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好饿……” ——“哥哥,那个叔叔给了我好吃的,他还说明天再去找他,他会给我更多呢!哥哥以后不用怕再饿肚子啦。” ——“哥哥,昨天和咱们一起的姐姐去哪里了呀……” ——“哥哥,我的肚子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我,不是我……”亦真咬着牙,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片,只剩下那张越来越清晰的、青紫肿胀的脸。 直到“啪”的一声脆响,那只冰凉的小手终于摸到了亦真的脸。 所有徒劳无功的挣扎,在这一刹那停止。 “小茹……”叫出这个刻意忘记了六百年的名字后,亦真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软软委顿下去。 “哥哥,我好饿。”怨鬼枯黄的发丝扫过脸颊,带着腥臭的尸气,湿滑的东西扫过喉结,仿佛舔舐一般,留下黏腻的液体。 “小茹……”亦真苦笑,“你是来……吃掉我的吗?” 执念太深的鬼,若无道场超渡无法转世,除非以同样的手法杀死旁人,让其成为自己的替死鬼,方可再入轮回。而他眼前的童鬼,他的妹妹小茹…… “吃掉哥哥……”孩童的声音带着欢快,颈间啃咬的声音却并未停止,亦真甚至能听到獠牙刺进血肉的撕裂声,血液自身体里涓涓地流出,还不及滴落在地上,便被压在身上的头颅贪婪地吮吸。 “哥哥,好吃。”咀嚼血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天真的问话,“哥哥,小茹也好吃吗?” 不知是因这血腥味太过浓烈,还是被怨鬼身上强烈的尸臭,亦真又剧烈地干呕起来。然而除了酸涩的胃水,他什么都吐不出来。身体抽搐着蜷作一团,怨鬼在耳边不知疲倦地呼唤,一成不变的语调,再熟悉不过的称呼,却声声催命。 “哥哥。” “哥哥……” 恍惚中,亦真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饿得发昏的自己。而在他身边,则是满脸兴奋的妹妹小茹,扎着冲天髻的小丫头将发了霉的面饼渣塞到他的嘴里,邀功一般仰着头催他—— “这是小茹刚刚从那个叔叔手中换到的,好吃的!” 他继而看到,那天的夜,天上没有月亮,也不见一颗星子,小丫头衣衫不整,裤子血淋淋一片,眼角挂着泪,唇边却带着笑。 孩童的笑,天真而纯粹,便连死时,小茹都是这样笑着,告诉自己—— “哥哥,把我吃掉吧,吃掉我,你就能活下来啦。” “小茹,哥哥欠你的,的确该还了。”亦真打了个哆嗦,却终于止住了身体的颤,抬手,搭在怨鬼的头颅之上,指尖磨碾着那枯草般乱蓬蓬的头发,亦真却不禁笑道,“傻丫头,变成鬼也不把自己变得好看些,吃掉我后,记得投胎到富贵人……” “啪”的一声,脸颊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地疼起来,眼前画面一抖,那怨鬼的踪影无声消失,亦真身体也猛地一震。 幻象? 亦真茫然睁眼。 四周灰白一色的墙,龙飞凤舞的“道”字挂在面对的墙壁上,身下则是又硬又潮的木床板。木窗微敞,悠悠三缕檀香烟,打着圈向屋外飘去。 清静峰弟子房。 只是── 他不是下山了,怎么回到了师门? 亦真头脑发懵,一时分不出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直到脑门一疼,下意识皱起鼻子,抬眼,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秋水瞳。 “和你说要紧事,你却走神。”墨发高挽于玉冠之中,眉目冷清,本应是拒人千里的长相,被那双潋滟含情眸盯着时,却本能产生想要与他亲近之感。玄云宗的群青色道袍,分明处处透着古板拘束,穿在他的身上,自有一番旁人学不来的潇洒恣意。 亦真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脏停跳的声音。 “师、师……” “师师师,怎的一副见鬼模样。” 又是一记脑瓜崩,不轻不重弹在额头,亦真却是再也压不住心头委屈,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直接扑到对方面前,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腰身,失声喊道: “师兄!你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要更爱鱼鱼哦!
第125章 黄粱 3 雪豹两兄弟仓皇离开后,幻象没来由一顿,那画面便停在了闻卿解下道袍,将伏季抱在怀里的情景。 浑身浴血的雪豹毛团,明明连呼吸都微弱不可闻,却偏偏执拗地强自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闻卿。 那双百年后只剩怨毒的眸子,此刻却饱漾着浓烈炽热的情愫。 然而这又并非单纯的爱慕。 这双苍青幽绿的豹眼原本只有沉沉死气,虽然眼神依旧澄澈透明,但却只能从中看见不该属于年幼雪豹的沉郁积愤。然而此时此刻,不知是因为这盈盈月色,亦或是悄然落下的雪花,伏季双眼之中,悄悄燃起了一簇火苗。 那火又紧接着熊熊烧起来,火苗挥舞着,抖动着,在地面蔓延成了海,又蒸腾成了云。荜拨的火焰声,与咚咚的心跳声交杂,有一刹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汪苍青的火。 就在闻卿以为自己的魂魄也要被这火燃烧殆尽时,画面又忽然一抖,怀中的雪豹不知如何化成了人形,将他紧紧抵在山岩间,两人胸膛紧贴,姿势暧昧至极。 闻卿下意识想要推开伏季,身体却一动不动,掌心却传来一阵异样的灼热,这温度太过熟悉,只凭触感,闻卿便分辨出来此刻自己握在手心的,到底是什么。 他当即想起伏季口中与自己讲过的所谓“帮了他”。 原来伏季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他为什么半点不记得? 压抑的低喘在这空无一人的山洞回荡,似乎有些赧然,伏季一拳砸向闻卿耳边的山岩。 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漫散,伏季甩了甩头,按住闻卿的手:“不想、弄脏你……” 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与孟极磨他时一般无二。闻卿心中一颤,随即听见自己刻意压低的声音,鬼魅般钻进伏季耳中。 “欲乃万物之本,我现在做的,并非什么腌臜事。” 伏季身体猛然绷紧,沉闷兽吼自喉咙中叹出。然而片刻后,又仿佛终于反应过来,将闻卿打横抱起,一路急奔至溪边,正想要为他洗手,回过头,却见闻卿星眸微垂,方才还沾满脏污的手,此刻只剩湿润水意。 “你……”伏季盯着闻卿润湿的唇角,双颊愈红。 “本座是饮人精血的鬼。”闻卿坦然道,“你一只未经人事的雪豹,自然大补。” 伏季闻言双目乱转,不知该向何处瞧,月色下,脸颊那团酡红显得愈发明显。半晌,竟福至心灵地问出一句:“那……好吃吗?” 闻卿一愣,继而摇头低笑。 伏季这次终于明白自己问出了个蠢问题,当即手足无措起来。然而还不等他再说出什么补救的话,闻卿笑声一停,肃声问道:“我面见伏氏王族时,你为何不在场?” 伏季眉头一皱,脸上现出愤恨颓然:“伏氏一族一应事务,全由父亲与大哥二哥掌管,我……插不上手。” “素闻伏氏双生子天纵奇才,修道不过百年便已双双踏入金丹境界。”闻卿低声道,“同为一母所生,你大哥二哥其名远扬,便连你刚出生不久的小妹,也有不少倾慕之人。但三界之中,却从没有一人提过三子伏季之名。” 似乎被戳到痛处,伏季狠狠攥拳,忽而自嘲一笑:“我……并非父亲亲生,我若死了,才是皆大欢喜。” 听到此处,闻卿却是一惊。雪豹一生忠贞,只要彼此认定,便绝不会再与他人有染。而雪豹王族又最重视血统,伏季既然不是雪豹王亲生,自身实力也算不得强,到底是怎么活到成年的? “你的诞生,并非源自背叛。” 正在犹疑间,幻象之中的“自己”轻斥一声,将指尖搭在伏季手背:“你本是由你母亲感孕而生,雪豹王对此心知肚明,却时刻提防,只怕你对他不利。” “感孕……” 闻卿点头:“不错。女子未经与男子结合,感念天地灵气而有孕,其所诞下的儿女,往往有逆天改命之能。” 伏季眼神灼灼,不可置信地看着闻卿。 “三界数千年来,感孕而生之人不过寥寥,却皆为三界楷模。”闻卿神情淡淡,每一字却重若千斤,“远有劈混沌、造天地的盘古,止兵戈、创玄云的清微子,哪一个不是经天纬地之人?” 伏季呼吸愈发急促。 “自你诞生,雪豹王却刻意隐瞒事实,使你备受冷眼。此间种种,属实是他的不该。”说到此处,闻卿屈起食指,勾住伏季颤抖的手,“我此番拜访朗谷山,便是来帮你,夺回本该属于你的王位。” . 亦真在闻卿怀中趴了许久,那幽幽牡丹香钻入肺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躁动的心绪慢慢冷静下来。 师兄身上,一直这么好闻,如果能每日这样靠着便好了。 直等感觉到搭在自己背上的手正哄孩子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亦真猛地弹了起来:“师兄,你刚刚可是要与我说什么?” 闻卿眉头一抬,似乎有话想说,但被亦真这样看着,却只是摇了摇头,抬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笑道:“方才,可是梦魇了?” “我梦到……” 咣——一声,天边炸开一声响雷,银白色的闪电紧跟其后,驱散一室昏黄。恍若那九十九道雷极劈开噩梦,受刑柱上闻卿死不瞑目的惨状历历在目,亦真当即手脚一麻,不管不顾扑到闻卿身上。 雨水毫无征兆泼了下来,砸在窗框,水汽顺着半开的窗爬进来,浇透亦真单薄的寝衣。 “师兄、师兄,快躲……”双臂紧紧搂在闻卿肩头,像要将自己变成护盾一般将闻卿整个人罩住,亦真全身颤抖,只听得见那一声响似一声的雷。 梦里他没能护住师兄,但现在…… “小时候都不怕,怎的现在还撒起娇来?”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头上被不轻不重按了一下,温热的手掌抵在后心,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随即润进经脉,一点一滴为他驱散心头恐慌。 轰! 又是一声炸雷。 亦真下意识掀开身旁软被,蒙在两人身上。 一层棉絮隔绝了烛光,也将那几乎照彻天地的电光拦在了外面。在这人为制造的黑暗里,一道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能听出带着笑,却绝非调笑: “晚夏的雨,一向来得急。” 窸窣的声音响起,亦真只觉肩头一重,竟是闻卿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别怕,师兄陪你。” 咚。 咚咚。 隔着胸腔,两颗心脏互相碰撞着,一个张皇无措,另一个,则沉稳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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