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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卿与孟极对视一眼，知道这位传承了上千年记忆的海妖王终于要说到正题，沉吟片刻，缓缓道：“道说三十六重天，佛曰三千世界，前人早有洞见，直言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并非唯一。” 白珠：“你们人族所说的飞升，便是去那什么上三天。” 闻卿笑道：“上三十六天，仙人居之，下三十六地，鬼怪巢之，至于夹在这中间的浩浩宇宙，则是人族做主。” 孟极嗤道：“自大。” “虽然那天地之说无证可考，但南疆异兽灾乱，自那八万大山跑出数万从未见过的奇异妖兽，却说明他方世界的存在。”闻卿道，“只是本座不明，就算此界与彼界相连，但我与阿……我们到底为何会回到，同一个世界的‘现在’？” “山君怎知这里又是我们的世界？”白珠神秘地笑道，“若此刻的你便是彼时的你，那你又为何会有未来的记忆？” 闻卿心中怦然一跳，有什么倏然划过，却如游鱼般滑不留手。 “万海之海的归墟，山君知道在哪里？”白珠问。 “极北之北，极南之南，极东之东，极西之西，普天之下，莫非归墟。”闻卿道，“但归墟被列为三界禁地，没人知道准确入口。” 白珠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两千年前，归墟其实是三界的垃圾场，抓到了什么凶兽杀不死，便把他们引到归墟里，左右归墟里住着上古天龙，那家伙一个龙息就能把凶兽解决。可突然有一天，他被你家清微真人当做了禁地封起来，连带着把上古天龙真身也锁在归墟里，你说气不气人？” 闻卿：“上古天龙，果真存在？” “神话并非全是哄孩子的故事。”白珠转着火堆上的兔肉，扯下两只兔腿，一只递给闻卿，一只自己咬了，剩下一颗黑乎乎的兔头丢给孟极，“你那便宜师弟的灵宠火凤，便是鹏鸟转世，有凤族血脉。既然凤真实存在，龙又为何不存在呢？更何况，你二人结契，不是也找了上古天龙做见证？” “归墟禁地，我们果真进去过？”闻卿怔怔。 “是啦，还是我带你们进去的。”白珠甩着兔腿，“我从前只道海底那条裂隙，是当年清微子结下封印时故意留下的生门，所以时常在两界穿梭。后来与你们交好，便也带着你们去那里玩，虽然你将这全都忘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错了。” 说到这里，白珠狠狠咬掉一口兔肉，油脂将他的嘴唇染得油光锃亮，“都说归墟是万物终结，是天地尽头，这话虽然不错，却也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法则是，归墟不仅是有形之物的尽头，更是无形的尽头，时间、空间，尽归于此。归墟通往过去、通往现在，通往未来。它既可以通往此界，也可以通往彼界。” 白珠随手将兔骨扔进火堆，火光嘭——地燃了起来，“归墟，是天地间所有的可能。”
第174章 裂隙 4 嗡—— 识海中忽然一阵震荡，闻卿只觉魂魄鼓噪，胸腔中竟似有什么东西要破胸而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喘出气，强压下这阵悸动。 “归墟是……”闻卿口舌发干，沙哑着嗓子下意识重复道，“归墟是可能性。那么我们的世界……” 白珠极其自然地接道：“并不唯一。此时此刻，或许会有成千上万个你，在浮玉角的山洞里听我说话，你或许会信，也或许不信，在这之后，你或许会离开，也或许会吃掉你手里的兔腿，再在这里睡上一觉。但无论如何，你所做的每一次选择，都会产生一个新的世界。” 闻卿手指冰凉，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兔腿：“在另一个世界，还有另一个闻卿……” “所以我猜，当年清微祖师之所以选择封禁归墟，就是怕其他世界的人察觉到这里的存在，想方设法‘偷渡’，然后取而代之。”白珠又道。 “这个世界的我，为何不曾出现？”闻卿忽然抬头。 “其实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白珠努嘴，“按理说，世界的可能性不该有主次之分，但或许冥冥之中真有某种更高阶的力量，人为地选定了某个世界作为主世界。这个主世界的意识便是本体，而当我们不小心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便自然而然地取代了这里的‘分身’。” “不对。”白珠又立刻自行否定道，“或许称为‘融合’更为恰当。” “你如何肯定？”孟极问道。 “冰壳破碎的瞬间，我一睁眼，便在这个山洞里了。奇怪的是，我虽然仍旧是五百年前的外貌，修为却在五百年后巅峰期。”白珠道，“你二人合力将海蛟击杀，想必也是恢复了修为巅峰。” 闻卿卷起袖口，露出穿透腕骨的情丝绕：“本座此前受制于此件法器，空有修为而无法运转，但来到这个世界后，虽仍旧无法挣脱其束缚，鬼气运行却不再受干扰。” “这就是我所说的‘融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白珠道，“两个世界的你互相对比，你的剑术更强，你取代他，他的身体更好，他取代你。就这样……一个更完美的你出现了。不过我猜这也只是暂时的，等回到各自的世界，又会恢复原样。” “这套歪理，你自己想出来的？”孟极怀疑道。 “我脑子里可是有海妖族传承了上千年的智慧。”白珠摇头晃脑，“归墟就在我们脚底下，总比你们这些旱鸭子懂得多。只是那个‘更高阶的力量’到底源自何方，我那些前代海妖王始终也不曾想到。莫非真是那些从来没见过的仙人？又或者……” “是归墟的自主选择。”闻卿道。 白珠食指一点，心有灵犀地“哎”了一声：“我也这么想。草木精石都能生灵智，归墟怎么就不可能呢？只可惜……我在归墟里进出了那么多次，那里除了上古天龙和那一群被天龙吃剩的凶兽骨头，便再没发现什么其他东西。” “清微子参悟此中玄妙后，便将归墟封禁，其他的‘可能性’自然也被封印在结界中，再不得出。”闻卿道。 “不错。”白珠点头，“只是可惜，就算再高深的道术也终于有失效的时候。几千年过去，结界裂开缝隙，便会有些不长眼的家伙顺杆子爬上来。” 闻卿：“南疆妖兽之乱。” “还有这只狡猾的海蛟。”白珠愤愤，“它便是南疆地底爬出来的，杀了我海妖族上千子民！” 闻卿心中一动。 怪不得那海蛟在看到海底裂隙后，竟会喊出那句“封印就在这里”。原来那海蛟当时便是从南疆的结界裂隙潜到了他们的世界！ 极东蓬莱，极南南疆、极西不周山，三次地面异动均出现两界交汇，那么极北的青摇之巅若是出现震动，是不是也会…… “不过那些被封印的小界，也或许并非与咱们的世界一模一样。”白珠道，“你是没见过，八万大山冒出来的妖兽，化人后的头发竟是五颜六色的，眼睛也是，像彩虹。不但如此，他们手里还拿着一根黑漆漆的短杖，只挥一挥，就能画出什么星子月亮的……” “什么八万大山的妖兽？”白珠正说得起兴，被迫躲在隧道里的雪豹少年终于憋不住闯了出来。 少年一身热汗，蜜色的脸皮透出红晕，衣领微微扯开，露出汗津津的锁骨。 白珠见他竟然在这么短时间便破掉了自己的阵法，颇有些惊奇，雪豹少年则扬了扬眉，右手一挥：“那蛋液虽然难喝，但的确是好东西。我方才在隧道里运化灵气，只觉得肚子热乎乎的，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拳砸出去，阵法便破了。” 说完，少年轻身一跃，单膝跪在白珠身边：“小白，你刚说什么妖兽，前几日你我不是刚从那里回来，哪有妖兽？” 闻、孟、白面面相觑，白珠“啪”一声打在嘴上：“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说罢，白珠又去抓少年的耳朵，嬉笑道：“非礼勿听！” 少年撇了撇嘴。三人聊得投入，火堆上的烤兔肉也早就变得焦糊，少年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翻出储物袋，拿出一只破角的瓷碗，那碗里也不知装了什么，霎时间喷香扑鼻。 “这冰天雪地的，你竟能猎到乳猪！”白珠眼冒绿光，猛地扑到少年怀里，竟毫无形象地以手抓着吃了起来。那他吃相，竟像是饿了半个月一般。 “从阳帝山洞府拐了一只。”少年咕嘟道，“反正王不在。” “味道不错，还有没，给我也来一点。”孟极向他招手。 “不给，你抢了我的猎物。”少年冷声呛道。 孟极嗤笑：“抢？我若不出手，你哪有命活？” “我有小白的珠子！”少年腾地站起身，“用蜃珠杀海蛟的方法，小白教了我许多遍，我也练过许多遍，一定能成功的，是你多管闲事！” “我救你，反倒是我不对？” “自以为是的救世主。”少年疾言厉色，“若我果真是弱者，死在猎物爪下也是活该，何曾需要你救我！” 救世主。 多管闲事。 在这一瞬间，雪豹少年竟和已死的二宝面目重合，少年横眉怒目，声声指摘，竟将孟极说成了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毫无差别的无耻匪类，顺带连闻卿也被安上了“识人不清”的罪名。 “仙师何必与他同流合污！”少年不解。 孟极噌地站起，右手快如闪电，掐住少年脖颈，双瞳几乎缩成细线，紧紧盯着少年：“既然弱者该死，我便现在杀了你，你又如何说？” 少年眼中毫无惧色，坦荡看着孟极，嗤笑：“要杀便杀，技不如人，合该死。” “那我便成全你——” “住手！”白珠大喝。 孟极哪管许多，手中暗金色妖力微吐，眼见少年断命在即，闻卿手上兔腿甩出，啪嗒打在孟极手腕上。 孟极五指一软，下意识松手，轰——一声，少年委顿在地，剧烈喘息，白珠同时扑到少年身上，慌张探他脉搏。 “你们雪豹族，是不是都有点毛病？”白珠将少年拽起，拍干净他身上浮土，喃喃讽道，也不知是对着谁说。 少年脖颈四道鲜红指印，扶着嗓子不住干咳，却半个服软的话也不肯说。再看孟极，垂头盯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微颤，也是心不在焉。 闻卿、白珠各自将自家豹子拉开，偌大洞穴，两左两右分坐，唯有中央火堆，时而噼啪爆出火花。 白珠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雪豹少年很快沉沉睡去，眼见火光渐灭，闻卿弹指丢出一粒火星，那火又立时蹿出一丈高，橙色焰火之中，缓缓浮现出蓬莱仙岛全貌。 孟极一言不发，双目闪烁着火光，明显还在气头，闻卿则以指尖轻轻勾着孟极手指，在他宽厚的手掌上轻轻划着。 几乎所有接触过孟极的人，都会觉得他脾气太差，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与其说孟极是雪豹化人，不如说他是刺猬成精，说话带刺，稍微靠得近些，便会被扎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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