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重重磕头,“臣恳求陛下,让臣前往北境,臣不愿安享富贵,臣愿埋骨青山。” 养心殿里安静如斯,福满屏息凝神,生怕呼吸声重了。 裴弃背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钻出来。 “福满。”顺德帝拨弄了下手上的扳指。 福满躬身站出来。 “拟旨,着宁国公今夜起程,秘密赶赴北境。” 两人领旨谢恩,顺德帝依旧坐在上首,静静瞧着裴弃的背影,“小宝居然害怕朕。” 福满只当自己不存在,这种话,不能接。 裴弃把宁国公送回了府上。 宁国公都上了台阶,又转身过来说,“这是好事,你别自责啊,兵权迟早要交回去,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全我体面的。” 裴弃轻轻嗯了声。 宁国公又嘟囔了句真挺好的,转身进了门。 裴弃摁住了松墨准备抖动缰绳的手,“我走回去。” 长街寂静,老远才有一盏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秦叙跟在他身后,安静地踩着他的影子走,他知道裴弃不高兴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哄是不需要的,最可能的是需要陪伴,让心口的气纾开。 裴弃突然停了下来,“有酒吗?” 他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眉目倦怠。 秦叙愣了下,“……有,我家里那颗梧桐树下埋着女儿红。” 裴弃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笑道,“女儿红?” “嗯,去吗?”秦叙走近,两人对视。 平静的目光里掺杂着心疼,一寸一寸掠过裴弃心头。 裴弃身量高挑,宽肩窄腰被红袍修饰得极妙,他抬手捏住秦叙的脸,答非所问,“倒是真与我一般高了。” “嗯,那你去吗?”秦叙早就把不让裴弃喝酒的誓言抛到脑后了。 他想看看酒后的裴弃,那时候的裴弃会调戏人,会把情绪摆在脸上,不需要他猜,信任他,想让他一直陪着。 裴弃颔首,秦叙伸手抱住他,“我们抄近路过去吧。” 秦叙功夫很稳,裴弃早就领教过了,他想起北境传回的消息,关于秦叙的记录很少,只有短短三句话—— 秦叙,定国公第二子,长于阴山之北雪林中。 据说这都是秦家的规矩,秦叙十岁就开始猎鹰逐狼,裴弃想,这经历倒是和他相似得很,身不由己,却逐渐心甘情愿,甚至不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到宁国公说出交还兵权时顺德帝的眼神,当时就觉得自己很蠢。 恐怕匈奴压境的消息传回上京,顺德帝心里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可是他没有说,而是等着他们这些猎物自己走上去。 他没由来的就生出一股心悸,帝王心术。 其实顺德帝一直都是以温吞的模样示人,可帝王身份和气势摆在那里,他越平和,下面的人越惶恐。 裴弃不敢想象,他真的有机会借着太子的手重见天日吗? 秦叙双手泥巴捧着酒坛到他跟前时,裴弃飘忽的思绪才渐渐收了回来。 “给你埋的女儿红?”裴弃嗅着这香,至少有十五年了,够醉一宿了。 秦叙摇头,“不知道,回京之后老伯说的,我没问。” 裴弃一口入喉,烧得他眼下一片绯红,“好酒,陪我喝。” 秦叙坐在他身边,浅绿的直裰铺在石板上。 梧桐抽了新条,转眼他收养这个孩子已经快一年了,裴弃侧头看着秦叙,两人一碗一碗地灌酒,心里的闷气一点点散开。 秦叙会比他走得更远,去到他忠于的北境。 而裴弃需要等。 裴弃想,没关系的,等待什么的,他已经很习惯了,不缺这点时间。 月色从云层里探出头,落在陈香的酒里。 裴弃一碗一碗地喝着,忽然有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白净,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粝。 裴弃轻哼,“做什么?” 秦叙嗓音很沉,像是有人拿着火把在燎他的喉咙,失了平日少年的清润,“这是几?” 裴弃拨开秦叙的手,一口闷掉剩下的半碗酒,喉结滚动,“这是手。” 秦叙:“……别喝了。” 裴弃放下酒碗,他侧身靠在绿漆柱子上,抬手捏住秦叙的下巴,“管我?” 他喝醉了酒总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懒劲儿,猫似的趴在窗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尾巴。 “给管吗?”秦叙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明点。 裴弃问,“我不给管,你就不管了?” 秦叙认输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赢过裴弃这张嘴。 秦叙拍掉手上残存的泥土,扫开两人中间放着的酒碗,“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裴弃抬起他的下巴,用了点劲儿,秦叙白皙的皮肤很快出现了红痕。 裴弃,“逆徒,我是你师父,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了,你怎么办?” 秦叙呼吸稍微急促了些,忍不住凑近。
第84章 诚意是什么? 秦叙牵着裴弃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师父,你看看我,我好看吗?” 这酒远比之前的陈三百要烈,裴弃已经快要分不清眼前的人了,胡言乱语道,“好看,要给我做媳妇?” 秦叙失笑,这样的玩笑话听过了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般心如擂鼓。 裴弃又逼近了些问,“不嫁吗?” “嫁,我陪师父一辈子,好不好?”秦叙恨不得把话本子里的艳词浪语全学了来。 “不好。”裴弃细细摩挲着他的下巴。 秦叙:“?” 醉鬼的想法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月色再次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秦叙一下子就不确定他究竟醉没有了。 “师父……”秦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里蓄上泪水,“你娶妻了我还能给你做饭吗?” 裴弃直起身子,脑门一抽一抽的,“挺好吃的。” 秦叙:“……”算了吧,跟醉鬼计较这些。 他抬手摁了下唇角,这女儿红太醉人了。 把裴弃安置在榻上后,他想,至少这段仰望的情,也不是那么绝望吧。 裴弃第二日睁开眼看到的是六只红眼珠子,头皮发麻,翻身爬起来。 裴弃狠狠抹了下脸,这才控制住没骂人。 徐二:“郡王,你怎么睡得着啊?” “我不睡去你家房梁上吊死?”裴弃没好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徐二道,“匈奴使臣来给定国公夫妇上香,已经在府门外了,秦叙把门关了,在给你做饭。我们是从侧门进来的。” 说话间,秦叙端着做好的阳春面进来,进门时抬眼瞧了下他,耳根都红了。 裴弃产生了一丝割裂感,好半晌才压下心头那股不自然,秦叙做饭,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你们等着我去骂人?”裴弃抓着外袍披在身上。 秦叙端着涑口茶过来,却始终低着头时,裴弃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为什么觉得不一样? 秦叙的眼神怪怪的。 裴弃摁了下宿醉的额角,那女儿红太烈,烧得他不记得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把人弄人这副鬼样子。 徐二强撑着眼皮子,“我看他们这次像是要打感情牌,而且准备很充分,你不会又准备骂着骂着打人吧?简直像是小鬼一样,缠着不放。” 他们想着距离下一次谈判又还有点时间,便去喝酒,哪知道刚醒来就是惊天巨雷砸下来。 裴弃在秦叙伺候下穿好了衣裳,顺带把长发半挽起来,“外面有人来围着吗?” 徐二点头,见他下巴都要磕地上去了,邹嘉代为说话,“老百姓好像挺想让他来拜的,所以拿不准。” 裴弃转头,“你怎么想?” 秦叙不自然地说,“不知道。” 裴弃原本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迅速散开,既然有人比他还不自在了,那他就自在了,还能顺手调戏一番。 “把府门打开,我要亲自看看他们的诚意。”裴弃起身,顺势拍了下秦叙的背,把人往前推。 秦叙抿唇,他发现今天的裴弃跟以往醉酒醒来之后不一样。 往常裴弃会脸红,会觉得很羞耻,直接把门关上,要缓上半天才肯开口说话,哪怕有外人在,他的话依旧很少。 但今天的裴弃却没有半点这样的神色。 秦叙心头一紧,不会是酒太烈了把裴弃给喝忘了吧?! “裴弃,你还记得昨晚吗?”秦叙跟在他身后走出笃行院。 裴弃蹙眉,看来是真的做了什么,但他并不想回忆,这种事情通常见不得人,于是他果断道,“记得。” 裴弃在心底默默哼了声,他才不会给秦叙机会说出来。 秦叙呆了,直到裴弃走到前面好远了,他才反应过来追上去。 “那……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秦叙百折不挠地追问。 裴弃闭眼,怎么这么多的问题? 而且!你为什么不先问这个? 现在我只能被迫认下! 裴小郡王咬牙,“对,再正常不过,我喝多了都一样。” 秦叙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边,心头那点欢喜散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门口,裴弃微微挑眉,这阵仗实在挺大啊。 阿达木一见是裴弃走出来,脸都绿了,他回头盯着鳖三。 鳖三也是有苦难言,他怎么知道裴弃住这里? 传言不是说裴弃已经搬回去了吗?怎么这么不靠谱! 裴弃站在台阶上,下面的百姓按捺不住,“郡王,这些匈奴人想去给定国公夫妇上香,您快让他们去!我们要看他们磕头。” 裴弃笑,“要磕头?” 阿达木盯着他的脸,视死如归道,“是。” 他发誓,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出现了,比阴森森的蛇更讨厌,烦死了! 裴弃的嘴里不可能有好话出现,尤其是对着敌人,“真的有诚意吗?” 阿达木举起手里的香烛和贡品,“不够吗?” “你为什么觉得这就够了?” 阿达木不知道裴弃够不够,反正他是够了,他宣布,裴弃成功变成他要暗杀的第一名。 阿达木翻了个白眼,现在有边军压境,他底气都足了不少,“够不够也不是你说了算,秦世子,你说我这有没有诚意?” 秦叙掀起眼皮,眼皮单薄,他站在高处看人时,总会让人生出一种被盯上的错觉。 普天之下,只会有两个人觉得秦叙可爱,一个是顺德帝,一个是裴弃。 前者不认为他有威胁,后者疼爱他。 “诚意?”秦叙咀嚼着这两个字,他今早的怨气堪比奈何桥的亡魂,而且,裴弃没吃他做的面就出来了,他现在只想杀了阿达木下酒! “你的军队杀了我的父母,然后提着点香烛就来问我有没有诚意?你这诚意足不足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进去之后秦家列祖列宗都会被气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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