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契。”尸将军重复一遍,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亦真规矩行了一礼,“你对我有再造之恩,当牛做马无以为报。吾主,请受霍峰一拜!” 说罢,双膝落地,两手撑在身前,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尸将军声音本就浑厚,此刻用情至真,字字铿锵,几乎有穿云裂石之势。然而,亦真听完,手一抖,太岁自掌中滑落,又“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亦真颤声问道。 “吾主……” “你说、你叫什么?” “霍峰。”尸将军挺直腰背,右手习惯性一般搭在腰间褡裢上,按住那空空如也的刀鞘,“大齐火狼营云麾将军霍峰,见过吾主!” 灿金双目爆出一道光芒,其名赫赫,其声翁翁,若是果真在战场上遇到,只一照面就能将敌人吓得肝胆皴裂! 然而,在听到“霍峰”这两个字时,亦真却是双腿一软,向后直直栽倒,尸将军大步一迈,将他抄在怀里。 “你不是……” 亦真看着那双璨若流星的双目,一时间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是的,亦真是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六百岁的娃娃脸
第138章 阳谋 4 闻卿原本一直沉默看着这场闹剧,却在听见“火狼营”三字后,轻轻皱起了眉。 “霍峰”这个名字他虽然并不熟悉,但前齐那一支神出鬼没的火狼营,直到大淼建朝八十余年后的今日,仍为人津津乐道。 “霍峰,你便是鬼面将军?”闻卿拦住还要再追问的亦真,看向尸将军。 火狼营本是一支不足三千人的轻骑兵部队,主帅出身将门世家,三岁起便跟着祖父骑马射箭,七岁打赢了前齐的武状元,十二岁上阵杀敌,又四年便领兵打仗,从无败绩。传闻这位统帅武艺高强,善使双戟,两军对垒时,向来第一个带头冲锋。 统帅如此骁勇善战,其部下也不遑多让。据传齐后主当初命人组建火狼营时,是由火狼营统帅在全国范围内亲自挑选精兵三千,经三年苦训,使将士一心,统帅阵前一呼,必有士兵前仆后继,悍不畏死,是前齐的最后一张底牌。 至于这“鬼面将军”的绰号,则是因这位火狼营统领杀敌时总戴着一张赤红色的鬼面具,死在其双戟之下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是名副其实的“战场杀神”。 听到这个称呼,尸将军摆手:“好事者起的绰号,不值一提。阁下叫我霍峰便好。” “将军挂帅之战,从未战败,并非虚名。”闻卿道。 尸将军呵呵一笑:“我以为我会死在沙场上。” 闻卿心中本就有疑问,这才主动出声与尸将军攀谈,此刻见对方一句话点到重点,便也不与他再绕弯子,直接问道:“摩沙河一役后,大淼士气大挫,时人皆以为将军能趁势扫平淼军,但为何火狼营此后再无音讯?” 齐朝末期,鬼面将军率领火狼营,与大淼军队交锋数十次,未尝有败绩。昔日齐淼松陵平原会战,齐后主妄信谗言,阵前换将,岂料那主帅反而临阵反水,以致齐兵一时无人指挥,三万大军溃逃至摩沙河畔,又被早已埋伏在周围的淼军包围,眼见就要全军覆没,却听数里外战马嘶扬,一声怒吼震如鸣钟,紧接着恍若神兵天降,一支高擎赤色狼头战旗的轻骑兵自高低冲下,直接冲散淼兵阵型。一人银甲鬼面,孤身杀入敌军,双戟虎虎生风,竟如切瓜般将敌人面前斩下马腹,一时之间,大淼军队竟无人赶搦其锋芒。 那鬼面将军竟在两军阵前将溃散的三万齐兵整顿,趁着己方士气大涨,齐兵以三万对大淼八万,竟反败为胜。 此一战后,“鬼面将军”威名传遍九州,偏居南方的齐后主一道圣旨,将其任命为兵马元帅。岂料鬼面将军却婉拒圣意,并于战报之中自请违抗皇命之罪。原来,鬼面将军虽然被临时换将,却早已料到那主帅心怀不轨,并未按照圣旨返回都城,反而亲率火狼营部下,迂回绕后三千里,先踏平淼军主营,又飞援摩沙河,救齐兵于必败。 摩沙河一战后,大齐举国上下为之振奋,百姓皆以为,“火狼营一日不灭,则齐朝一日不亡”。大齐朝中,便连主和派的声音也逐渐式微,正当齐后主一纸诏书斥责那自封“大淼太祖皇帝”的萧治目无天子,势要荡平敌寇时,那战无不胜的火狼营却就此没了踪影。 直到齐国战败,江山易主,也不见火狼营半个人的身影。直到大淼建朝八十多年后的今日,昔日的“鬼面将军”,以活尸的身份出现在蟠蛇阵结界之中。 而这里,与摩沙河会战地点,相去不足百里。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降沙暴。”尸将军霍峰长叹一声,“摩沙河一役后,我军于池崖城内驻扎。不足半月,我接到密报,大淼将派一万士兵夜袭池崖。池崖此地,难守易攻,城中百姓又被匪军劫掠数次,决计撑不住再围城。我与诸将合计之后,便率领火狼营主动出声,想要中途拦截。岂料刚到山脚,却遇到百年罕见的沙暴。” 闻卿眉头一跳:“沙暴?” “不错。”尸将军道,“我记得,那日我麾下裨将许河汉正满三十,临行前我们还喝了一碗马奶酒。那日应该是……永和三十年八月初三。” “永和……”闻卿皱眉。 “八十五年前。”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那时,前齐后主梁旭在位称天子 。” 一直背着手,一副看戏模样的太岁“哦”了一声,身体向前一倾,似乎这时才发现被众人遗忘在一旁的顾南星。 然而,在听见顾南星的话后,尸将军“嚯”的一声站起,剑眉紧拧,盯向这个文弱凡人 :“你刚刚说……‘前齐’,齐朝……” “将军现在所立之地,已是大淼国土。”顾南星道,“现在是承平三十三年,八月。” 霍峰:“淼寇灭齐,在何时?” 顾南星眉头一抬,似乎对“淼寇”这一称呼颇为不悦,却仍旧平心静气道:“泰平元年,也即永和三十五年,大淼定都幽州,此后四海承平,再无战事。” “只过五年……” “永和三十年,大淼败齐于池崖,此后我军一路高歌南下,灭齐于渚州。”顾南星说完,双手抱拳,向霍峰一拜,“霍将军,在下敬您一代名将,如若将军能助我……” “念在你是个文弱书生,我此次不杀你。”霍峰一挥手,斩断顾南星劝说,“但你若再敢说出半个字,我会捏碎你的脑袋。” 顾南星脸色一白,不再言语,反倒是一旁的太岁,竟似发现了比亦真更有趣的人,一蹦一蹦地跳到顾南星身边。 “这么说,鬼面将军死于八十五年前的沙暴。”闻卿忽然道。 霍峰点头,似在回忆:“时也命也。谁也没想到,一座山竟能凭空消失。现在想来,我或许遇到了仙人。” 火狼营刚出池崖城,便遇上刚猛北风,然而若此刻折返回城,正好与沙暴相迎。恰巧那昆吾山离此地不远,霍峰便指挥将士向昆吾方向前行,想要暂避沙石,岂料刚刚奔逃到山脚,却忽然一阵天塌地陷般的摇晃,等到那阵晃动过去,原本足以阻挡沙暴的昆吾山却变戏法似的凭空消失,而众人脚下原本平坦的土地,也平白变成一道望不见顶的深坑。沙暴愈发凶猛,火狼营两千九百一十八人,在那深坑之中挣脱了不到一个时辰,终于力尽而死,便尽埋于黄沙之下。 “呵。”闻卿笑了笑,“什么仙人,分明是恶鬼索命。” 八十五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几乎要将整座疏勒州吞没于黑暗之中。彼时闻卿真身甫成,却因修炼真身时耗费太多修为,只能以移山填海之术将原本位于疏勒州南部边境的昆吾山脉移至西南,堪堪挡住西北吹来的狂风流沙,保住疏勒州的九成百姓。至于那剩下一成,散居于群山深谷,一时援救不及,只得听天由命。 却不知,他这一招移山的法术,虽然救下了无辜百姓,却也同时害得大齐三千军士埋骨异乡。 霍峰嘴唇一绷,似乎不解,一直被他护在怀中的亦真此时抬起头来,怔怔看着闻卿,伏季则在一旁抱着双臂,满脸戏谑,闻卿在那声讥笑之后,便再不说话。一时间,这座蟠蛇阵竟陷入莫名的沉寂,只剩太岁与顾南星说话时,那道似男似女的声音幽幽飘荡。 “你小子,入此蟠蛇阵者,若不是那昆吾山鬼,必定会被我设下的浮生幻阵所困。亦真那小子道术不错,自然能第一时间清醒过来。至于你,一介凡人之身,如何从梦境中挣脱?” 顾南星垂首笑道:“许是晚辈心无杂念,因此知道,梦,始终是梦。” 太岁仰着头打量顾南星,顾南星双手收在袖中,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笑意,身体微弓,神情尊敬至极。 “罢了,不想了。”太岁挥挥手,“往后的事,也归不到我管了。小子们,你们不是想出去?” 神色各异的众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垂下头去。 “过来点。”太岁招手。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同时上前,以太岁为中心,将他围了起来。 太岁满意地点点头,脸向右一拧:“霍峰将军,你能否感知到你那火狼营将士都在何处?” 霍峰闻言,闭目仔细探查,一股极淡的霉尸气飘出,片刻后摇头:“不在此阵中。” “破阵之后,还望霍将军及时召回部下,莫要让有心人占去先机,遗祸人界呐。” 霍峰抱拳:“一定。” 说完,太岁转头向左看去:“小妖,眼见不一定为实,要用心看。” 伏季冷哼:“没人能骗过我的眼睛。” 太岁嘿嘿一笑,不与伏季多言,又向后转身,碰了碰顾南星裤脚:“你根骨不凡,若是潜心修行,其实一年之后不一定……” 顾南星浅笑:“王爷说过,我是一柄剑,他是挥剑的手。剑若离了手,便与凡铁无异。” 太岁摇头,念叨了一句“榆木脑袋”,凌空翻了个跟头,蹦到亦真肩头:“小子,好好习练你的上清元气。此后三界如何,全仰靠你和你师兄二人啦。” 亦真不解:“可天地灵气……” 太岁呵呵一笑,不知为何,众人竟从那张连眉眼都没有的脸上看出几分祥和:“怕什么,车到山前,自然有路。” 亦真挠头,只得糊弄着“哦”了一声。 “到你咯。”太岁扭过脸,满面笑容地看向闻卿。 闻卿则是神情严肃地回盯着他。 虽然自一见面,这太岁说话便颠三倒四,可自从太岁叫众人围拢而来,闻卿却已经看出了他交代后事的意思。 果然,太岁缓步挪到闻卿面前,扬起脸,悠然道:“闻卿,用你的子午含光剑,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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