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耸了耸肩,纵容了他幼稚的举动,笑嘻嘻的:“会的,”因为洛北从不骗人。 拉完勾,小亚雌收回手,背在后面,最后看他一眼,跑掉了。 秦时对他的背影笑笑,摇了摇手说再见,并且以后再也没来这个门等谢钧的消息。 他明白的。谢钧应当是见过这个小孩儿了,给了糖想要他帮忙带话出来,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秦时知道,是怕连累。 的确,大皇子阵营的人,还是不跟他见面来得安全。 而且,他已经不需要再焦灼不安地等谢钧的消息了,谢钧已经告诉他——去等。等他出来。 当然,秦时是想来等也来不了了。亚苏那里出了状况,紧急到秦时刚把找到的墨铁和画了十二版终于满意的图纸送到匠室锻造,回来床都没捂热呢,就被亚苏雇人绑到公司干活,从早到晚,从日出到月落,他加班加得魂都快没了,上辈子争权夺势都没这么刺激过…… ……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谢钧都一直记得暗牢里那天。 那里很黑,充斥着各种绝望、邪恶与眼泪,他一睁眼,就看到血痕,一清醒,就听到哭声和谩骂声,甚至连整个梦里,都是泪水。谢钧以为,他一生见过那么多死亡,早已可以坦然直视死神降临。 可是,不该这样死。 怎么可以,死得那么绝望呢? 那天,粉红色的羽毛沾着血扑进冰冷肮脏的地板,羽毛上,有一张圆圆的笑脸,说想要回家。 后面的一切像狂风骤雨,纷乱不堪,谢钧自己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下次意识清醒时,已经出了暗牢,阳光照着他,像是透明了般。 他迟钝地回头向暗牢深处看去,一地的尸体,到处是断臂残肢,鲜血洗净了地上的肮脏,濡湿了草席,囚笼的锁被暴力掰断了,牢笼里那些囚徒个个缩了身子,欲盖弥彰地躲藏起来,发着抖,像是怕他。顶上的灯摇啊摇,终于灭了。 黑暗盖住了那张微笑的圆脸,恍惚中,那双刻毒的眼睛如在眼前,嘴唇蠕动着,如两条毒虫,胡须飘动像在嚼血,他尖笑:“像不像他?”…… 一样的纯粹真诚的微笑、一样的天生的温柔…… 像,当然像。 所以,就必须, 要死吗.…… 谢钧手指紧紧抓住门框,再也承受不住吐了口血,他眼前明明灭灭,最后只剩黑影。他身影晃了晃,手指无意识松开,倒在地上…… 这是皇家的地盘,除非有意为之,里面的动静半点也传不出去,于是,亚雌的死、谢钧的失控、还有太多太多的肮脏与无辜,全被圈禁在这高墙之中。 秦时从不爱人,所以并不明白谢钧这样的弱点有多致命。他太低估虫族对雌虫的刻薄。也或许,他痛得太多,难过像喝水一样平常,以至于看淡了背叛、中伤与恶毒,并不会觉得多么难过。 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明显低估了这次谢钧被监禁的严重性。 …… 老监九死一生,断了一整条腿,恨毒了谢钧。 大皇子当初指名让他来,自然不只是因为他资历老,还有,十二年前那场考验,他也在…… 老监摸了摸自己的断腿,哼出一个笑,招了招底下的虫,眼睛一狞,那虫就懂了,二虫对视,诡谲一笑,老监摆摆手让他出去,心态终于平了。 那抹血色始终留在谢钧眼底,他无法释怀,也无法,妥协…… 一天又一天,太阳升起来又落下。落下后又第二次落下。还是暗了…… …… 外传,谢钧前六项都通过了,只有第七个,一直卡在进度条上,是对虫族的不忠。这种说法也只能当娱乐贵族的把戏,下面的虫,大都嗤之以鼻。 五天了,民怨很重,争论越来越激烈,大皇子烦不胜烦,又迫于重压,最后宣布,斯科特将会介入。 …… 一架飞行器绕了个圈,平稳落地,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黑蓝色皮鞋露出来,随后,慢慢出现一个一丝不苟的冷漠的人脸。他的紫色头发全拢在后面,五官的凌厉感尽显,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下了飞行器,直接忽视了老监的形式主义,一点情面不给,就在侍从引领下去谢钧关押处——他一向喜欢速战速决。 廊道很长很长,过了好几个机关门,上上下下,仿佛密室,绕得眼花缭乱,唯一能感觉到变化的,是愈加暗淡的光线。斯科特瞥了眼面前带路的虫,眼神凌厉了下,又恢复平常,像看一个小儿科的把戏。 他更好奇的是,谢钧在怕什么。 这个“对手”,斯科特算看着他成长起来的,所以,今时今地,也更惊讶。 当初在边缘区,骨翅都没发育好,还能从三个异族的围攻中爬出来,笑得嚣张死了。再长大一点儿,都敢公然跟异族叫板,主动去招惹作死,为了不被送回去。虽然也没人要接他回去。好几次,斯科特还被勒令把他提回来。后来,谢钧又整天缠着那个人,跑上跑下,沉稳很多,却还是固执而偏执,都敢用骨翅去挡成年雄性异族最锋利的口器,骨翅都被咬掉一小半,他一口口吐着血却还笑。 再后来,那个人嫁人然后,死。他晋升上将头衔,有了对婚姻和事业的支配权,转入更接近权力中枢、更安全的中央做事。而谢钧,一直固执留在边缘区,被岁月磨砺着,终于变成了每一个俗世军雌的样子,他还是很张狂,却变得冷漠而寡言,愤世嫉俗反抗一切,死气地,斯科特一眼看出,他快要死了。 而这样的,经过一次又一次战争摧残的谢钧,曾经一次又一次失去过家人的谢钧,一直绝望着现在又要亲手把自己整个生命都摧毁的谢钧,到底,在怕什么呢? 脚步走了尽头。 白色的自动门慢慢向两面拉开,随之,所有被迷雾掩盖的真相渐次在眼前铺展。 谢钧被绑在一把椅子上,他的眼睛荧荧的金色,散着光,却又钉在他身上,脸如刀削一般的冷漠,胸口没有起伏,甚至也算平静,但任何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他狂暴得压不住的恨意和不明白。 他还是学不会伪装、隐忍,所以是会早死的。 谢钧的骨翅挣扎着痛苦地向外,非要跟身上缠绕的墨铁绳子抗争,摩擦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划在心上一样凄厉。他的骨翅断得比以前更严重了,新伤旧伤叠在上面,又盖了一层血锈,像一把生锈破败的刀。 不过也的确是残破锈蚀了。他跟大皇子谈笑时听说过,边缘区一行,就已经毁了谢钧。十天之期本来就是个幌子,不过是想一箭双雕。可笑秦时还真的信。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他再动手。毕竟,年少是年少,而现在,道不同,自然兵戈相对。 “怎么测试?”斯科特冷漠,他不欲多言,早结束的好,亚苏那边还没处理干净,而且,他真的很好奇,谢钧到底,会怕什么? 侍从弯下了身子,慢慢地、慢慢地,掀开了面前一米长笼子上的幕布。 幕布上沿的时候斯科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那置身事外的冷漠骤然破碎,全身不自觉绷紧,喉咙发紧,直到最后……遍体生凉。 里面是一双骨翅,蓝蓝的盈着温柔的光,很干净很干净,像阳光下扑闪翅膀抱着草尖摇荡的蝴蝶,纹路像刀。 斯科特身心都像被摄住了,他全身僵硬,控制不住伸了手,刚靠近一步,就闻到了血液的腥味。 他一下好像呆住了,甚至停止了思考。面前的侍从也终于看出不对劲,惊慌跪在地上:“大人还是不要靠近,这东西邪乎得很,会杀人。”天知道,当初为了擦净上面的血,死了多少侍虫。 斯科特像被电了一下匆忙移开眼睛,收回了手指,掐在手心。食指的伤口扩散,濡湿手心,麻木地刺痛着,煎熬他的心。 那是一种空茫茫的震惊。 他没有想过,这会是阿含的结局。 那时在边缘区,他和阿含是远近皆知的对手,一生誓要拼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因为,军部每五年,只会评出一个上将。 而只有成为上将,才会有择偶的自主权,不至为一生的傀儡。那一届,能跟他竞争甚至隐隐压他一头的,只有那个人。 而那时突传的阿含的贵族出身,更割裂了二人。斯科特别无选择,毫无筹码,所以必须赢。 他们对立了一年,最后,以那个人的离开终结…… 但是。 最初的时候,不是那样的。 他比那个人晚来两年。那时,那个人已经在边缘区混的风生水起,还蜕变成为了b级雌虫,有了不大的头衔,左右的雌虫都喜欢他、爱戴他。 斯科特对权力的向往是天生的。他也确实是其中的天才。他天生骄傲地睥睨一切,所以被提拔后,手段自然也孤傲狠厉。然而,在并没有完全掌控局势时,就如此一意孤行,未免会得罪很多人、闯下大祸。 他被撤下来,拘禁着灰头土脸那段时间,回踩的虫很多,一个个看他笑话。 是那个人保他出来的。那个人说,他是他遇见的最天才的天才。斯科特最敌视他,但那时走投无路,前途未卜,咬了咬牙,还是冷着脸曲意跟随他。 平生中,他们只坐下来好好谈过一次。 那是他受挫被救之初,心里还是不平的,想抓住那人把柄。正逢大捷,军队篝火烈酒庆贺,他有了心思,恶意灌酒,那个人毫无防备,果真醉了。 大漠很空旷。那晚,月亮很圆,亮着寒光,风沙翻卷着,时不时掀开些营帐厚厚的的帘布,灼灼的暖炉边,阿含发着醉,昏昏欲睡,他别有用心,反而清醒的厉害,自鸣得意地,试探着,几乎把阿含的整个生平套了个遍。 然而知道了,他却并不开心。 因为,没有弱点。 或许也不能说不开心,他那时,最多的,还是不明白。 那晚,炉子烧的很暖,火柴不时噼啪响几声,阿含的头发搭在灰黄色的炉面上,蓝得惹眼。他醉的朦胧,昏昏欲睡的,嘴角还挂着很柔软的笑。说出口的话逻辑并不分明。 “我是在教育园长大的。所以呢,我很……厉害。”他还是笑,笑得很安静。 “是帝国养我长大的,总想做点什么才好……边境发生了战争,我就……来了。” “你本来就要来。”斯科特当时不以为然。 后来才知道,是那个人的年龄并没有达到服役要求。他用了所有可以抵押的东西,卖了自己的一切,从一个坑蒙拐骗的老头子那儿换了张身份卡,又摸黑爬进最早那批运输机里,小心翼翼藏了一路,才过来的。 他说,他想永远留在那里。 他脾气好得甚至没有个性,尤其是对谢钧。 唯一一次动用特权是为了给谢钧医骨翅。他从来记得给谢钧过生日,一次都没有忘记过。还有,托他把滚了一身灰的谢钧提回来那段时间,斯科特见多了他在帐子里养伤,劳心劳神当着军师还绞尽脑汁地编异族鬼故事,想要谢钧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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