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意敲在雪豹肩头,轻轻一碰,叮咚作响,端的一派浑然天成的风流。 正当闻卿在腰间乾坤囊中翻找酒壶时,一股爆裂妖气乍然从雪豹体内蹿出,闻卿却连眼皮也不曾眨动分毫,一声鬼啸冲天而起,锐如剑意,直直劈碎那凌厉妖气! 雪豹口喷鲜血,双膝咚然磕在石砖上,大殿金砖竟被他膝头撞碎,瞬间化为齑粉。 “你此刻定是想着自爆金丹,与本座同归于尽。” 闻卿拎着青玉酒壶,在雪豹面前晃了晃,两指一弹,那酒壶于半空悠悠倾倒,将青绿酒液注进玉杯之中,顿时幽香四溢。 “小妖,本座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以你金丹修为,最多炸碎本座一条手臂。” 闻卿捏着酒杯,贴在雪豹唇边。雪豹眉头一拧,酒液顺着他紧抿的唇滴滴落下,沾湿下巴,滑进衣襟里。 闻卿略带惋惜地轻叹一声:“这是醴泉酿的玉露酒,一口便可延年益寿,凡人做梦都求不得的东西,你这蠢豹却不识货。” 指尖挑起雪豹下巴那滴将落未落的酒液,舌尖一裹,咽进腹中。 “鬼、怪、妖、精,天地化物,取阴阳之灵,应四时而生,开蒙不易,当以生存为第一要义。”闻卿拍在雪豹肩头,“能活,才有机会找本座报仇。” 说完,信手捞起骨鞭,指腹在中段那截泛黄龟裂的骨头上摩挲起来。 然而一看之下,却被骨鞭挑起兴趣。这骨头已然完全开裂成两半,全靠妖气维持形状不散,应取自元婴期以上的妖修脊骨,只是可惜炼制法宝时手法粗糙,不然出炉后定会是上品法宝。 盖头、骨鞭,绝不是寻常金丹散修能拿得出手的宝物。 “小妖,你到底是何来历?” 雪豹却并不回答他,反而冷静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并非新娘?” 闻卿挑眉,随手抄起地上那条软绒绒的大尾巴,在尾尖那簇黑毛上摸了摸,这才拽到雪豹面前:“你这尾巴,怕是有寻常男子身高般长度,在婚服外翘着,本座想看不透,倒是也难。” 雪豹拧眉:“雪豹一族化形术,不可能有人看破。” 闻卿却笑道:“本座的‘鬼锁’于你无用,你的化形术在本座眼中形同虚设,你我倒是有缘。” 苍青双瞳倏忽划过痛楚,却又立刻被藏进眼底,雪豹喉结一滚,攥紧拳头:“你屠我亲族,我恨不得生啖你骨,生吃你肉。” “山鬼的肉,可不好吃。” 闻卿不以为忤,手指揉搓着那顺滑的毛绒尾巴,眼看着这小妖极力忍耐,但那尾巴却不听话地抖来抖去,闻卿愈发觉得有趣,一把攥在尾巴根部,果然看见小妖胸膛剧烈起伏。 “你想报仇,只凭这金丹道行却是不够。你我今日已然拜堂成亲,便是夫妻。你不若就此跟在本座身边侍候,本座兴许会对你提点一二,不出三百年,你亦能突破大乘……” 话音未落,窗外风雪忽至,庭院之中栽种的老槐似乎不堪暴风摧残,在咣当巨响声中拦腰截断。窗纸被风捅破,伸进了槐树黑皴皴的光秃老枝。 这一番剧变之下,闻卿放松了对骨鞭的钳制,那雪豹见缝插针抽回武器,一口炽血喷出,直取闻卿面门! “不识好歹!” 闻卿低喝一声,不及闪躲,只得以手遮挡,却不想这道妖气竟如三昧真火,直接烫到魂魄深处。他强忍剧痛,斩断焦黑的左手,右手五指成爪,紧紧攥住缠缚在脖颈上的骨鞭。 咯拉拉骨骼断裂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那条三丈骨鞭,竟在鬼气侵袭之下,寸寸断裂。 “妖孽敢尔!” 眼见武器损毁,雪豹有刹那怔愣,随即竟从喉中爆出一声嘶吼,眨眼间,厚重妖气竟陡然凝成实体,如山般朝闻卿压来。 这陡然爆发的威压…… 闻卿下意识屏住呼吸,这只雪豹体内,竟蕴藏有不亚于自己的修为——大乘巅峰,仅差一步即可登天问道。 不,不对! 小妖虽然修为猛增,然而攻击散漫,仿佛所有出招全凭本能,状若癫狂。 这绝非小妖本来道行,却也不是服用丹药所致…… 心有疑虑,出手便多有顾忌。然而高手对决,往往只差毫厘,只需分神刹那,胜负既定。 方才还能轻松压制对方的闻卿,此刻却是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大殿立柱与屋梁在激斗中寸寸崩裂,砖瓦片片砸下,不过多时,这座宏伟大殿竟已掩映在激起的灰尘里。红烛散落一地,在骤起的鹅毛大雪中流下道道烛泪。 银月之下,新落的雪泛着冷硬的铁色,闻卿朱红色的长袍碎成片缕。覆在他身上的,则是一道浸了墨般的黑影,那双原本苍青的眼珠此刻也被夜色侵袭,成了两块炭黑的珠子。 不带半分眼白。 形势陡变,上下易位。 脖颈几被喉间大手扼断,闻卿看着雪豹身上近乎实质的浓厚妖气,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输在何处。 离魂症。 这只妖,根骨卓绝,却天生一魂三魄,极易灵气暴走! 作者有话说: 闻卿:尾巴,摸到了。 雪豹:我也不想扑倒他的,可是他摸我尾巴诶。
第6章 娶妻 6 凡天地生灵,三魂七魄,缺一不可。民间有俗谚:三魂少一,命不久矣,七魄不全,痴妄狂颠。那些早夭的,痴傻的,全都是在投胎时不走运,被轮回道吸走了部分魂魄,才导致此生浑浑噩噩。 不过,这只是对于凡人来说。 修真中人多的是灵丹妙药,就算出生时魂魄不全,只要以灵药、灵水日夜浇灌,却也能勉强使其“正常”。 现今人界修真翘楚,玄云宗掌教真人座下大弟子齐行之便是天生少了一魄,但其修为高深,听说百年前就已突破大乘,踏入渡劫初期,可谓天纵奇才,修真界无人能望其项背。 而眼前这只患有离魂症的雪豹在灵气暴走时竟然与大乘巅峰无异,假以时日,必然能以妖身成仙。 只是现在…… 闻卿看着这只直如泰山压顶,将他完全锁在身下的豹。 同等境界中,他因炼成鬼修真身,本该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这只雪豹暴走之后的妖气似乎天生与自己相克,竟将他的鬼气消融于无形。 眼下他的手脚都被妖力箍住,魂魄也被雪豹体内暴乱的灵气冲撞,直如被阳火炙烤。 而最让他无法挣扎的,却是颈侧的牡丹纹身。 这朵赤红的牡丹自他以鬼魂形态醒来后便刻在魂魄上,沉默陪伴了他百年,此刻竟陡然发起烫来,不过片刻,已灼得他鬼气四散,手脚酸软。 “杀吧。” 胜负既定,多说无益。 闻卿侧过头,露出自己的脖颈。 一妖一鬼,一跪一躺。大雪纷扬,落在雪豹束在玉冠里的发,也吻在闻卿毫无血色的唇边。 然而等了半晌,雪豹迟迟没有动作,闻卿咧开嘴笑:“愣着做什么,不敢下手?” 他的嘲讽终于起到了效果。 短暂停顿后,那双浓黑的眼睛里溢出暴怒。雪豹仰天长吼,迅速伸长的犬齿顶开嘴唇,森白寒光闪过,闻卿右肩顿时传来剧痛。 半边身体犹如被人生生扯断,下意识扭动肩膀,换来的却是第二次毫不留情的贯穿。疼痛叠加之下,鬼气溃散,饶是闻卿咬紧牙根,低吟依旧从喉咙滚出。 没想这神智全无的小妖盛怒之下,却招招避他要害。闻卿身上已不知被咬了多少个洞,苦修百年的鬼气被寸寸抽离,却仍旧留有一口鬼气吊着自己的性命,使他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 “好……好的很。”啐出一口黑血,再难抑制身体下意识的颤抖,牙关磕碰间,闻卿断断续续嘲道,“本座杀人向来一招毙命,想不到却要死在、你这样的孬种口中……” 不知过去多久,连咒骂的力气也没了,散乱的发早埋在柳絮似的落雪里,被妖力扯碎的朱红长袍浸了满地鬼血,黑里掺着红。 生机的流逝缓慢,却不可逆转。 闻卿双目无神地看着近乎西沉的月。 也该结束了。 却不知红奴那爱哭鬼,往日里看见轿子里早已死去的新娘都会哭成泪人,一早寻不见自己,又该如何反应? 那对犬牙贴在他的脖侧良久,冰凉的牙贴着他灼烫的纹身,似乎在琢磨着何处下嘴。 犹犹豫豫,杀个人还要自己递刀子吗? 闻卿皱眉,索性闭上眼睛,主动仰起上身,伸长脖子,把自己喂进兽嘴里。 尖锐的獠牙刺破颈肉,他却早就不知疼痛。 “咬吧,咬断喉咙,你的仇便报了。” 他叹。受伤太重,连说话的声音都飘忽不定,尾音仍旧打着卷,颇有几分终将解脱的疏懒。 然而,在听到这句话后,原本发狂的雪豹骤然停下,尚淌着黑色鬼血的犬齿贴着闻卿的脖颈寸寸向上,急促地嗅闻,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潮湿冰凉的鼻在贴到颈侧纹身处时终于顿住,从喉咙里滚出几声沉闷的咕噜声,那条带着倒刺的舌头一舔,竟将尚未干涸的血迹舔去。 闻卿一愣。 “吼——” 一声低吼,如滚雷炸在耳边,闻卿勉力抬头,模糊视线里,只见那压在他身上的雪豹竟突然倒飞而出,又被一股无形之力按倒在地,四爪急蹬,像是与看不见的对手缠斗。 然而还不待他思索这暴走的雪豹身上又发生什么异变,识海忽如被一记重锤击中,脑中翁然,终于昏了过去。 片刻后,兽吼不再,沙沙细响打碎死寂,像是靴底碾碎雪花,带来一股寒凉。 雪豹跪在闻卿身边,目光沉沉。 “阿卿,醒来。”声音低沉,又因隔着数百载未见的岁月,饱含眷恋。 没有回应,闻卿似乎已经睡去,又似乎早已死去,脸比雪色更白,嘴唇却是乌青色,全身上下布满被獠牙洞开的伤口,碎裂成条缕状的大红衣袍不足蔽体,瘦弱得过分。 雪豹目光上下扫视,又探了探闻卿鼻息,在反应过来鬼魂并不需呼吸后,右掌按在闻卿丹田,暗金色灵气如水一般钻到闻卿体内,然而不待雪豹喘息,那灵气又像是遇到了什么阻隔,以极快的速度被弹了出来。 “阿卿,莫要任性。”雪豹无奈低叹,解开腰带,将闻卿裹进带着体温的衣袍里,待怀中人脸色不再惨白,拇指抚在闻卿唇角,碾去已然干涸的血痂。 视线在这千疮百孔的魂魄上寸寸扫过,最终落在闻卿的断臂上,雪豹眸色一暗。 他前世曾在闻卿魂魄中种下一枚契印,若闻卿有难,能够以一缕残魂之力护他周全,只是想不到这枚契印竟被转世重生的自己触发。 这只蠢货,竟敢伤他阿卿。 雪豹小心翼翼将闻卿抱在怀中,指腹在那枚艳红的牡丹纹身上轻轻摩挲,思忖片刻,忽然五指化爪,扎进心头,暗金色妖血洒在闻卿身上,滴答答连成一片,额头瞬间沁出细密汗珠,他却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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