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相这是在质疑朕的判断?”郁酲冷冷地扫了董演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在日光下泛着犹如鱼鳞般的寒光,无机质地悠悠凝视着董演。 “微臣不敢!”董演不知道他们陛下为何在短短十日里就好像彻底换了脾性那般,那份针对齐鸢的多疑暴躁莫名地转移到了自己这个老师身上。 他额角竟也渗出了黏溺的冷汗,但依旧维持着面上的温厚和善。 “可微臣衷心辅佐陛下的心思陛下是无需怀疑的,这件事确实不是微臣做的,况且微臣也并不糊涂,明知道陛下如今心系殿下,还去招惹殿下,这不是在陛下您的容忍范围里试探吗?” 他话音微顿,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与惋惜,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说当初微臣让殿下假意向齐王投诚确实也亏欠了鸢儿那孩子,他怨微臣也正常,微臣就怕殿下是被怨恨迷了双眼,做了不理智的事情。” 郁酲握住金樽的手猛然收紧,指节都犯了用力过猛带来的苍白,他眼神一瞬间就蔓上了森狠的弑杀。 他好像疯狼锁定猎物那般死死地盯着笑容温善的董演,一字一顿地讽刺道:“董相是说那些流传在外的谣言都是鸢儿为了诬陷你故意传出去的?” “陛下可别忘了殿下当年对付齐王时用的手段呢,殿下最擅长摆控他人的愧疚与同情了,当初对殿下动过重刑的齐王最后落了何般的下场,陛下应该比微臣还要更清楚。” 董演听郁酲这般质问自己一点不见慌张,并不正面回答,反倒还一脸担忧地提醒着。 丝毫为自己图谋利益的贪婪都瞧不见,眼里唯有对郁酲的担忧。 他这话就像一把淬着寒毒的钝刀,狠狠捅进了郁酲的心脏里,让他情不自禁地燃起浓郁的愧疚。 可他同时又遏制不住地想起当年,齐鸢诱导着齐王一步步走入绝境的手段,那些郁涟留在齐鸢身上的刑讯伤痕,到最后全都成了那小少爷好像魅妖般蛊惑对方的诱导剂。 “微臣不知道殿下对陛下您做了什么,陛下才突然对殿下改观了那么多,微臣今日大着胆子来寻陛下说这些,也只是想陛下能多为自己筹谋一点。” 郁酲冷冷地抬眸凝视着董演,对方刚才说的话全都化作烙印死死地烫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短时间内想忘都做不到。 这让他对自己又厌恶又愤怒,眼眸就泛上了如疯兽般的腥红,脸色却又如厉鬼般的煞白。 玄黑色的威严龙袍又映衬着他,叫他扩散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威慑感。 “微臣与微臣教导出来的所有学生,都只衷心于陛下一人,陛下大可放心。” 董演脸上吨厚的笑容越发浓郁,笑到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真的就好像一个劝导走上歧途的学生能回归正道的老师。 郁酲这才猛然回神,余光捕捉到台下摆放整齐的两大排桌案。 虽然大部分董演的党羽都因畏惧而离了席,可仍然留在此处的人却依旧有人数不少的一大片。 这趁显得他倘若不愿依靠齐家,只想靠自己的力量在短期内彻底控住朝堂是有多难。 “你给朕退下,朕今日不想见到你!”郁酲烦躁地把金樽扫落下地,发出一声极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如今每一日上朝看着朝堂上官员的权势分布,就在不断提醒他自己的势力对比下是有多微弱。 这让他竟恍惚了一瞬,愣愣地又下意识地反思,自己今日为了齐鸢这般不管不顾地开杀戒,只为和一个权臣幼稚地叫嚣是不是不值得。 而此时的湖边凉亭,已然被侍从慌慌张张地在四角飞檐上都挂了竹帘,帘幕垂落彻底挡住了亭内的风光。 齐鸢这次再无任何遮掩,让玉娇在所有人的面前发作,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因帝王而承受的狼狈与痛苦。 他的脸颊泛着情动的潮红,眼泪遏制不住地淌出眼眶,顺着眼尾不断地流入鬓发里。 呼吸出来的气息都染着火燎般的滚烫,额间源源不断地渗出冷汗,可他又恍惚地感觉自己灼热的高温似乎又要将冷汗与泪水都蒸发走了那般。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撕扯身上这套洁净无瑕的雪白凤袍,锦袍衣料柔顺,可摩挲在滚烫的皮肤上,却让他感受到了被针扎般的刺痛。 “天啊,殿下那是在做什么,他发出的都是什么声音!” “这不是我与家妾圆房时她们发出的叫唤吗,这大庭广众之下殿下怎么会……该不会与哪个情君在这儿偷欢吧?” “不可能啊,这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这凉亭虽偏僻可还是在宴席里啊,你们当殿下是傻得还是当陛下不存在啊!” “但大逆不道地说一句,咱们这殿下叫唤得还真是带感呐!” …… 周围逐渐就聚来了一大群面色惊疑的朝官,里面哪一党都有。 但听见齐鸢那痛苦又难耐的低喘与嘤咛时,全都是一副古怪的扭曲神情。 甚至最后有人忍不住露出了淫迷的流氓笑容,是被齐家***员恶狠狠地剐了眼才讪讪地闭了嘴。 “我二哥他到底是怎么了,东篱你别不说话啊?” 齐轩就像一只热锅蚂蚁那般焦急地在凉亭外绕着圈,他很想进去查看一下自家二哥的情况。 可传出来的娇软嗓音,又让他面红耳赤的止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东篱红着眼圈咬紧嘴唇,低垂着脑袋就是闷闷地不作回答。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齐鸢今日所做的事情,可感到的却只有不敢置信和心疼。 而齐鸢眼神涣散地隔着被汗水模糊的视线,怔怔地望着被威风吹得略微飘扬的竹帘,嘴里发出两声自嘲的哑笑。 外头那些官员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都被他尽收耳底,让人好像看戏般观赏丑态,让他感受到了浓重到窒息的羞耻。 可随即,他又释然地无所谓一笑,痛苦地抬臂挡住了眼睛,源源不断流出的泪水晕透袖摆。 前世亲眼目睹齐门全族两百七十三口人一个个被斩首,亲身经历过被扒光衣物一丝不挂地绑在刑台上,被一刀刀地剐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让他这辈子已不在意虚无缥缈的颜面,只要能让他够到想要的结局,所做的一切能有可观的回报,他便能欢心笑着去做。 董演刚走没多久,箫南禾就满脸焦急地跑来寻郁酲,他就神情呆滞地听见对方说齐鸢竟在大庭广众下玉娇毒发。 他心慌地跑来,就看见了那座小亭子外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圈朝官。 郁酲的脑袋轰的一声就炸开了,他家速来看重颜面的娇贵小少爷,这次会感到多绝望的羞耻感啊! “你们都给朕滚开,还敢在这儿围观是都不想要项上人头了吗!”郁酲怒不可遏地朝着那群神色各异的朝官咆哮着。 他随即急匆匆地撩帘冲了进去,瞧见了意识都涣散的齐鸢,好像一只破布娃娃那般摊在地上。 “鸢儿、鸢儿你怎么样,玉娇好端端地怎么会提早发作啊?” 齐鸢被郁酲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他浑身都剧烈地痉挛着,他痛苦地睁开眼,嘴角迁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呜呜阿酲他们都看见了,我怎么办啊?” 他难堪地将头埋进了郁酲宽阔的肩膀里,痛苦又羞愤地紧紧抱着男人,就好像帝王是他溺水后唯一的一块浮板那般。 “鸢儿没事的、没事的,他们都没看见、都没看见,鸢儿乖,别害怕,朕来了、朕来了。” 刚才齐鸢睁眼的一瞬,郁酲便捕捉到了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闪烁着的绝望与死寂,他惶恐地俯身一下下安抚性地啄吻着齐鸢的嘴角。 帝王带来的禁军兵卒以最快速度将亭外围观的朝臣,全都粗鲁地驱赶开外,让这座亭子只剩下帝后二人。 郁酲温柔又心疼地轻轻安抚着怀里惊恐颤抖的齐鸢,对方慌张地紧紧攀着自己手臂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他能感觉到小少爷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极致的绝望,他很害怕对方之后会想不开地做傻事。 “鸢儿别害怕、别害怕,朕会保护你的,没人敢胡说八道的。” “你胡说,刚才他们就在外头说我叫得……啊,呜呜为什么会这样啊!” 齐鸢痛苦地扯着有些凌乱的玄发,就略微弓起了腰身,崩溃地痛呼一声,嘶哑的哭声听得郁酲感到了心如刀绞的痛苦。 “没有、没有,他们什么都没听到,好了、很快就好了。” 郁酲紧紧地搂住齐鸢,将对方那双痛苦地想要撕扯头发的手反折在胸前,虔诚又心疼地撩开了对方身上那套被摩得有些破损的凤袍。 …… 湛蓝如缎的天穹上翻卷着纯白的云,微风漂浮着却又猛烈地吹散云海,直灌入到最温暖最炽热的那片日辉照照处。 凉亭旁的湖泊倒映着天穹浮云翻卷,秋风刮起泛着粼光的波澜,那健壮有力的游鱼甩着尾巴,带着发出波涛声的湖水拍在湿软的草坪上。
第27章 除了我想否则无人能伤我 齐鸢最后被郁酲抱回了未央宫,他好像一只被抽了魂的破布娃娃,软绵绵地靠在郁酲的怀里。 他双眼涣散地呆呆望着飘摆的明黄胀幔,心底一阵阵如遇刀绞的痛楚,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求纯粹的倚靠。 齐鸢愣愣地把额头贴紧了对方硬朗的小腹,那双黑得毫不透光,好像深海或是渊底的眼眸里,蒙着一层委屈的晶莹水雾。 “鸢儿……”郁酲感到了剧烈的心疼,整颗心脏就似被利爪狠狠攥住那般,让他的胸膛连呼吸都细细密密地扯着疼。 “郁酲,现在为什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我齐家的长辈估计要觉得我很丢人现眼吧?” 齐鸢轻微一眨眼,蒙在瞳仁上的水雾就化作泪珠,啪嗒一声从眼角砸落到被褥上。 “其实,朝堂中和北凌上下,甚至是包括郁酲你都不想有一个这般作风龌龊的皇后吧” 郁酲听见齐鸢这句有气无力的虚弱呢喃,心脏一痛,猛地收紧了抱住齐鸢手臂的力度。 “朕怎么可能不想要鸢儿,鸢儿就是朕亲自册封为后的。” 他忍着呼吸时带起的心脏绞痛,深深弯下腰,虔诚地把额头抵在齐鸢的额头上。 他如今与齐鸢近在咫尺,让他们温热的呼吸都融在了一起。 突然靠近,也放大了齐鸢那双眼尾斜挑的幽黑凤眸。 让他看清了小少爷眼底,那片对自己真挚的情愫,好像月华与清泉交相汇合出的澄澈。 可眼中水波荡漾,瞳仁轻颤间,里面又好像装着复杂道分解不开的浓烈含义。 似有痛苦与哀怨,又似有眷恋与茫然。 “鸢儿别担心,朕不会准许任何人欺负和伤害鸢儿的,朕会替鸢儿除清一切迫害。” 帝王好像一头归巢的孤狼,依恋着齐鸢身上的温暖,罕见地流露出幼稚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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