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轻叹一声,“人心都是不知餍足的,更何况是帝王之心。” 涂山伯玉担心地望着他,“那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老头子关我几天,这事就过去了,再不行贬为庶民,流放边关,反倒更好。” “总归是我连累了你。” “你若真不想连累我,就快回去吧,不然外头那些人又要编排我勾结外邦,图谋不轨了。” 涂山伯玉依言起身,“那我先回去,合适时再来看你。” “回去吧,不用再来了,我一个皇子还能给人怠慢了不成。” 栖霞宫内,慕容誉守在母亲床前。 张氏心疼孩儿,“我儿,母妃已经无碍了。” “母亲吓坏我了,天大的事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你姨丈可查出来,究竟谁想害你?” 慕容誉默然良久,“刺客是左家的人。” 张氏又惊又怒,“果然是太子!” 慕容誉心里又羞又恼,“母亲既然也知晓不是六儿所为,为何又在寒露宫闹这一出?” 张氏抓住儿子的手,“该说的你姨丈想必已经告诉你了,你以为六皇子跟我们果真还能够相安无事吗?” “姨丈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事到如今,母亲也不能再瞒你了,誉儿,不是母亲不想叫你独善其身,可那些独善其身的人,到最后哪个不是尸骨无存?” 慕容誉六神无主,“可是母亲,我们势单力薄,就算是争,能争得过谁呢?” “我儿,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要跟谁争什么,而是自保啊!再不自保,莫说你自己,连母妃只怕都会被人扒皮拆骨。” 上元夜吃了大亏的裴家五少爷在床上躺了几天,又变得生龙活虎,得知六皇子给皇帝关了起来,直说罚得太轻。 “他这种人就该关进天牢,上十大酷刑!” “这般深仇大恨吗?”裴景熙探望弟弟,当面听了一通胡言乱语。 裴景佑恨恨,“总之自他在学宫内辱我三哥,我就跟他势不两立了。” “好大能耐,跟皇子势不两立。” 裴景佑一脸不屑,“就他?就算我不收拾他,也有得是人想收拾他,既不得皇帝宠爱,母族又都是戴罪之身,落魄成这般还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裴景熙劝戒弟弟,“这种话不要再说了,给大哥和父亲听到,少不得挨骂。” “父亲大哥面前,我才不说。” “五弟,你可知晓,六皇子与三殿下母子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裴景佑在宫里当差,零零碎碎也听人提过一些,“据说淑妃娘娘先前是先皇后的陪嫁,三皇子殿下自出生后也一直养在先皇后跟前。” “既如此,为何反倒成了仇人?” “先后娘娘离世没多久,娘家孟氏牵连进了当年的一桩科场舞弊案,阖族上下被抄家流放,紧跟着皇帝又立新后,宫中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肯定是慕容胤自己诸多不如意,也见不得旁人安享太平,觉得从前的婢女做了贵妃,从前的仆人有了尊位,他自己反倒在冷宫度日,心中不平,才在街上口出狂言。” “是这样么?” 裴小五哼了一声,“肯定是这样,他那个人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一心想争功,又没那本事,年前出使蜀中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才求得皇帝恩准,结果灰头土脸跑回来,颜面扫地心里肯定有气。” 裴景熙怔住,“跪了一夜啊……” “哎,三哥,你叫景松回来做什么?他可是我特地给你挑的。” 裴景熙回过神来,“他是你身边的老人,服侍你得心应手,我那里人手足用了。” 一卷经文,孙氏翻来覆去地念,佛堂里鸦雀无声,自两个儿子上元夜遇险以后,她便终日难得清净。 姚嬷嬷捧来煮好的香茶,“夫人,歇歇吧。” 孙氏吓了一跳,念珠也从手中滑脱,抬头一瞧菩萨慈眉善目,越发觉得心虚气短,“奶娘,你说我是怎么了。” 老嬷嬷皮笑肉不笑,“怎么了?夫人这是心里有鬼,是菩萨也镇不住的心魔。” 孙氏嗔了一眼口没遮拦的老仆,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谁会这么大胆,当街行刺老大跟五儿?” 老嬷嬷装傻充愣,“不是六皇子吗?” “奶娘!” 老嬷嬷气得很,“夫人晓得六皇子做不出这种事,即便是为了三公子,也做不出伤害大公子跟五公子的事,既如此,为何不去同老爷说?不去同大公子说?不去同三公子说?反叫六皇子含冤受屈,叫真正的刺客逍遥法外?” 孙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连奶娘也来责备我?既不是那竖子所为,他为何一口认了!” 老嬷嬷说来就叹气,“夫人哪,六殿下是为三公子舍过性命的人,三公子重病之际还念念不忘叮嘱夫人善待殿下,夫人也年轻过,殿下能舍的不能舍的都舍了,成全了三公子,成全了夫人,独他自己什么也没剩下,还背了一身恶名,夫人为圆一个谎,往后少不得要对三公子说上千个谎,万个谎,夫人还能向哪里去求心安?” “三郎他已经忘了,这是上苍的安排,他是大名鼎鼎的天玄正宗,蜀王的人头也能说砍就砍,世上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皇帝将他关起来,也不过是应付淑妃母子,关几天就放了,应当……不打紧的。” 老嬷嬷摇摇头,终于还是退出了佛堂,她劝是如此劝,心里也晓得夫人为难,人生在世,谁不为难。 星竹憋了好几天了,他见房里没人,暗搓搓凑到主子身边,“公子……” 裴公子抿了一口手里的淡茶,“你想说什么。” “六殿下真给皇帝关起来了?” “嗯。” “为什么呀?那天……那天……” “你想说三皇子与大哥遇刺之时,六皇子明明同我在一起?” “嗯……嗯!” “行刺暗杀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当然是安排手下人去做。” “可是……” “你想说他若早有预谋,为何没动手之际就在人前大方厥词,即便真是他做的,事情败露,旁人躲都来不及,他却反倒专程前往京兆府领走刺客,这么做实在不合常理。” 星竹听他主子把他想问的都说出来了,脸上越发不解,“所以为什么呀?” 座椅中的人缓缓摇头,究竟是什么人,叫他宁愿认下罪名,也一定要袒护到底。 宗庙里的暗室是一间无门无窗的石室,是太/祖皇帝为了自省特别修建的,后来便成为皇室惩罚宗室子弟的地方,虽无监牢之名,实与监牢无异。 石室建在宗祠地下,室中又湿又冷,慕容胤伤病交加,昏昏沉沉,也不知挨了多少日子。 皇帝在一个无风无月的晚上只身前来,甚至连李珲也没带在身边。 父子二人在石室中隔着一条低矮的小几面对面坐着,皇帝率先开口,“老三求朕放了你。” “我稀罕。” 慕容肇最恨的就是六儿这狗脾气,但他忍着没发作,“想不想知道朕同你母后的事情。” 慕容胤抬眼看向面前人,“母后?” “对,朕的发妻,你的母后。” 皇帝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年轻的君王邂逅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那时他初登帝位,意气风发,认为全天下都应当顺从他的意志,他不顾宗室的阻挠,也未曾问过对方的意愿,一道圣旨便将那女子召入宫中,立为皇后。 大婚之夜,皇后不愿侍寝,惹得君王大怒。 成婚之初,不识时务的女人心怀旧爱,对帝王冷若冰霜。 年轻气盛的君王,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为了挽回颜面,自然想方设法要令她屈服,比如收了那个对他满眼崇拜的小宫女,甚至允许她怀上龙嗣。 原以为皇后顾及脸面,总该有所作为,可那个顽固的女人不单毫不介怀,甚至将婢女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疼爱教养。 君王软硬兼施,耗尽心力,也用过强,甚至天真地以为,女人只要有了孩子就能安分,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为了反抗,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也不肯为他生下孩子。 再后来,君王忍无可忍,不惜以那个男人的性命相挟,逼迫皇后留住孩子,为他诞下麟儿。 孩子出生的那几年,帝后的关系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君王原以为长此以往,伴着孩儿长大,他总有一天能得到那个女人的心,但好景不长,元平六年秋天,皇后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病死了。 那个狠心的女人也最终舍下儿子,丈夫,为另一个人践行了生死相随的诺言。 在那个初春的夜晚,慕容胤感到周身血脉寸寸凝结,冷得四肢发抖,浑身战栗。 幼时每每想要母亲的怀抱,总有宫人说,娘娘身子不好,不能吃力。不管他再怎么听话懂事,也无法令母亲开颜。无论如何纠缠,母后留给他的总是一个背影。 他以为是自己失去了母亲,却原来是母亲抛下了他。 临走前,皇帝说,“你母后临终前曾有遗言,誉儿无辜,张氏当赏,这是你母后的意思,出去后莫再为往事耿耿于怀。” 慕容胤走出石室的那一刻,脚下有一万种孤独,身后是无边业海,放眼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供他容身。 他走出宫苑,不知不觉竟又来到裴府的偏院,院子里漆黑一片,主人又没点灯,他走上前去,却到这时才忽然想起,连裴景熙也没有了。 “公子,小心点……” 院子里主仆二人轻手轻脚,不敢闹出半点动静,星竹昨日跟主子说了封住的小院和里头那只桃妖的事,主子听了非要来,还非得趁看门的杂役睡熟了,叫湘竹偷了钥匙悄悄来。 “星竹,你看看院子里都有什么?” 星竹吓得冷汗直冒,“桃……桃妖。” 裴景熙皱眉,“哪有桃妖?” 小奴痴痴望着面前那株繁花似锦的桃树,“就……就在院子里,正经的桃树不会在这个时节开花的,肯……肯定是妖怪。” 裴景熙接住落进掌心里的一片花瓣,“已开花了吗?” “开……开了,主子。” “还有别的吗?”
第44章 竹书 院子里很黑,小奴打眼望去,艰难分辨,“有许多花草,都长得十分喜人,公子,这小院好漂亮。”他又试着朝前走了几步,瞧见什么不由低低惊叫了一声,“主子,这还有扇门呢!” “通向何处?” “好像是通到府外的巷子,主子稍后,我打开瞧瞧。” “轻些,莫弄出响动来。” “哎!” 星竹小心翼翼上前抽掉门栓,将那扇木门打开,外头果然是条巷子,他从门里探出头来,巷子一头直通到后街上,他正要转回去禀报,扭脸往这边一瞧,登时吓得连连后退,“主……主子,墙边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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