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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奴抿唇不语。 “元婴以上的散修又怎会来疏勒州这灵气匮乏之地？许是奇淫巧技。”闻卿忽然打断，向孟极摇头示意不可多言，“红奴，你们交谈之时，他问过你什么？” “他看出我是鬼伥，问我主人是谁，我自然没告诉他。他便夸我长相可爱，行动起来活灵活现。他这样说，便是赞美君上，我心里高兴，又请他喝了一杯茶。他又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便说来逛集，顺便给猫儿买些小玩具。”红奴认真回忆道，“他便告诉我，可以去飞虹桥西端一个小道士支的摊子处看看。所以听那老乌龟讲完故事后，我便按着方士说的，去找那小道士了。” “一只鬼伥去道士面前晃悠，你是日子过的太舒服了。”闻卿斥道。 “那小道士看上去才十五六岁，身上一点灵气也察觉不到，而且，他还是个盲人，听见我走过来，还唤我小姐呢。”说到此处，红奴忽然忿恨道，“我看他圆头圆脑，一脸憨厚，以为他是好人，谁想他给我的这个小鼠竟然、竟然……” “不一定是他。”闻卿道，“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莫要随意与别人攀谈。” 一个盲眼但手巧的道士，一个能掐会算又刻意隐瞒身份的方士，红奴这一趟下山，也不知招惹了多少意有所图的目光。 想到此处，闻卿忽然看向孟极。 “妖修嗅觉敏锐，红奴与那方士相处时间不短，若再去市集，你可还能分辨出那人气味？”心念微动，他以意念在识海中问道。 孟极鼻尖微微耸动，点头。 闻卿转头：“红奴，你方才说那八方大集几时歇市？” 红奴：“安王将疏勒六州的宵禁解了，听说集市举办的头三天，百姓们要欢庆昼夜不停呢！君上，您想去逛吗？” 念头既定，闻卿指尖一扣桌面，看向孟极：“娘子，你可曾逛过凡人集市？” 孟极极为配合地摇头，一脸向往：“我生在深山，不曾去过人间。原本听红奴姐姐说到集市有趣，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如此……”闻卿两指再扣桌面，正在囫囵吞着满桌剩菜剩饭的鬼伥四兄弟，听到这声音后齐齐放下碗筷，转头看向他。 闻卿从乾坤囊中拿出一件大如团扇的砗磲模样法宝，一分为二，将那乳白色贝壳交给红奴，另一半青黑色的则递给了孟极。 “此物名为‘千里传音’，就算相隔千里，只要对着贝壳喊话，另一方也能听得清楚。红奴与四兄弟守家，无论任何人叩山门，都不要应声。本座与娘子下山去逛逛那‘八方大集’，有什么想要采买的，传音告诉娘子便是。娘子——还有何吩咐？” 孟极正把玩着那已被磨得光滑的砗磲外壳，指腹轻轻刮了两下，红奴怀中乳白色的贝壳立刻传出两声刺耳的尖叫声，惊得五鬼伥一阵龇牙咧嘴。 孟极闻言，也不客气，当即摆出一副当家的气势：“这两日来看你们太过闲散，都是阿卿心软，长此以往只会把你们宠坏。左右你们也不需睡觉，不如在我和阿卿下山这段时间，做些课业吧。”
第23章 半个时辰后。 昆吾山道，鸦青树影掩映下，两道影子正比肩前行。 时有一两声振翅，间或数声啼鸣，竟是林中惊鸟，被这不速之客搅乱清梦。 山神观方圆百里范围内，全被闻卿设下御空禁制，凡是修为在大乘以下的，只能步行上下山。左右那市集昼夜不休，而孟极刚出殿门，长尾巴便翘得老高，对这昆吾山雪景极为新鲜似的，闻卿便由着孟极左奔右跳。 两人踩着山石一路蜿蜒向下，虽鲜少说话，气氛却比数日前闻卿引着红娇里那心怀鬼胎的“新娘”时要欢快不少。 “你与红奴那小丫头置什么气？” 临走前，孟极几乎是揪着红奴的耳朵，把小鬼按在打坐的蒲团上，又命鬼伥四兄弟依照东南西北四方位把红奴团团围住，守着小丫头习练逍遥心诀，不满三个周天不准让她起来。 红奴眼泪汪汪地看着闻卿，闻卿却并未出言阻止，只说一切听娘子的，直到两人走出山神主殿，他这才问道。 “我一看她眼睛叽里咕噜滚，就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孟极说着，“若这修炼几十年、放在人间早就儿孙满堂的鬼伥是小姑娘，我又算什么？” 早就知道这豹听话不听音，对于抓取重点一向独树一帜，闻卿摇头：“鬼伥心智不会随年岁而增长，就算红奴天生聪慧，也不过十三四岁，你若处处与她比，怎不学她穿裙子？” 然而刚说完，视线往孟极身着的腰线袄一扫，只见四片褶衫间，藏青色打褶若隐若现，闻卿笑道：“你倒的确是个穿裙子的。” 随即又看向孟极满头细辫：“也是个梳辫子的。” 孟极闻言，反倒一抖裙袍：“好看。” 闻卿挑眉。 孟极又道：“你喜欢。” 闻卿视线一转，却是不答了。 湿滑山路间，唯有咯咯的踩雪声。 “我也并非不喜她。”片刻后，孟极又道，“但若她也跟着下山，你只怕处处担心她，还如何能安心和我逛集？” “只记得玩耍，正事可还记得？” “那背后捣鬼的人一定不会原地傻等着我们。”孟极说道，“若我们此时下山，那方士或者道士仍旧未走，嫌疑反而更小。” “若他也料到我们会如此想，反其道而行之……” “我觉得不会。”孟极摇头，“那人虽然与红奴交谈很久，但红奴身上几乎不曾沾染他的气味，若非我嗅觉灵敏，你几乎追查不到他的行踪。此人行事如此小心，一定只隐于暗处观察。” 闻卿点头，孟极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此行下山一来为了打听消息，二来则是在鸦青镇提早布置一番。那方士既然说了三日后有好戏看，那么到时便一定会有变故，若能提前布下阵法，事发时也能及时赶至。 至于第三个目的，的确也是为了带孟极逛逛市集。 这豹与自己签订连心契，虽然并非自愿，他们却也自此成了性命互托的羁绊。两人相处日短，闻卿不知孟极喜好，索性带着这豹下山一趟，他想要什么，一并买来便是。 “红奴和四兄弟都吵着要吃滴酥鲍螺，你——可有什么喜欢的果子？”闻卿问。（*） 孟极脚步一顿：“滴酥……” 闻卿当即知道，孟极先前所说“不曾逛过市集”竟然是真的，随即解释道：“是西域传来的，百年前本也是稀罕玩意儿，现在却成了民间常见的吃食。将打发的牛乳与蜂蜜拌匀，待凝固后再做造型，常做成状如牡蛎的果子，故名‘滴酥鲍螺’。” 孟极闷声点头。 “本座亦不常去。这些也全都是红奴讲与本座听的。”闻卿又道，“夜市乃凡间娱乐场所，尤其在亥时过后，年青人愈多。勾栏瓦舍有戏曲相扑，沿街摊位有售卖零嘴挂饰，盛夏时节常见杂戏班子，踩高跷、扔飞刀、喷火，热闹得紧。” “除此之外，还有摇骰耍牌。不过本座觉得吵，往往只去风醉居饮一盏香茗。那间茶楼当初本想交由红奴随意打理，奈何红奴救了一位风尘女子，原本只是将她安置在风醉居，却不想那女子于经营之道颇有心得。” 孟极忽道：“风尘、女子？” “全都是些苦命人。”闻卿道，“救不过来。” 眼见孟极身后的尾巴甩来甩去，仍旧闷闷不乐，闻卿又道：“你若喜欢逛集，日后本座陪你常去。” “当真？” “当真。” 于是那耷拉的长尾立刻翘了起来。 正在感叹孟极果然是“猫”，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却见孟极一脚挑起路边枯枝，而他身前两步远便是一颗歪脖子树，矮树杈上鸟窝里两颗拇指大小的鸟蛋已然滑在窝边，稍稍一碰就会掉落，闻卿立刻拽住豹尾巴，鬼气一扶，将鸟窝安放在更高的位置。 孟极见状，摇摇尾尖：“赤头鸮，鸟蛋是其气血精华之凝聚，是好东西。” “天下间的好东西多了去，你还能与本座一一寻来？” “你若想要，我便去寻。”孟极道，“这山路雾气弥漫，本是阴邪之相，但这一路走来，生灵气息却浓郁异常，其中不乏珍禽异兽。” 说罢，孟极鼓腹一吹，山雾仿若活过来一般，打着卷向远处飘散。刹那间，两人身前百步范围登时再无遮蔽，似乎被这变故惊扰，远处几声突然传来似鸟似笑的咕咕叫声，扑簌簌一群倦鸟高飞，树冠抖动间，间杂着嘶嘶、沙沙的爬行声。 “阿卿，掌心火。”孟极忽然道。 话音未落，一抹青幽鬼火便已飘在空中，孟极手托鬼火，向头顶一照。 只见枝蔓盘结的岩壁之上，无数双闪着幽绿光芒的圆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被鬼火一撩，那圆眼睛窸窣后退，个别胆大的竟朝他们龇牙瞪眼，凑得近些才看见那是一只只白耳人身的黑毛独脚怪物，两颊惨白，鼻梁却是一抹赤红。 此刻若是红奴在他们身边，一定被吓得惊叫连连，然而孟极只是用手中短树枝随意一挥，把那群吱吱乱叫的圆眼睛毛影赶得离远了些：“山魈，听说它们就算灵智未开，也能口吐人语。不过这些家伙仗着自己善于模仿，常常戏弄凡人，算是臭名远扬。恐怕也就只有在这昆吾山中，才不至于被凡人猎杀。倒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卿摇头：“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山魈能为藤树捉去寄生其藤条之上的肉虫，孰好孰恶，谁来判断？” 顺着闻卿目光看去，只见一颗通体炭黑，有如无数手爪般的树状物攀附在山壁之上，其表皮枯皴，宛如死物，但稍稍靠近几寸，便能看见那最粗壮的根部正在轻微蠕动，正如活人呼吸般一起一伏。 这藤树树龄满十年后，能分泌出一种名为“山脂”的汁水，有香辛气，饮之三月不渴。然而藤树树皮薄软，易遭虫蛀，往往不满十年树龄便被虫蚁啃噬殆尽。而山魈以虫蚁、野果为食，因此这颗藤树能长得如此枝繁叶茂，必然少不了山魈帮忙。 孟极随手在树干上划过，指尖蹭上一层碧绿色黏液，凑到鼻间闻了闻，举到闻卿嘴边，见闻卿摇头，他这才那汁水舔净，“阿卿，这些家伙并非此处土生土长，既然它们都来求你庇佑，你消耗修为养着它们，收取几分利息也不过分。” “本座也养着你。”闻卿侧眼瞧他，“不如先从你这里收几分利？” 孟极先是一愣，片刻后正色道：“予求予取，惟卿所愿。” 岩壁那山魈也不知是果真听懂，还是天性使然，在听到孟极这句话后，登时爆出一阵人一般的笑声，不过片刻，“惟卿所愿”这四个字便在整座山林间悠然荡起。 作者有话说: （1）酥油鲍螺：一种花式点心，奶油制成。下圆上尖，状似螺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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