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破南墙需要满身的执拗,但是转头,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正如他时常教导红奴,凡人不能简单以好人坏人论,修士的前世与山鬼的今生,或许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他拥有前世记忆,修士闻卿自然是他,但同时他也有现世的百年记忆,因而修士并非完全的他。一世为人,一世为鬼,因此他可以是亦真眼中的师兄,也可以是红奴眼里的君上,可以是三界修士畏惧的魔头,也可以是鸦青百姓嘴里念叨的恶鬼。 那么—— 孟极呢? 这豹眼里看见的“阿卿”,又是哪一个? 手心微微发潮,湿汗将掌中的豹尾巴毛都搓得黏在一起。孟极似有所感,尾巴轻轻抖了抖,闻卿却趁他将尾巴抽回前,紧紧攥住。 这豹说过,妖修眼里看见的从来不是皮相。不看皮相,那便只有魂魄,三魂七魄,贪嗔痴、爱欲恨,全都藏在魂魄里。若妖修因魂魄而生情,那么孟极眼中的闻卿的魂魄,又该是什么样子?孟极想要的魂魄,又是什么样子? 闻卿绝非多愁善感之人,但此时此刻,在这对于他完全陌生的他方世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洞,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渴望,绝非一见钟情,也不是久处心动,而是魂魄深处更深的悸动,那感觉就像纵身跃下千丈悬崖,孤注一掷地想要抓住什么。 纵使有连心契相连,闻卿却始终搞不懂这只豹子。说他蠢,孟极却能从这蛛丝马迹里猜到他二人前世今生,可若说他聪明,孟极在自己面前的许多行为,却又绝不是修炼数百年的大妖能做得出来的。比如现在—— 孟极正将那堆犹冒着白烟的柴火拢在一起,两颗火石碰来碰去,似乎想要点燃火堆。可没试两下,孟极又气恼地闷吼一声,将火石丢到一旁,双臂抱在胸前,像只大虫子一般,拱到闻卿身边,枕在他的腿上。 傻里傻气。 “阿卿。”孟极忽然叫道。 “嗯?” “你真的没事了?”孟极手搭在闻卿丹田处,缓缓向下摸去,直到丹田下三寸位置,又似乎担心他疼,刚要抽回手,闻卿却按着他的手背,让他的掌心完全贴在自己身上。 炽热的妖力钻进丹田,像是一把火泼进翻卷着巨浪的海中,毫无征兆地熄灭。 孟极一怔,妖力再催,这次灌进三分气力,闻卿长吸一口气,于是那刚刚钻进体内的妖力,又同样化于无形。 “你的鬼气……” “将你的妖力完全吞噬了。”闻卿道。 “蜃妖所说的小界理论,你信多少?”孟极问。 “虽然异想天开,却也并非无稽之谈。”闻卿翻转手掌,一簇青黑色鬼火燃起,将孟极的脸也映出一片青色,“来到此处之后,我便觉得这具身体发沉,料想是鬼身与人身正在融合,却不知最终会变成什么?” “阿卿,我方才想,管他什么主世界还是小界,我们既然被丢在这里,不如就在此处定居,不问世事。什么妖兽之乱、正魔大战全都不管,逍遥过个百年,他日一朝悟道,飞升成仙岂不更好?”孟极忽道。 闻卿心头突突直跳。在那短暂的心悸刹那,他何曾没有避世不出的打算,与这豹飞升也好,蹉跎一生也罢,总归不浪费这转世的机会。然而—— “有因方有果。”闻卿道,“若正魔之战没有我率领众修士拒敌,只怕魔族便会侵吞这九州大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届时三界生灵涂炭,是处血肉枯骨,我们又能去何处修道悟道?” “苍生。”孟极笑道,“你心有苍生,我却只能排在万万人之后。” 闻卿心头一颤。 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自中秋月圆那日一直徘徊不去的诡异感到底源自哪里——眼前的这只豹,一举一动愈发像记忆中那五百年前的大妖了。 伏季、孟极,一个天生离魂,另一个记忆残缺,若说他们两道意识之间没有关系,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一直在丹田中沉睡的大妖意识占据这具身体时,无论是孟极还是伏季对此都一无所知,至于在与那大妖寥寥两次交谈中,大妖竟然对于转生后的伏季将何去何从毫不在意,只是说“孟极”是年轻的自己。 那么伏季的意识呢? 在这个世界里,伏季尚未诞生,因此孟极体内的伏季意识不可能与本体“融合”。 被封在丹田里的伏季意识最终会如何? “二宝与刘喜之事……”闻卿忽然开口,“你从未与我再说过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孟极拨动着闻卿道袍系带,唰的一声解开。 闻卿按住这豹作怪的手:“那是两条人命。” “他们该死。”孟极随口道,“二宝黑白不分,伤了你,刘喜更是恩将仇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该死!” 闻卿静静看着孟极。 没错,自家的灵宠孟极虽然脾气暴躁,却不至于性情暴戾,只有那因仇恨扭曲了的伏季,视人命如草芥。 伏季…… 伏季本该是“大妖”转世,然而阴差阳错少了两魂四魄。若他与白珠先前所猜不假,他们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未来”的自己与“现在”相融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会成为修道以来最为巅峰的状态。 现下闻卿的修为已然恢复至渡劫初期,身体却逐渐变得不像鬼修,反倒像个活人,也的确印证了这个猜测——逍遥心诀毕竟是闻卿在玄云宗修道时悟得,本身更适合人修,他却以鬼体强行修炼,这才导致渴血症发作得愈来愈厉害。若他果真能恢复人身,渴血症也不攻自破。 按照这个猜测,孟极也会恢复至最佳状态——以现在这具年轻的躯体,融合五百年前渡劫大妖的道行。而这个融合过程,也必然会消除掉所有对身体不利的影响,正如那情丝绕已经不能再限制闻卿,患有离魂症的伏季也终将被“消除”。这也代表着…… 孟极,在与伏季的意识融合。 暴戾、蛮横、目空一切却又深情缱绻,或许这才是孟极最真实的模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闻卿问道。 “不错。” “于二宝而言,我是害死他阿姊的元凶,他想杀我,何错之有?” “阿卿你……” “倘若杀人偿命,私仇必须私报,那么一言不合便杀了二宝与刘喜的你,在鸦青百姓眼里,又是如何呢?”闻卿又道。 孟极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却又说不出话。 “若冤冤相报,这天下间,只怕永无宁日。”闻卿低声道。他的语气并不如何咄咄逼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淡如水,“何谓‘该死’,何谓‘不该死’?这该与不该的标准,又‘该’由谁来定?” 话音方落,对面早已沉沉睡去的雪豹少年一声嘟囔,侧过身,手臂搭在白珠腰上,颇为依恋地以脸颊蹭了蹭白珠胸膛,身后尾巴一甩,悄悄缠住白珠手腕。 “我杀了伏氏全族,伏季想要杀我,何错之有?”闻卿又问。 孟极忽然长长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笑道:“我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万事有因,他们既没那本事看到因,却人云亦云地狂吠,就是错。” “杀了他、捂了嘴,便天下太平了?”闻卿笑道。 “……我不知道。”孟极懊恼地咕噜一声,忽然单臂支起身体,长腿横跨,将闻卿压在身下,“我只知道,我该这样……” 柔软的嘴唇堵了上来,粗糙的手掌轻车熟路探进衣襟,轻而易举地挑起燥热。 情丝绕带来的疼痛已经不复,带着薄茧的指腹抚摸在上面,只能带来阵阵战栗。闻卿十指微屈,掐在孟极肩头。孟极咕噜一声,单掌将闻卿按在自己怀里,犬齿叼着他的脖颈磨蹭。闻卿脖颈牡丹纹刻愈烫,仿佛催促,也仿佛邀请。 遮影、息音双阵全开,现在只怕就算是地震海啸,也拦不住这豹的蛮横索要。炽热的呼吸洒在小腹,闻卿腰背绷紧,却忽然听见孟极懊恼一叹。 “没有香膏,要不算了……” “阿极。”闻卿拽住孟极,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让我疼也好。” 苍白的脸颊早已染上醉人的酡红,本该是朗如玉石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不清不楚的哑。 理智的弦同腰间系带一同绷断,发冠掉落,乌发散开,同样炽热的胸膛撞在一处,闻卿呼吸一窒,继而长声喟叹。 …… 满室旖旎。 作者有话说: 感觉写的不顺手,我真的很不擅长这种细腻的情感变化,向大家道个歉QAQ
第177章 相知 3 闻卿本以为这豹早过了求偶期,一次便足够,岂料孟极要过一次,只抱着他说了几句情话,便又吻住他的后颈。 一只披着羊皮的,饿了许久的豹,终于咬住了觊觎已久的肉,又怎么肯轻易撒嘴? 孟极初时还略显生涩,只一味横冲直撞,还要闻卿教他,但磨合得久了,孟极渐渐品咂出滋味来,却变成了闻卿招架不得。已经记不清被孟极折腾几次,声音哑了,嘴唇干了,连腿都酸软得抬不起来。闻卿难耐地出声求饶,又招得孟极愈发不知餍足的索要。在这幽深的山腹中,两人醒了便绞在一处,便连睡时也紧紧抱着,似乎为了弥补此前错过的五百年。 “阿卿,我们试试这个……”孟极右臂伸开,将闻卿卷在怀中,左手举在半空,拇指、小指间夹着一本书,蓝色封皮上以小篆写着“阴阳和合经”五字。翻到某页近乎杂耍的动作时,孟极眼睛忽然一亮。 闻卿本来怜惜孟极为自己忍了许久,也就任孟极昏天黑地地索要,毕竟床笫之事他也得了乐趣,然而此刻看见图上那动作,只觉得这豹越来越放肆,再也忍不住,一脚将孟极踹开,召来道袍裹在身上,在孟极爬过来的瞬间,撤去遮影息音阵。 “哎哟!”白珠原本后背靠在阵外,正笑着与雪豹少年说着什么,闻卿冷不丁撤去阵法,白珠险些一跟头栽倒孟极怀里,幸好少年反应快,一手拽住白珠,将他扯到自己怀中。 此刻这豹浑身上下不着片缕,箕踞在地,若真被白珠砸到,只怕有段时日不能再“折腾”闻卿。 “啧。”白珠上下打量孟极,目光暧昧地落在孟极肩头泛红的指痕上,“身材的确是好。换做是我,也得被你迷得头昏脑涨予取予求。” 闻卿摇头低笑。 孟极求欢不成,反被白珠占去了便宜,却并不恼怒,反而咕噜一声,一头扎向闻卿怀中。只见银光闪过,闻卿小腹忽然一鼓,一只毛茸茸的巴掌大毛团趴在他身上。 那球似的雪豹,两爪按在闻卿胸膛,先是对着闻卿啾的叫了一声,而后扭过头去,怒张着豹嘴,皱起鼻头,龇出豆芽般的乳牙,呜哇地向白珠吼了起来。 一团炸毛的银灰色雪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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