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师兄代师尊向他讲述三界史时便说过,正魔之分,不仅在于所修心法,更在于正道行仁而魔行恶,正道宁可放过,也绝不错杀,因此雷极劈死的全都是罪无可赦、穷凶极恶之徒,九死难洗其罪。因此数千年来,正道在不周天台处决过无数叛徒,但动用过雷极之刑的,却只有两次。 而这第三次的受刑者…… 正是他的师兄。
第128章 黄粱 6 就算早已做好准备,但当他真的看向天台之上那道被重重枷锁捆住的单薄身影,亦真依旧忍不住惊呼出声。 闻卿双臂高高悬起,被两条望不到头的锁链缚住手腕,代表玄云宗的弟子服早被剥下,白色囚服被血水染透,湿淋淋地向下滴着血。乌发蓬乱如枯草,或许还粘着碎肉,凌乱地垂在肩膀上,而在他的胸腹处,则插着无数柄…… 修士因有灵气护体,就算身体受到致命伤也不会即刻毙命。可现在,这些所谓正道混账竟然利用这一“优势”,如此作践师兄! 恐惧、悔恨,紧随其后的,则是暴怒。 玄云宗作为正道第一大宗,位于正北坎位,直对着施刑台,也正因如此,亦真才得以看清闻卿身上那一柄柄几乎齐根刺入的飞剑到底来自于何门何派。 逍遥门、玉渊宗、七星岛、赤阳楼……这些宗派,明明全都受恩于师兄! “这些混账!”亦真浑身发冷,一拍储物袋,两指夹起赤红符纸,便要冲上去救人。 既然是幻境,他何不试着将师兄救出来,就算救不出来,又能如何?和师兄一起死,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亦真一口气未探出,长明真人却已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捏散了亦真聚起的灵气:“正道修士齐聚于此,谨言慎行。” 施刑台上,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锁链哗啦声,一动不动的闻卿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来,向玄云宗所在的方向看去。原本站在刑台前,正要一剑刺向他的飞蛇宫掌门见了鬼一般仓皇逃窜。 “魔、魔头又要做妖法了!” 观礼台一阵骚乱。 亦真一寸寸转动眼珠,看向其余七宫位的诸位修士。 五百年前这场“审判”,不周山顶集合了正道数百宗门的近万名修士,与会者之众,比起当年的清静峰大醮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说,三界之中,下至筑基洒扫弟子,上至大乘大能,全在这不周天台齐聚,只为亲眼一睹这名扬三界的天纵奇才魂飞魄散的场景。 亦真当年只愿修真界墙倒众人推的凉薄,然而如今再临此景,他却看到了被自己忽视数百年的真相—— 在场上万修士,虽然年轻一辈占去多数,但也有至少两成的宗师前辈。当年就连他一个修道几十年的小修士,也能从那所谓的“铁证”中看出破绽,这些当了几百年掌教的老“人精”,又怎可能没人看出不对? 果然,飞蛇宫掌门那一声叫喊,虽然引发不少骚乱,但人群中交头接耳之人却只是各派的年轻弟子,而那坐在首座的掌教众人,却全都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那一张张原本慈眉善目的面孔,在亦真的注视下却仿佛慢慢变成了一片片面具,一个古怪且不详的念头悄然冲至喉咙,然而还不待他咀嚼着将那怀疑咽下,破空之声乍然响起。 半空之中,司刑宗掌门无恕子祭起罚恶长剑,剑尖直指受刑柱上被五花大绑的单薄人影。 “魔头闻卿,你可认罪!” 闻卿并未立刻回答,直到在万人从中,与亦真视线相撞后,这才缓缓转过头,吐出一口血沫:“无罪可认。” 声音朗润清越,月余的牢狱之苦,从未磨掉他哪怕半分锐气。 “魔头!” 观礼台上一阵骚动,一个身穿灵妙宗弟子服的女修,竟不顾众师姐妹拦阻,跳上不周天台。 “魔头,你可还记得这个!”那女修将一团艳红色布料扔在地上。无恕子两指一引,将其抖开—— 竟是半片绣着荷花的赤色肚兜。 众修士轰然。 “魔头,你以我小妹性命为要挟,逼我委身于你。”女修说着,单手撕开袖管,纤细小臂上青紫伤痕遍布,“我委曲求全,受尽屈辱,可你满足淫.欲后,依旧杀了我小妹!如今我凄苦一人,便不惧揭发你!” 面对这女修控诉,众修士难免交头接耳,谁也没料到闻卿竟还会有这癖好,毕竟这位魔头当初便是与一男妖结契而被逐出山门。 眼见众人迟疑,那女修俏脸煞白,银牙一咬,下定决心似的,自储物袋中摸出数十个巴掌大的玉雕,“叮咚”数声,丢到地上。 “诸道友可细看,这玉雕是魔头送我,敢问诸位,三界之中,除去魔头,还有谁能将玉雕得如此……栩栩如生?” 上万道视线随即向地上玉雕扫去,然而只看一眼,便纷纷念叨着“非礼勿视”,以袖掩面。亦真凝神细看,却见那高台之上,散落着许多邪淫器具,其中一个女子人体玉雕,更是直接将二人嬉戏的神情姿势刻了下来。 “除去我之外,魔头也曾侮辱过上百女修,全都藏在太阴宫中。因我格外‘听话’,魔头特意带我去那太阴宫地牢看过那些被囚禁的女子,其手段残忍可怖,我、我……” “灵妙宫大长老现身作证,我们自然是信的。可……他那妖道侣又是怎回事?”忽然,有人问出这样一句话。 这一问,却像是戳中了女修痛处,身体一抖,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见状,灵妙宗中,又是一阵骚乱,片刻后数十名女修飞至天台上,将最先出声的女修团团护住。 始终一言不发的灵妙宗宗主此时也在座位上站起,向八方修士躬身一礼:“师姐所言句句属实,想必各位也知道,我灵妙宗只收女修。而这,也成了魔头将魔爪伸向我们的首要理由……” 众人哗然。 “我灵妙宗被魔头欺压数十年,但因宗主弟子道行微末,又各自有家人被魔头要挟,因此至今,无人敢于揭发。” 那灵妙宗宗主柳桥是位元婴女修,其道侣于正魔大战中殉难,因此虽然境界不高,在正道中名头却不小,此时现身,众人自然不敢怀疑她。 “魔头与那妖修结为道侣,只为方便其秽乱三界的诸多荒唐行径。”柳桥缓缓起身,飞至受刑柱前,“魔头道貌岸然,实则却是魔族太阴宫的宫主!” 说罢,柳桥又将闻卿故意设计引起正魔大战、御兽宗宗主看破他魔人身份因此惨遭灭门之事一一道来。群情早已激愤到顶点,柳桥见状,不再多言,自袖中摸出一卷羊皮密信,递交给无恕子:“这是魔头当时劝我携全宗女修,投归魔族的劝降书,原本施以阅后即焚的秘术,但已被我破解。” 无恕子接过信卷一展,片刻后,脸色铁青地将那密信扔到闻卿脸上。 “孽障!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在灵妙宗众人指认的全程,闻卿一动不动,仿佛睡着,直到这时,他的胸膛才微微有些起伏。锁链哗啦声中,闻卿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柳桥与灵妙宗众人。 “魔族妖女……正魔大战十三次交锋,九胜四败,唯有灵妙宗指挥的海丰一役,正道死伤最为惨重。我当时觉察出不对,却苦于没有证据,想不到果然……” “魔头,时至今日,你还想反咬一口不成!”柳桥喝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闻卿只是笑着摇头,“诸位,可还有谁想指认?” “我!” 片刻后,有一灰衣男修飞出,扒开衣襟,露出胸前弯月状的剑疤:“魔头为夺秘籍杀我双亲,有此剑痕为证!” 有人带头,其余的指认便春笋般冒了出来。不到半个时辰,修真界多年不解的悬案一一告破,而幕后黑手竟然全是闻卿。 闻卿但笑不语。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更何况现在他已是板上钉钉的魔头,众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宣泄口,至于真相如何,谁会在乎? 各大宗门掌教极力维护的肃静,也被那不断冒出的证人合力击碎,观礼台上吵声愈烈,众人愤怒于这“魔头”对正道的公然蔑视,纷纷高喊着要将他严刑酷罚。 呼声愈烈,无恕子一声厉喝,长剑剑尖应声调转,流星坠地般,直直刺向高台正中的操作杆。 哗啦── 受刑柱上,锁链寸寸收紧,骂声滔天,却盖不住让人牙酸的骨头磨碾声。 叮当数声,闻卿身上的飞剑被锁链绞断,断剑散落在地,闻卿身体紧紧绷直,片刻后又缓缓放松,高扬起头颅。 凌乱发丝之间,亦真看见的仍旧是那一双柔和无争的澄亮星眸。 闻卿似乎察觉到亦真的视线,原本涣散的目光缓慢凝聚,直到再次与亦真对上,嘴角牵起极小的弧度。 在那分筋错骨的痛处之下,师兄仍有余力来安慰自己。那颤抖的嘴唇虽然并未发出声音,但他清清楚楚地读出了四个字: ──不要伤心。 亦真呼吸一窒:“师兄……” “我说过,我无罪,孟极亦无罪。” 闻卿全身灵力早被禁制锁住,声音弱不可闻,但在场无一不是耳聪目明的修士,便连他因疼痛而断续的喘息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正魔大战起因、御兽宗灭门缘由、太阴宗宗主真面目,桩桩件件,关系到正道威严,若一直悬而不决,正道颜面难存。诸位因此急于结案,归罪于我,若我一人之死能使得其他无辜道友免于枉死,闻卿不会有任何怨言。” “魔头还欲狡辩!” “魔头认罪了!” “处死魔头!” “引雷极杀了他,为御兽宗报仇!” 一时间,本该严肃的不周天台,竟变得比凡间的菜市口还要嘈杂。 “肃静!”长明真人一声厉喝,在场众人登时噤声。 说话时,闻卿目光始终定定看向玄云宗所在方向,在看到长明真人出声制止时,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现出一分恍惚。 是恍惚,亦真没看错,不是遗憾,不是怨恨,也非心寒。 而是,彻彻底底的空。 无恕子朗声念诵着闻卿十大罪状,等到最后一字音落下,唰啦将罪书撕成两半。 “罪人闻卿,我受正道诸修士委托,替天地正义,叛你雷极之刑!” 罚恶剑高举于顶,不周天际云团越积越厚,雷声隐隐,敲在心头。 闻卿仰头。 银白闪电如蛇蜿蜒,直劈而下,刹那间,天地澄明。 “修道数百载,如今终于看清众人真面目。阿极,我来找你。” “只愿诸位──大道得证,早登极乐!” 作者有话说: 老婆在想阿极,是你们爱的甜甜!
第129章 混账 1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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