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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卿呼吸一窒，视线不受控地滑到孟极脖颈的伤疤上，后面的话被他“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嘴唇忽然被带着薄茧的手指按住，闻卿眉头一挑，却见孟极微眯，拇指在他唇角擦过。 闻卿敏锐地从孟极眼神中辨出一丝危险。 “作甚？” “给你擦血。”孟极道。 “本座自己来……” “别动！”孟极忽然喝道，近乎咬牙切齿，反手将闻卿两手抓在一起。 闻卿十指微张，但听见内室中徐娘子一声轻咳，知道她即将转醒，不欲与孟极计较，索性慢慢放松身体，头微后仰，抵在椅背上。 孟极二话不说，撑开闻卿双腿，单膝跪在椅面，眉头紧拧，明显压着怒意，但低头擦拭唇角血迹时，手上力度却近乎温柔。 死去已久的鬼，早就不像凡人一般需要进食、休息，乃至于呼吸。但闻卿却执拗地保持着这些不必要的习惯，往日里这些习惯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不便，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只猛然贴近的豹，两人距离之近，只怕鼻息几乎都能缠在一起。闻卿下意识屏住呼吸，不过多时，竟觉得空气之中弥漫起几分焦躁。 他不适地以手肘抵在孟极胸膛，向后仰起头，与孟极扯开几分距离。 然而那股莫名升起的焦躁并未因之减少，反而自干渴的喉咙一路向下，坠进紫府丹田，仿佛只需要一点星火，便能燃起熊熊大火。 “离本座远点。”闻卿开口，嗓子也似乎被那莫名的火烧哑了。 孟极眸色渐深，微微后退，手上动作却并未停止，耐心地为闻卿抹掉下颌已经干涸的血皮。 不知过了多久，直等内室之中徐娘子一阵剧烈咳嗽，似乎要将自己咳出来，孟极转头看了一眼，闻卿迅速起身，闪进内室，抬手在内室与厅堂之间设下结界。 孟极晚了一步，被关在外面，气急败坏地拍着结界边缘：“阿卿，她都醒了，你还要干什么！” 闻卿不理孟极，将徐娘子从床榻上扶起，双掌抵在其后心，鬼气徐徐注入徐娘子经脉之中，这阵几乎能使人背过气的咳嗽才终于停止。 “你是不是非要把自己的修为全都耗损干净才满意？”孟极依旧“嘭嘭”拍着结界，说完，长尾一甩，地板“噼啪”一声，竟被他劈出一道裂隙。 驱邪阵法炼化混沌兽的魂魄之后，自那肉球之中飘飞而出无数残缺魂魄，既有家畜也有活人，闻卿将这些没有意识的魂魄一一渡化，终于找到了徐娘子的生魂，可惜这魂魄却已经被混沌之力侵蚀，很难再回归肉身。 闻卿当即以自身鬼气修补徐娘子魂魄的亏损。然而修补魂魄本就是逆天而行，闻卿虽是渡劫修士，却终究是鬼，徐娘子则是有阳气的生魂，他几乎折损了大半修为，才将自己阴属性的鬼气转化为生魂。而最后在引导徐娘子魂魄归位时，更是被陡然增强的阳气冲击，呕出几口血。 “别吵，修为而已，不会死。”闻卿道。 然而他的小臂，却被一双枯骨般的手掌托了起来。 徐娘子转过身，向他款款一笑：“山君这么救我，老婆子死后当牛做马才可都不一定还的清咯。” 因体内有鬼气，徐娘子已基本恢复元气，身体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枯瘦，脸颊也带上几分红润。她似乎被岁月格外青睐，九旬老妪，虽不如花季少女面容的饱满，然而因常年服食驻颜丹，仍旧能够看出年少时的柔婉娇媚。望着人时，眼神清澈如处子，却又同时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 察觉到徐娘子在抗拒着鬼气，闻卿只得收手，喉中又是一阵腥甜，却若无其事地挥挥袖，起身踱步至梳妆台前，将背影甩给孟极与徐娘子。 “山君，先将结界撤下吧，只怕我这别院都不够这位公子拆的。”徐娘笑道。 外堂一阵叮咣作响，正是孟极发脾气拆家具的吵闹声，闻卿看了看铜镜之中自己因透支鬼气而病态泛红的脸，摇头：“本座没工夫哄他。” 不过刚说完这句，他又扯下腰间钱袋，走到结界边缘，丢给盘坐在地、对徐娘子怒目而视的孟极：“买些好吃的去。” 孟极抬头。 闻卿转过身去：“本座饿了。” “……想吃什么？” “你喜欢的。” 身后安静片刻，孟极闷头说了句“等着”，随即传来窸窣衣料摩擦之声，被孟极拆下来一半的小门吱嘎一声轻轻掩上，继而头顶当当几声踩瓦细响，孟极竟直接翻墙走了。 “山君今日来，想知道些什么？”等到这豹的气息终于完全消失，徐娘子语带笑意。 闻卿将傀儡木鼠一事简略说了，随后问道：“与红奴攀谈的那位方士，你可还有印象？” 徐娘子思忖片刻，缓慢摇头：“那人在朱日默广发‘驱鬼降妖’的英雄帖时，是头一个揭榜的。我原先的确对他好奇，想要一探究竟，然而这病却突然加重……山君觉得此人可疑？” “第一个揭榜”。 “本座上月下山，还没有此人踪影。”闻卿道，“此人月初来到鸦青，便揭了朱日默的英雄榜……徐娘子的病经此人看过之后，病情反而加重。红奴今日与其攀谈，那傀儡木鼠便在夜间袭击本座……不可谓不巧。” 三件事若单拎出来，都可解释为巧合，然而同样的巧合频繁发生在同一人身上的概率又有多大？ “若说是巧事，我近日来发现了不少。”徐娘子忽道，“山君可知，您方才提及的道士，还有那说书的老乌龟、举办八方大集的安王本人，全都下榻于风醉居？” 作者有话说: 孟极：哼！！
第31章 红奴此前说过，那安王萧泽会在七月二十的当天，亲临鸦青镇，点燃天灯，为皇帝祈福，因此萧泽已至鸦青这件事不算意外。然而这统管疏勒六州的王爷，放着当地官员安排的上等府邸不住，反而乔装打扮住进简陋的风醉居，又是为了什么？ “安王身边只跟着三个人。”徐娘道，“一个玄青文士袍，逍遥冠，但眼上蒙着布条，像是有眼疾。另外两个身材魁梧，应是护卫。” “玄青？”闻卿问道。 徐娘子点头：“那文士应与安王……关系匪浅。” 大淼尚水德，以玄色为尊，除天潢贵胄，便只有王室与极亲密的人才有资格穿着与玄色相近的衣袍。而徐娘子口中的那文人所穿玄青长袍，便是除天家血脉以及御赐袍服以外，寻常人所能穿戴的最显贵之色。 “那文士订下一间天字房，以及两间地字房。”徐娘子补充道。 四人三间房，那文士宿在哪里，已经再清楚不过。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闻卿再装作不懂便是故意了，只得应了一句：“旁人只道那安王妃婚后三年无所出，是德行有失。岂知安王所好，并非女子。” “哎！”徐娘子却并不买账，“山君，老婆子我刚刚在这里看得清楚，那只豹子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将您吃了哟。” 徐娘子虽然仍是肉体凡胎，可毕竟吃了这许多年的灵丹妙药，不但耳聪目明，像闻卿随手施展的低等化形术也能一眼看穿。因此方才两人在外堂那般动静，也早被她看在眼里。 “他是本座灵宠。”闻卿生硬解释道。 “无论是什么。”徐娘子继续道，“山君是神仙似的人物，可那位公子却终究还有一颗凡心。若山君无意，还是不要招惹了罢。” 闻卿苦笑，前世孽缘，今世连心契，又岂是他想躲，便能躲得开的？ “老婆子这一辈子欠过不少债，拼了这身命才还的七七八八，可只有一样，我自知要永远地欠下了。”说到这里，徐娘子一顿，“山君可知道是什么？” 闻卿想起五十年前天火之灾后，倒塌的风醉居残骸下，挖出的那具枯焦尸体。 “情债。”徐娘子道。 “本座有分寸。”知道从徐娘子口中也无法挖出更多的消息，闻卿索性走到外堂，翻出一把被孟极砸得只剩三条腿的木椅，轻飘飘坐了上去，“本座这几日在风醉居住下，徐娘子好生将养身体，若有不适，随时告知本座。” “我这就叫云儿腾出一间上房……” “不必。”闻卿道，“那小道士住在哪间？在隔壁腾出一间空房即可。” “一间？” “对，就是一间。”恰在此时，支窗缝隙中露出一双眼睛来，徐娘子吓得惊叫一声，孟极一面笑她胆小，单手扣着房檐，轻巧翻身落地，风一般冲到闻卿面前，“阿卿，热乎的。” 一阵牛乳清香钻进鼻孔，孟极半跪在闻卿面前，抬起的左臂上挂着七八个食盒，炫耀般地仰着下巴，脸上哪还有半点刚出门时的怒意？ 闻卿也被孟极笑意感染，顺手在他下巴轻轻一挠，孟极眯起眼睛，身后长尾高高翘起，将下巴仰得更高，显然想让他再挠。 “公子竟买了丰乐楼的炙子乳羊？闻着好香。”徐娘子的声音突兀插了进来。闻卿一顿，旋即想到自己与徐娘子方才对话，手僵在半空。 然而孟极此刻显然兴致极高，连带着对外人也和颜悦色不少：“我见许多人在那里排着队，便猜到一定是好吃的。” “这乳羊一个时辰才出一炉，每次只有十五盘，公子竟然抢到了？” “那些乳羊似的凡人，也敢和我抢？”孟极拍了拍自己饱满胸膛，毫不愧疚地将自己插队的“光荣事迹”说了，又道，“阿卿，咱们若是在这里住下的话，不如去房里慢慢吃。” 闻卿点头，从孟极胳膊上取下两个食盒，放在徐娘子床边。徐娘子也扯动床头摇铃，不多时，原先在风醉居茶楼门口吆喝的门童二宝便蹦跳着跑了进来。 二宝看见徐娘子恢复神速，自然免不了一番大呼小叫，徐娘子叮嘱二宝为他们备好房间，二宝一路赞叹着“少爷真是神仙下凡”，一面引着二人向客房走去。 直到二宝迷迷糊糊将他们带到地字三号房前，才猛然回过神来似的：“少爷确定和这位……壮士住这里？” 为了防止被道士轻易看出化形，闻卿在自己和孟极身上多下了两道禁咒，这下连徐娘子也无法看穿他们二人易容，这小门童便更看不出来。听到二宝问话，闻卿不答反问：“那画符灵验的道士住哪间？” 二宝指了指二号房：“哎，他还没回来呢。少爷也要请符吗，听说那队伍排得老长，可比丰乐楼的烤肉还难排，不如我替您去……” “不必。”闻卿挥挥手，“求神拜佛心诚才灵。你也莫要与那道士提及我，若有缘，我自然能求到。” 二宝似懂非懂点点头，闻卿又问了句那说书的老乌龟住在哪里，得到答案后又立刻摆手轰二宝去休息，二宝还要张罗着为二人铺床烧水，孟极不耐烦“哼”了一声，推着闻卿肩头，一脚踢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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