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安给他端茶的手顿住,“我就睡这里。” “滚回去睡,你那两个眼睛下面是挂了水桶了?”裴弃真想给他一巴掌。 “好。”李怀安笑了笑,把茶水喂到裴弃嘴边,“哥哥先喝一点,这是刚沏的龙井,太医说要少喝,还有粥,一会儿送过来。” 做完一切,李怀安深深地看了眼秦叙,转身出去。 秦叙双手虚虚圈住他的手,“疼吗?” 裴弃随意的瘫着,“你说呢,疼死了。” “对不起。”秦叙连日稳住的情绪一下子决堤,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去,“我太没用了,那十二个人,拖住了我……” 裴弃叹气,“跟你有什么关系,到底是我太自负,没有留人在身边,你别哭了,你是不是就看着我现在不能动手打你,哭哭哭,跟个小姑娘似的。” “不当小姑娘。”秦叙跪着挪动了两步,手绕到裴弃身后,搭在他腰上。 裴弃背上一股暖流缓缓铺开,缓解了细细碎碎的疼痛。 “小媳妇,你哭什么?”裴弃逗他,他实在受不了有人在他床前哭。 秦叙这次却对这三个字毫无反应,只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 “行了,差不多了。”裴弃往前倾了些。 秦叙的手跟着追上去,“不够。” 裴弃无奈,“你过来,抬头。” 秦叙懵懂抬头,脸上还挂着颗泪珠。 两人的脸颊贴在一处,秦叙猛然瞪大眼睛,心口有东西要跳出来了! 脸颊相贴是这世上最慰藉人心的东西。 裴弃威胁道,“再哭就扔出去。” “不哭了。” 秦叙想抱他,可是他不敢。 太医说他身上有那么多伤口时,他都不敢相信。 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送,名贵药材流水一样送进来,整个东宫都成了药炉子,可裴弃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每次都是趁着太子睡着了,他才会来给裴弃送内力,养着他的经脉和肺腑。 裴弃确实觉得自己身体还不错,至少没有太医口中说得那么严重,尤其是喂饭那句话,他尤其不想听,必须回府。 顺德帝听说裴弃醒了,下朝后来了东宫,“兵行险招,这是谁教你的?” 裴弃愕然,他原本以为顺德帝会夸他,说他这件事办得不错,再给他一点嘉奖,和之前他们配合的时候一样。 顺德帝眼下浮着淡淡的青色,“朕早就跟你说过了,朕会为你考虑你的一生,不需要你操心,你当你的小霸王就行了,你这一次倒好,留了一口气……”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在颤抖。 天家无情,可到底是人。 是骨肉相连的血亲。 裴弃手足无措,“舅舅……” “知道错了吗?” 裴弃:“啊?”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问题会落到他身上来。 顺德帝拂袖,“啊什么?朕问你知道错了没有?朕的江山,还不需要你来做牺牲。” 裴弃抿唇,“知道了。” 裴弃愈发摸不准顺德帝了,他好像真的只是一个疼爱他的舅舅,来看看他,顺便教训一下他。 傍晚裴弃就从东宫搬出去了,扒着墙壁偷看的太子三师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没松完,太子日日都要出宫去看裴弃! 郡王府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裴弃当成瓷娃娃供起来,秦叙更是亲自动手,衣食住行,哪一个都必须经他手。 “主子,方公子给你捎了幅画回来!”松墨三步一蹦从外间冲进来。 秦叙接过,徐徐展开,画上绿湖广阔,湖心亭中两人对坐,湖上小船晃荡,岸边桃花点点,夹竹而生。 画上还有一句诗,山光如淀,湖光如练,一步一个生绡面。 裴弃笑起来,“挂到花厅上去,他这画配这诗极妙,远山如翠,湖面如白练,走一步就是一幅山水画。” “还有信。”秦叙说着也给他打开。 入目就是墨浓大字—— 裴弃你大爷! 末了还画个王八,写着裴弃二字。 裴弃愣了下,失笑,“他在苏州都知道了,快给他写信,叫他千万别回来,那大夫好容易才找到的。” 这信到底没截住方辞礼,他直接从水路走的,就比信晚到一天。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住,裴弃只能派人去把大夫请来上京。 好在这一次裴弃名声不错,大夫听说是他,连诊金都没问,直接收拾家伙进京来了。 裴弃最近发现个问题,秦叙不黏着他了。 裴弃坐在藤椅上,漫不经心地瞧着台上的戏班子,咿咿呀呀都没唱进他心里,反而觉得有点烦。 “秦叙。”裴弃心头有事不爱藏着。 秦叙从院墙上翻落下来,“我在。” “你又开始躲我了?” 秦叙想,裴弃的话,依旧直得人腿软。
第89章 拨冗见天得新路 “不是躲你。”秦叙这次不敢骗他了,“真的,我只是……” 裴弃招手,让人坐到自己身边,手指轻轻蹭他的脸颊,“只是什么?” 秦叙的脑子还不足以让他编出个什么话来,只能泄气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裴弃像是没听清,“嗯?” “就……你名字里的弃,是什么意思。” 裴弃收回手指,语气不自觉就冷了些,“你觉得呢?” 秦叙如实摇头。 他不知道,他那天听到了阿达木的话,说裴弃的弃是弃子的弃,他不相信,所以他翻看晦涩的古书,企图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裴弃不大想谈论这个,“我想吃惜玉街的蟹黄面,你去给我买。” 秦叙歪头,反应过来他是在逃避,低低地应了声,起身贴着他的脸颊蹭了下,这才翻墙出去。 裴弃脑袋疼得很,究竟是谁又把这件事翻出来了? “松墨,去查查,是谁把我名字的事情捅到秦叙面前的。” 松墨对大小事务最为清楚,茶楼里最时新的话题他都知道,“主子,并没听到这风声传出来。” “那秦叙怎么知道的?”裴弃侧眸。 松墨浑身一抖,马上转身去安排。 松墨连着查了好几天,终于撬开了楚国使臣的嘴,竟然是设局诱杀阿达木那个晚上,阿达木死前说的话! 裴弃:“……” 裴弃靠在椅子上,“算了,太子压住了就行,别让这东西冒出来。” 松墨侧身看了看藏书阁,“那世子呢?他成日都呆在上面,像是想把古籍翻个遍。” 裴弃失笑,“真有孝心,但我都没找到解释,他怎么可能找到,随他去吧。” 裴弃嘴上说着随他去吧,但夜间就寝时却把人抱在怀里哄。 “你连日在藏书阁里翻,找到了什么吗?” 秦叙:“还没有,你别嫌我慢。” 裴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嗯,不嫌弃,咱们不找了,好不好?” 秦叙摇头,漆黑的眸子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不行。” 裴弃,“为什么?” 秦叙说不出口那些话,但他不想裴弃的名字一直被人诟病,“没有为什么。” 裴弃懒懒挑着人一缕头发在指尖,“别找了,我给你说说我以前的名字,好不好?” 秦叙迟疑着点头。 裴弃说,“闻之。” 灯烛摇晃,满室安然。 “我以前的名字叫裴闻之。” 秦叙嚼着这两个字,“闻之,裴闻之。” 这个名字消失了四年,突然有人珍而重之地叫出来,裴弃心口像是被人用暖乎乎的棉花包裹了起来。 “嗯,荆山之玉,击而闻之;列松之山,拂而喧之。好听吗?” “好听!” 裴弃道,“别找解释了,以后这个名字私下给你叫,好不好?” 秦叙抬头,温柔的裴弃大概没有人可以抗拒,他点了头。找的时候不让你看到,也算是遵守了诺言吧。 裴弃满意地贴了贴他的脸颊,“睡吧。” 秦叙挨着他睡下,听着裴弃渐渐平稳的呼吸,这才把裴弃搭在他腰上的手挪开。 又轻轻叫了两声,这才偷摸起身往郡王府的后院走。 他今日看到了一句话,说是皇室有玉蝶,轻易不能更改,玉蝶他找不到,但是族谱应该能找到。 那裴弃这个名字,族谱上存在吗? 秦叙穿过长廊,廊下的烛芯的火苗都没晃动一下。 他翻进了裴家祠堂,在里间找到了族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短短一句话,看得秦叙手背上青筋暴起—— 裴闻之,第四十六代孙,乃镇国长公主李氏所出。 族谱上写着裴闻之,秦叙不用看玉蝶都知道,那上面肯定不会是裴弃这个名字。 在族谱上,裴弃是不存在的人。 可在世间,裴闻之早就没了。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秦叙却根本止不住眼泪。 原来这就是裴弃那六年的代价。 一步错,步步错。 他现在再回想当初的自己,竟然还顶撞他,恨不得回去把自己抽死。 你怎么敢啊。 没有裴弃,下一个失去名字的,就是他。 “裴弃……” 秦叙手指轻轻描摹着名字,夜里寒意砭骨。 “不是让你别查了吗?”裴弃披着袍子靠在门上,长发散落,眉目间都是无奈。 秦叙低头狠狠擦去眼泪,冲过去轻轻环抱着裴弃,“我错了,我以前不应该顶撞你的。” 裴弃:“?” 裴弃:“你什么时候顶撞我了?” 秦叙在他颈侧蹭,“就是有。” “好好好,有有有,但是,秦小叙,我这辈子的耐心已经在你身上用完了,现在能回去了吗?” 秦叙摇头。 裴弃一脚揣在他屁股墩子上,心口攒着把六年的火,“不走你在这里做什么?” “裴弃的弃,不是弃子的弃,也不是被抛弃的弃。”秦叙双手抓着他的袍子。 裴弃站在原地,忍不住叹气,“我知道了。”只是你这么想而已。 秦叙把他这辈子的文采都用了,“是,弃世间苦难,弃虚伪枷锁,得一个…未来的坦途,就算别人都不承认这话,我会陪着你的,我不会弃你而去。” 裴弃突然觉得,有一个人这么想,已经足够了。 “好,弃苦难,断枷锁,得坦途。” 从此裴弃行走世间,裴闻之寄存在每一次亲昵的呼唤里。 而裴弃也有了来处,是他的徒弟。 他离开祠堂时抬眼看了看老祖宗们,说,裴弃其实也不错。 养病的日子过得舒心,裴弃养到五月初时,已经感觉自己大好了。 顺德帝也亲自看了他,声势浩大,珍珠锦缎加药材,塞满了郡王府的前院。
70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