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星竹将早膳给公子送到房里?” 座中人想起刚刚听到的事情,“六皇子亲自领走了刺客?” 星竹点点头,反应过来又摇摇头,“大家都这么讲的。” 慕容誉后背挨了一箭,所幸箭头入肉不深,只留下些皮外伤。 府中内院,慕容誉与姨丈对坐案前,各自沉默。 天亮前有人给姨丈送了一份大礼,正是晚间当街行刺的刺客之一,姨丈用了些手段,在刺客咽气之前审出了幕后主使。 张开面色凝重,“早知太子心胸狭窄,没想到这么快就动手了。” “果然是去岁重阳宴得罪了太子么?”慕容誉心有戚戚,他一心想令父皇开怀,故而命伶人驯养了两只仙鹤,没想到会为此惹来麻烦。 “只怕他一击不成,还有后招,殿下,往后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好在我这些年在地方上也经营了一些人脉,稍后我便调些好手进京护卫殿下。” “有劳姨丈。” “太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动他不得,接下来只有将计就计了。” “将计就计?” 张开深深看了他一眼,“六皇子。” 慕容誉皱眉,“六儿?” “谁都知道是六皇子从京兆府带走了刺客。” “可那人并非今夜的刺客。” “殿下,你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他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可是六皇弟……” “他已不认你这个皇兄,你还将他视作皇弟?” 慕容誉陷入沉默,男人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容,“你想不想知道先皇后是怎么死的?” “姨丈这是何意?先后娘娘不是……病殁的吗?” “病殁?是啊,她不病殁,你的母妃又何时才能出头?”男人忆起往事,拂髯叹息,“你出生以后,我与你母亲原本打算,若是先皇后无子,便将你记在她名下,如此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她本该一生无子,是六皇子夺了你的富贵呀。” “姨丈!”慕容誉满脸震惊,这一字一句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姨丈却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难道说…… “你母妃心存顾虑不肯告诉你,可你对往事一无所知,又怎会懂得,我与你母亲为你担了多少风险,费了多少心血。” “不……母亲与先后娘娘情同姐妹……” “殿下错了,主仆焉能做得姐妹?殿下忘了,今夜六皇子是怎样羞辱殿下的?” “我……不……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张开面不改色,“殿下跟六皇子之间隔着的是弑母之仇,他不死,总有一天受害的会是你和你的母亲。” “今夜六儿在街上对我说的那番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当年的事情做得很干净,我不信他能找到什么证据。”张开果断抛开旧事,“不管他知道与否,行刺的罪名必须坐实,有六皇子在中间缓冲,我们就不会这么快对上太子。” “可是……” 话未说完,外间突然响起三急两缓五下敲门声,跟着亲信在外间通报,“殿下,大人,裴家大公子来探望殿下了。” 张开忙起身,“昨夜所幸有惊无险,殿下此举虽然莽撞,但结好裴氏,有益无害,臣先行退下。” 慕容誉心中震恐尚未平复,此刻又倍感羞耻,昨夜那支箭即使他不拦,裴景灏身边的侍卫也足以护他周全,便是因为箭来的那一刻,他是经过权衡之后做出的举动,所以那已不是他以为的情谊,而全然成了一种算计。 一向无人问津的寒露宫外,今早也是热闹非凡,淑妃张氏天不亮就跪在宫门外,哭哭啼啼将半个皇宫的奴才主子都招了来。 慕容胤伤口疼了大半夜,懒得理会那疯女人,直到两个小崽子偎到床边紧张兮兮说外面来了好多人。 他走到宫外,老头子正黑着脸立在人前。 “大清早的,这又是在闹腾什么!” “陛下,臣妾有罪!” “胡言乱语,你有何罪?” “陛下,臣妾身为婢子,原本早该随先后娘娘而去,实是心里舍不得陛下,舍不得孩儿,如今誉儿已长大成人,臣妾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望我儿一生平安,陛下!” “这是干什么?昨夜的事朕已经听说了,京兆府查出刺客,朕定当严惩。” “陛下,臣妾向殿下请罪!” 慕容胤冷笑一声,皇帝的脸色更黑了。 “娘娘在世,臣妾侍奉不周,娘娘去后,臣妾苟活人世,殿下为主,臣妾跟誉儿是仆,殿下屈居寒露宫,臣妾与誉儿未能侍奉左右,有失尊卑,罪大恶极。” 皇帝斜睨一眼立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六儿,宫中的流言他早就听说了,“逆子,昨夜之事还不从实讲来!” 慕容臻瞄了眼狗脾气上来,连皇帝面子都不肯给的人,笑嘻嘻走上前去,挽住老父的胳膊,“给父皇请安。” 皇帝瞧见爱儿,怒色稍敛,“你就是这么请安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慕容臻脸一垮,忙松开老父,退后两步,作势要行觐见大礼,“儿臣失礼,这就给父皇请安。” 皇帝偏疼小儿,原本就是一句戏言,“免了。” “多谢父皇。”慕容臻膝盖尚未弯下去,听得此言,又立即趋回老父身边,“六哥这里大清早好热闹哇?” 他说着望向跟前跪地不起的皇妃,“一大早娘娘怎么眼泪汪汪的?三皇兄没事吧?我正说要去探望。” 张氏垂首道谢,“多谢七殿下关怀,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慕容臻眼里心里都是遗憾,“无碍便好。”他扭脸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好兄长,“六哥你也真是的,三皇兄招你惹你了?”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臻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父皇你不知道啊?昨晚在街上,六哥亲口说三皇兄是什么……仆婢之子,不配与他称兄道弟,还威胁三皇兄要杀他,路上的人都听见了。” “岂有此理!”皇帝闻言勃然大怒,他年轻时的确荒唐,许多事情愧对发妻,尤其是淑妃母子,但错已经错了,再谈此事简直就是打他的耳光,“六儿,这话当真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你好大的胆子!” 慕容胤最瞧不上他父皇的地方就是他永远也不会说自己错了,“陛下认为我说错了?” 慕容臻察觉到父子之间剑拔弩张,也知道此事敏感,难得好心一回,“父皇消消气,六哥想必也只是同三皇兄开玩笑罢了,哪能真这么干,要我说,六哥唯独不该把刺客领走,再怎么说,国有国法,对吧,父皇?” 忠心的臣子不会惦记着君王曾经的过错,懂事的儿子更不该试图揭开父亲旧日的疮疤,皇帝怒瞪着屡教不改的儿子,“朕且问你,七儿说的是真是假?” 慕容胤不欲开口,昨晚他带走涂山伯玉时就知道,这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张氏知道七皇子不一定是在帮她,但他们共同对付六皇子的目的显然是一致的,“陛下,六殿下年少,一时气话做不得真,誉儿与六殿下自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岂会纵容刺客行刺兄长,定是受人蒙蔽。” “是啊,父皇,此事定然有误会。”慕容臻也在旁“好心好意”添油加醋,“昨夜奉命缉拿刺客的乃是京兆府的大人,此事一问便知,绝不会是六哥所为。” “不用问了,我认,刺客是我派去的,失手以后我便将他杀了,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张氏满面惶恐,涕泪交加,“殿下,是臣妾僭越,誉儿何辜,殿下若有怨气,臣妾愿意以死谢罪,只望殿下勿再迁怒皇儿!” 张氏说着,竟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向身后不远的柱石。 “淑妃!” “娘娘!” 府中奴仆将客人引入厅中,内室听差的婢子见主人披衣起身,忙上前搀扶,“殿下有伤在身,太医交代定要当心。” “无妨,更衣会客。” 不多时,主人转出卧房,裴景灏行礼问候,“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慕容誉摆手,“皮外伤而已,不打紧,还劳烦你跑一趟。” 裴景灏叹道,“殿下昨夜因我受伤,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莫要这么说,倒是我一时情急莽撞了,这么些侍卫在旁,哪里轮得到我保护裴大人。” 二人正闲话之际,外间忽闻仆侍高声喧哗。 慕容誉皱眉起身,“何事吵嚷?” 话音未落,府中管家已急急领来一位宫人,宫人方一立定,便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殿下,娘娘在寒露宫外寻短见了!” “你说什么!”
第43章 桃夭 涂山伯玉是在觐见皇帝的路上被拦下的,拦他的是寒露宫的小奴,长得聪明伶俐。 “涂山爷爷,主子临走前特地交代我告诉你,叫你千万不要去见皇帝,更什么事情也莫对旁人讲。” “你是小安子?” “是,涂山爷爷。” “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少年一脸烦恼,“给陛下关进宗庙了。” 涂山伯玉沉默一瞬,“那我先去看看他。” “哎,那我回去拿床被子,涂山爷爷替我给主子送去吧,他自蜀中回来就一直病殃殃的,也不肯说究竟哪里不好。” 涂山氏献宝有功,受皇帝尊崇,陛下虽令六皇子在宗庙思过,却并未下旨不许旁人探望。 慕容胤瞧见来人,面上无光,“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涂山伯玉进了暗室,见守卫走远,这才拔直佝偻的脊背,用回了自己的嗓音,“为何不叫我对皇帝说明真相?” “你预备对他说什么?” “都说了。” 慕容胤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棉被,老老实实垫在身后。 涂山伯玉见他行动艰难,“你的伤……” “不要紧。” “我对皇帝说明真相,他就一定会明白行刺一事与你无关。” “你傻么,行刺一事要不了我的命,但你告诉他实情,却会为你阖族惹来滔天大祸。” 涂山伯玉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你预备如何告诉他真相?” “当面取下伪装,难道还不足以取信君王?” “那你知道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君王会如何看待你的伪装?” “我不懂。” “若我是燕国皇帝,你当着我的面卸去伪装,现出一副少年模样,我不单不会相信你的任何说辞,相反必定会以为涂山氏真有能令人返老还童的至宝,涂山昊天为了防止外人觊觎宝贝,窥见他长生不老的秘密,这才信口雌黄捏造了一个孙儿。” “可事实并非如此,而且唯一的一颗木还丹,我已献给燕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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