,紧贴热点,厉害厉害! 不知怎的,崔海河心中竟然萌生了一丝丝骄傲。 都说他家长子无心仕途,是个不成器的。 可是他儿子分明很受陛下看重啊! 虽身在江湖,身无一官半职,但是祁峟陛下就是很喜欢很推崇他儿子。他这个当爹的,与有荣焉! 眼见着故事高潮将要来临,却没有人猜出正确答案,说书人一时无趣,继续提示,“国公世子的那位真爱,比寻常公主王妃更有权势,比皇后娘娘更有地位,诸位再猜?” “皇帝?女皇帝?” 有听众将信将疑道出了答案。 “聪明!”说书人不吝啬赞叹,“那位国公世子的真爱,就是狄国名义上的摄政王女,实际上的女皇帝!” “这位女皇帝可了不得,人家治国手段强硬,将狄国版图扩大了足足三倍不说,还让狄国人都过上了有酒有肉的潇洒日子。传说这位女皇帝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是狄国公认的第一美人。” “如此权力并美貌,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王孙公子、文人墨客不胜枚举。” “那我们的国公世子如何脱颖而出,成为摄政王女最宠爱的侍君的呢?” “答案很简单。” “他不是最帅气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但他是最善解人意最有钱的。摄政王女缺钱了,人家二话不说,立马解开腰包送钱!自己的钱送没了,家里的钱顶上,家里钱也送完了,就贪墨母国的钱顶上。” “要说哪里的钱最多最好贪呢?” 说书人抿了口茶,又卖了个关子。 “人头税?” “买卖科举试题?” “买卖官爵?” 听众大都是京城的土著人家,便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说他们不知道买卖科举试题、买卖爵位的具体操作到底如何,又是何等暴利,但他们知道这事不正常,是贪官所为! 寻常贪官缺钱了,一般不就是私下多收点粮食,多卖点官爵试题吗? 说书人神秘地摇了摇头,“人家摄政王女可是实际意义上的女皇帝,人家缺钱了,能是一点子粮税钱、卖官钱能就补上的吗?” “那国公爷从哪里筹集的钱?” “军队?一般军队来钱快。” 有听众自问自答。 祁峟默默为此人的聪明机智点赞。 “这位听众所言在理,”说书人立马顺着话杆子讲下去,“军队里人多粮多钱也多。随便从一个士兵嘴里扣点粮食,再这么扣上个一年半载的,可不就是好大一笔巨款,再把这‘一个士兵’的范围扩大到十万、二十万,诸位想想,这钱可该有多少?” “若是再心狠点,直接把这些士兵的粮食钱全部克扣完,啧啧,这笔钱到底有多少,某人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说书人很是夸张地摇了摇脑袋,“要不说恋爱中的人最缺乏理智呢。这国公世子的母国和狄国可是世仇,两国战事基本没停过。” “而且狄国基本没吃过败仗,国公世子的母国可是逢战必输、输必赔款的。” “这不妥妥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这国公世子是想要母国灭亡啊!好狠的心肠。” “这国公爷也是拎不清的,这样的儿子不杀了他,还留着过年?” “甚至为了帮这小畜生追求真爱,还舍弃了面子给小畜生捞钱,还打本就脆弱的军队的主意?” “要么说是话本呢,哪里有位高权重的国公爷如此弱智。” “就是就是,这么败家不要脸的儿子,别说国公爷了,搁我家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还宠爱他?笑话,我宁愿断子绝孙,都不愿意当这种畜生的爹,死了怎么见祖宗呦。” “一想到族谱上有这么个叛徒的名字记在我的名下,我简直臊得饭都吃不下了,造孽啊!” 说书人看着听众们义愤填膺的表情,轻抿了口茶,幽幽道:“本故事依照真实案例、真实人物改编,并非虚构。” “噗,”有壮汉笑喷了酒,“喂,说书的,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老子酒喝蒙了,耳朵不好使。” 说书人浑不在意壮汉的失礼,只幽幽道:“此事乃真实案例,原型参考本朝韩国公和前任韩国公世子韩灱。” “想必大家都知道安南反叛的事吧,安南驻军就是被不幸克扣了八个月粮食的倒霉军队。” “你说什么?” “我儿子就是这样饿死在安南的?我还以为是狗皇帝舍不得发军饷,发不出军粮。”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们,皇帝发了军粮、发了军饷,只是被畜生父子拿去讨好女人了?” “还是狄族的女人?” “也不全然是被这对畜生父子讨好女人了。” 说书人补充道,“还有些被安姓高官拿去盖房子了,对!就是先前被阖族处死的那个安家。诸位要是对这个漂亮房子感兴趣,可以亲自去看看,地址西巷尽头靠近皇宫。” “这房子修的那叫一个气派,比皇宫还要漂亮几分。大家想想,在安府小院里吹着湖风划着小船、冬赏腊梅夏观荷、三月份去搬点笋子摘点春芽,七月里摘点莲蓬吃莲子,日子那叫一个惬意。” “陛下仁慈,把这宅子放开,给大家做花园了。” “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乞丐娼妓,只要是大祁人,都可以免费进去参观游玩,临时住上一两晚遮风避雨也是可以的。但若是长期赖着不走,就别怪六部的杂役不讲情面了。” “毕竟是花园,不是避难所。” “当然了,大家别打丹顶鹤肉和孔雀蛋的主意,陛下点名道姓要保护这些珍禽。” “我们给陛下面子,陛下罚抄了贪官,才舍得把院子送给我们玩耍。” “哇!” 眼瞅着听众的注意力从韩国公家转移到安家,说书人嘴角勾起一抹欢快的笑。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安韩两家挪用军费,中饱私囊的故事就会家喻户晓。 当然了,他虽然没见过陛下,也没见过安家人韩家人,但他就是觉得,陛下是个好人。 逍遥公子怜惜他伶仃孤苦、失去了全部家人朋友,好心收留他,并给他介绍了说书的工作,他才有机会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了一口饭吃。 逍遥公子是大好人! 那么逍遥公子推崇的陛下,也一定是好人! 祁峟本来没想多花钱,只点了几壶烧春酒让下属分着喝了暖身子,但说书人的故事过于精彩、听众的反应过于淳朴,祁峟一时冲动,就为在场所有的客人买了单。 嗯,他是天子,他高兴了就合该恩泽天下,区区一点酒钱,他还是有的。 崔海河看着祁峟为全场客人买单后的兴奋雀跃劲,只心里感慨:他家陛下果真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侠气爆棚的小孩子。 真是江湖义气啊。 白雪纷飞,京城四周冷寂。 祁峟出了酒馆,就被刺骨的冷风吹寒了骨头,到底是怜恤崔海河年事已高,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就安排人送他回家。 只带着少数几个暗卫往军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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