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时,段万里段什长不忘鼓动战友:“今日一战非比寻常,正是将军需要我们之时!兄弟们立得功劳,往后再不愁也!” 也不知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还是在鼓舞自己。 总之从前的小马,现在的段万里,都不曾没想过会在皇宫里打起来,自己还是其中一方。 他身后的兵将也有些恍惚,倭寇打着打着跑到皇宫来打仗了,真可稀奇的。 有人此时才想起,小马从前是个小太监,所以今日才路熟。 然后又在小马的声音中撇去杂念,生出更多的战意来。 将军为他们驱赶倭寇,今日便是将军用他们之时! 宋宴清在中前的位置,恰好能注意到前面这批人的动静。 众人战意昂扬,他心中却非那般激动。 一者此战为内乱相斗,宋宴清实觉此战是被人心欲望牵累。 二是他心有奇怪,方才宫人提到皇后、宴相等要臣被抓,可皇后同样给他送过口信,告诉他不必忧心阿娘的安危。 皇后之言,宋宴清相信她定能说到做到。但既然有安全之地藏人,皇后等人缘何坐等着被抓呢? 疑惑在片刻后被解开。 路过一偏僻荒殿,旁边小心出来一队禁军,中间拥护着是女官箬竹。 从政事堂过来,往龙华殿去,此处正是必经之地。 箬竹露面时便红了眼眶,来到宋宴清面前,忍泪说道:“殿下,您来得及时,娘娘有言,请将军不必顾及她与宴相等人安危。” 宋宴清立时反应过来,不是皇后等人不能逃,而是不想。 他感喉头干涩,艰难问道:“我知晓了,娘娘可还有其他话交待我?” 箬竹轻轻摇头,望着小殿下黝黑不少的染血面庞,又忍不住多言一句:“还请殿下千万小心。” 话说到此,泪水潸然而下。 宋宴清与她承诺:“姐姐别哭,娘娘定会好好的。” 虽则他不能预知未来,但撒谎有时却是你知我知,我还偏要干的事。 简单交涉两句后,宋宴清赶上前方兵马。 龙华殿高高地屹立在皇宫中央位置,据说聚集了“龙气”,眼下正被一圈圈的人包围,至少人气十足。 望见海定军的旗,围在龙华殿左右的大军之中,有一将者想要开□□涉——他们手中拿着重要人质。 但不想海定军完全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就挥兵直接上了。 宋宴清亲口下的令,将令传出,如臂指挥。 此回他没冲锋在前,身处偏前方的位置,见两方兵马接壤,厮杀起来。 而两方直接打起来后,很有可能危及宫殿之内的人。 他心想:狠心或许就是成长的一面,必须得在其中作出舍弃。 皇后已为他减轻了舍弃的最大阻力,否则当真是陷入两难之地,难以抉择。 战局中,宋宴清这方虽赶路疲惫,但另一方连续攻城好几日,状态更差。 在不受要挟空耗的前提下,胜利坚定地倒向宋宴清这方。 宫殿外的兵斗,惊出里面的人,看了外头激烈景象,再回到里间汇报。 “二殿下!虎威将军的人手根本不听人言,只欲杀进来!” 宋广骏光听着动静,也能猜想外面是何等情形。 他垂眸扫过地上的血水,眉头死死皱着。 血水横流之地,已经躺了四位要臣。第一人被一刀斩杀,死得痛快利落:第二、三人受了些折磨,意在威逼其他人顺从,假诏授皇权;第四人最为凄惨,偏生还留有一口气…… 杀了好几个,只见人都吓得白了脸,却没一个服软的。 明明宋广骏已看出他们的惧怕,可那惧怕今日竟也无用。 时间紧迫,宋广骏心中已有预感,他抚平自己的几欲打结的眉头,不再让人施刑,开口道:“那许多人都逃了、躲了,偏生娘娘和几位大臣迂腐,非要守在政事堂,受这苦楚。” 皇后这回没饮茶,而是吃上了,正将盘子往宴相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别错过临死前这口御前酥糕。 闻言她抬起眼,对这名义上的儿子道:“如狼狈之犬,逃去哪儿呢?” 宴相没皇后那么好的心态,望着同僚的惨状心中凄然,听得二皇子的话,更是嗤之以鼻。 “最不应、不该、不能逃的,便是我们!” 今日种种,天下如此,有他们一份责任 再者,若是他们逃了,就代表着最后一份坚守也倒塌,禁军为什么而战?宫城为何而守? 若是他们也逃了,丧失胆气,再被抓回来之后,又如何还有此时此刻的心气和坚守,岂不是将江山轻易交与动武之人! 往后数百年风气,可想而知,万不能当那软骨头,遗害万年。 宴海波梗着脖子,压下心中悲痛,抬头觑着宋广骏,借殿外援兵之势压人:“二殿下兴不义之兵,今将尝苦果矣。” 宋广骏却不懂为何自己成了众人之敌,他说:“宴相,我不是自己走上这条道的。” 一早他不欲与大哥相争,还与母妃争执;后来他被父皇逼迫、诱惑,走到了大哥的对立面;再后来,他生出欲望之心,想要为自己争上一争,但亦会与兄弟们相帮…… 再后来,便是如今。 既是在争权夺位,他有办法挤兑大哥,为何不用。他只欲上位,并未想过伤大哥性命。 可那皇位上的男人,却害死大哥,堵死了他的路。既如此,他起兵又有何处不对? 什么不义,他义得很! 宴海波思及引发此次战乱的真正祸首,嘴唇颤抖,一时也不能驳,面上竟流露出几分动摇。 宋广骏看得笑起来:“且让宴相瞧瞧,我今日尝不尝得到苦果,兴许未必。” 丢下这话,他转过身,往外走去。 他来到殿前廊下,环视两遍四处落败的场景,提声道:“不必再打了,降吧。” 此言一出,近处的将士闻言一愣,动作迟疑地退后两步。 身旁有不甘心的,还欲开口相劝,可见着这架势,也心知不必多言,局势已定,便是杀光了里面几位也无法更改局势。 宋广骏目光似穿透人群,能窥见对面人群中的宋宴清,他低喃道:“我就知道,不是个傻子。” 像封如旭那等,一心念着情爱,看不清这朝局污糟真相,明明有权兵权却不会用的傻子,宋广骏就颇为瞧不上。 待退兵有两三层,对面的宋宴清等也能发觉这动静,接着又听到“降”的声音。 “降者不杀!放下武器!”海定军颇为熟练地喊出这句话。 他们往常只是拉倭寇去当免费长工,不会真取他人性命,是以喊起来理直气壮、声色洪亮。 下一步,是小心收缴武器,将敌军分开管束起来,也是老一套,他们熟得很。 待隔离出一条安全路段,宋宴清上前,与站在廊下的宋广骏会面。 宋宴清双眸怒火腾发,都没拉弓,一箭解决了他,而是跳下马来,直接冲到廊下。 宋广骏连忙后退两步:“老七,有话好好说。” “我同你、无甚好说!” 宋宴清一拳打在宋广骏身上,力道大得将人推到门柱上,发出砰咚一声响。 宋广骏曲着身子,赶紧忍痛咬牙说道:“大哥之死,与我无关!” 这句话果然就像是口令一般,成功制止宋宴清们的动作。 但宋宴清迟疑一秒,还是给了他一腿,再恶狠狠问道:“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宋广骏捂着被打的地方,倒吸气,“是宋齐光。” 他直呼宋齐光大名后,又没好气道:“他杀了大哥,栽赃给我。可笑你们这些人,却是一个个都深信不疑。” 宋广骏说起自身,带两分悲凉:“我便是有最大的嫌疑,可也不是个傻子,非要走此险路、绝路。” 这件事最为可怕的是,有那些大嫌疑在,纵是找到证据他也洗不干净。且在顾明朗的手下,他不动用兵力,怎可能为自己寻求清白。 从他被栽赃起,宋齐光就只给了他这一条路走。 若是幸运,或可成功。但从今日结果看,天不眷他。老七明明该在山东与倭寇大战,却及时地出现在京城,毁了他那点侥幸之心。 宋宴清面色犹疑,他居然有些相信宋广骏的话。 宋齐光那个疯子,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他自己就险些死于宋齐光之手。 但倘若宋广骏不曾骗他,大哥在发觉贵妃疏离他的真相后,竟是接连被生父逼死…… 宋宴清不由垂泪,抬手在宋广骏靠着的柱子上捶打了一下。 隐约有断裂声响起,随后宋宴清往龙华殿内大步踏入。 他身后宋广骏得意笑道:“我已先你一步,为大哥报仇了。” 起兵可以不成,但他的好父皇宋齐光——必须死。 宋宴清方扫了殿内一眼,瞧见那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反应极快地退回一步。 面染血痕的少年瞪着宋广骏,脸上尚挂着两行短短的泪迹。 宋宴清道:“休想我会宽待于你。” 他笃定,宋广骏纵句句为真,也抱着谋算他的心思。这些古代人,心眼子多得像是蜂窝,可淌的却不是琥珀色的蜜糖。 宋广骏被看破,也不觉得窘迫,只感慨道:“今日胜者为皇、败者为寇。你宋宴清命好,我认命。” “我命好?” 宋宴清想,他才是倒了八辈子霉,跑到这破地方来。 从前他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手中人命债不知道多少,杀人如麻。 宋广骏不服道:“你我换换?” “不换。” “那你还不认?” “只断一条腿是比两条强,所以断一条的命就好么?你只见自己苦,不见他人苦。” 宋宴清撂下这话,继续往里走,错过身看不见宋广骏怔住的神情。 宋广骏本想回一句:他这断两条腿的顾不得那么多。 却陡然想起,他一直耿耿于怀,两三年前围猎出行途中,他遭受父皇刁难,却无兄弟相帮的事。 老三是个怂货,退却无不可,底下的老四老七与他生疏,不管亦无不可,唯独大哥,他虽能找到缘由,但其实心有埋怨。 他凝望着血糊糊的一片,心中问自己:他弑父,有几分为自己,又有几分为大哥? 与此同时宋宴清踏进里面,听得宴相求道:“七殿下!快唤个太医吧,他或许还有救!” 宋宴清望去,只见宴海波跪拜在地,却不敢碰触受刑之人,好似对着尊血玉娃娃不敢触碰。 他勉强认出那人,曾寻过耶瀚行好几次,一个名为司空山的官员。 “快去请!万里,你带人骑马跑一趟,多带些人!” 小马爽快应声:“好。” 这下再无他事,宋宴清继续往里走,走过重重帘幕,来到弥漫着血腥和药材气息的后殿居处。
162 首页 上一页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