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楼寂不是你的道侣?若他果然有离魂症,太岁又正好能解,叫他治了便是,你为何要……” “废话少说!”闻卿头也不抬,断然喝道,“太岁其物,一千年成形,一千年生智,再有千年方能口吐人言,莫再本座面前装傻!” 说着,闻卿逐渐收紧五指,黏稠汁液自太岁身体里被挤出,忽然,只听“啪”一声脆响,太岁身上那一层光滑的表皮,竟裂成两半! 闻卿食指探进那缝隙之中,如剥皮般,将那裂开的表皮扒下来。只见那一指厚的表层之下,竟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符文。 “这……”亦真惊呼。 闻卿:“这是太岁的记忆。” 三界四族靠文字记事,但太岁只需将过往之事拓印下来存在身体里,代代相传,从不会遗失,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虽然“表皮”被剥开,太岁却并未发出任何痛呼,身上的乳白色黏液很快又覆盖全身,只这一眨眼工夫,又凝结成一层外壳。至于闻卿捏在指尖的表层,则迅速风干萎缩,碎成飞灰。 “你认识鸣蛇。”虽然仅这刹那工夫,闻卿依旧看到了最为关键的记忆,沉声道,“本座无意伤你,但若你拦着本座去路,休怪本座不客气。” “果真是只不讲理的鬼。”此时此刻,太岁也总算不再装糊涂,长叹一声,“不止认识,算是忘年交。他为我建庙,为我引渡灵气,可比你们好上太多啦。” 闻卿拧眉:“山麓那间破庙?” “正是他为我修建的。”太岁道,“你们这些凡物,不是最喜欢拜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因此鸣蛇在建了那间庙之后,我的香火倒也不错。只是可惜啊,他死后,我的庙便塌咯。” “你认识鸣蛇?”亦真忽然插嘴道,“传说太岁能治百病,你若认识他,为何对鸣蛇见死不救?” 太岁嘿嘿一笑:“怎么救,让他啃一啃我?我倒是无所谓,可他觉得恶心。” “哦……”亦真又问,“传说太岁生命力极强,一切两半,便能分成两个太岁?” “此言不假。” 亦真点头:“那若是竖着切呢?” “也不死。” “那若是不死,你为何不把自己切两半,磨成粉,或是熬成汤,叫鸣蛇服下?” “……若我将你一切两半,叫你去救人,你愿不愿意?” “我……”亦真下意识看向闻卿,“得分人。” 闻言,太岁笑声愈发爽朗:“你这小子,真是有趣。” “我也觉得你有趣……你为什么在这里?” “哎,鸣蛇那家伙,想要困住这尸将军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那时我正好在义园闲逛,谁料遭此大祸,足足被困了五十年哟。” “不对。”眼见亦真与这刚认识的太岁聊得不亦乐乎,只怕下一刻便要称兄道弟,闻卿出声打断,“以鸣蛇本领,杀死一只沉睡的活尸易如反掌,然而他却舍近求远,设蟠蛇困阵将其束缚数十年。尸将军又恰巧在今日子时苏醒……” 太岁笑声一断。 “妖修一族,最重情意。若你果真与鸣蛇是交心挚友,他不会无端将你弃在阵中。”闻卿眉头越皱越紧,“这蟠蛇阵只有本座能进入。你和鸣蛇里应外合,莫非在此守株待兔,有事相求?”
第136章 阳谋 2 闻卿此话刚一问出,众人竟从这松塔模样的太岁脸上,看出了几分凝重。 然而,太岁嘴上仍旧打着哈哈:“我能有什么图谋?天地之间有灵之物众多,你们却独独分出人、妖、鬼、尸四族,将我太岁一族排除在外,不就是因为在你们看来,我们‘没脑子’?不过,说起这个,我的确满腹不服,当初你们人族私自定下‘三界四族’的统称,又何曾问过我的意见……” 太岁喋喋不休,分明故意打岔,亦真却听得认真,不时应和两声。闻卿原本因太岁好歹活了三千年,敬他是前辈,因此想要给他留几分情面,此刻听太岁与亦真一唱一和说得越来越离谱,只得放软姿态,与伏季识海传音,将其中关键一一陈情,想要“求”伏季帮他。 伏季似乎对他的主动示弱十分受用,一声冷笑,一脚踩住太岁身体,等那圆滚滚的身体向上弹起,一把抓住肥大的尾部,将他倒提而起。 “哎哟哟,头晕!”太岁速度虽快,但因没有四肢,行动时又十分笨拙,此刻头上脚下,竟一时挣脱不得。 “太岁!”闻卿一声怒喝,“你有三千年记忆,鸣蛇则是正魔大战的幸存者,三界修士,无论人修妖修,稍有名望者,你们不可能不认得。更何况……” 说到此处,闻卿压低了声音,看向尸将军。 “嗬──”似乎也察觉到众人正在谈论自己,尸将军鼻孔微张,喷出热气。然而神情茫然,显然并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更何况,火凤死于凤鸣山。”闻卿继续说道。 五百年前,正魔大战激战愈酣,人修妖修摒弃千年仇怨,共迎魔族敌寇。其时战场两分,人修杀敌,妖修则分散于山林洞窟,捣毁魔族据点。 而这凤鸣山,便是魔族重要据点之一。 正道战场焦灼之际,后方的妖修却探得情报,溃逃的魔族将在凤鸣山密会。分管凤鸣山一带的众妖修合议后,孤军深入凤鸣山,想要将魔族一网打尽。岂料误入魔族幻阵,险些全军覆没。危急关头,亦真卜算出战场变化,与火凤紧急驰援,火凤化身大鹏鸟,以全身精血为祭,引天火现世,才为众人烧出一条血路。 若非火凤献身,正魔大战到底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火凤……”似乎想到伤心处,亦真抬臂,在眼前抹了抹。 “嗬──”尸将军撕下衣袖,拽着亦真的手,将自己袖口塞到他手心,又在亦真的脸上比划两下,似乎在示意他——“用这个擦”。 亦真呆呆捏着那断去一截的袖口,破涕为笑。 “你小时候就呆呆的,现在更呆啦。”尸将军的殓衣早被鲜血沤透,亦真却像是得了宝贝,揣在怀里。 “此人胸前血契印记,绝非巧合。”闻卿又道。 闻卿言辞淡淡,然而仅这几句话,太岁的表情慢慢从最初的镇定自如变得惊恐。 “你……” “本座说过,妖修一族,一向以情义为先。”闻卿直接打断太岁,“火凤大义,以一死换妖修全族生,是所有妖修的恩人,霍峰将军乃火凤转世,鸣蛇不可能弃之于不顾。 “若本座所料不差,鸣蛇在发现傀儡以霍峰尸身做测试后,便与你有了这番设计。 “将本座引入阵中,再巧言令色,诓骗本座将尸将军带出去,让本座以为受恩于你……” 说到此处,闻卿忽然抬眼,黝黑双瞳之中,青黑色鬼气一闪而过,犹如蛰伏已久的猎手,终于露出獠牙利爪。 “现在,是你有求于本座。若还敢惺惺作态──” 闻卿一把抽出地面子午长剑,剑芒闪过,直指尸将军头颅:“休怪本座无情。” 众人皆是一愣。 然而反应过来之后,却依旧没人去拦:伏季置身事外,乐得轻松;太岁没手没脚,自然拦阻不得;至于亦真,虽然心焦,可火凤已死,霍峰也死了,现在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个白纸一般的活尸,修真正道对于尸族态度一向暧昧,几乎将尸等同于魔,一言不合将尸族杀了反而是匡扶正义,他之前与那妖修犟嘴已是胡搅蛮缠,又怎敢违拗师兄? 闻卿气势凛凛,见太岁一言不发,剑尖再次向前一吐,已然刺向尸将军脖颈。 尸将军疑惑转头,亦真一把按住他,缓缓摇头。 那太岁见状,却反而长吁一口气,释然一笑:“早听闻‘逍遥剑’闻卿不但天纵奇才,更料事如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闻卿脸色登时 冷若寒霜。 “先别急着否定。”太岁道,“闻卿,你所料不差。我原本的确打算以因果相挟,要你为我办事。但你既然能立刻看破,便说明我与鸣蛇当时并未看错你。” “你知道妖人是谁。” “此事有关天机,我就算说了,天道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再让你们忘记。” “天道已崩。”闻卿道,“五百年前不周天柱倒塌,三界灵气溃散,你不可能不知。” 太岁“嘿嘿”一笑:“都说天道崩毁,可为何卜算术仍然有效?” 这一问,闻卿忽然顿住,垂眸不语,反倒是亦真追问道:“三界灵气如此稀薄,又作何解释?” “谁告诉你,灵气衰微与天道有关?” 亦真一噎:“……修真者……循天道而行,感悟天机,引灵气入体,方能锻体淬骨,飞升成仙。可现在灵气都没了,飞升无路,这不就是天道不许……” 太岁眼珠一转,脸上现出几分玄妙表情:“小子,你自诩道法修得好,那我便考考你,天地灵气从何而来?” “万物……万物有灵……”亦真瞟了一眼闻卿,见闻卿向他点头,便又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天地初开而生道,道生混沌,混沌开而有清浊二气,而这清浊两气相生相化,便有山川大泽,鸟兽虫鱼。万物有灵,而生灵泉,那便是灵气根源……” 亦真愈向下说,声音愈小,似乎也终于发现了那句“天道崩塌,而灵气溃散”的不通之处。 太岁却像是终于发现了亦真的弱点,穷追猛打地继续问道:“既然你说灵气源自灵泉,三界灵气枯竭,却与天道何干呐?” “可……”亦真涨红了脸,“可所有人都说是天道崩毁了!” “天道到底如何,你心里该是最清楚。” “我……我清楚什么……”亦真嘴唇嗫嚅,眸光闪烁,几番欲言又止。总觉得太岁这番话,他像是懂了,却又并未完全懂。 点到为止,方才那一脸高深莫测的太岁,又马上变回了皱巴巴的松塔模样,那黑豆般的眼珠忽然在闻卿与亦真身上转了转,笑道:“你们师兄弟二人,一个至真至性,一个至纯至善,能挽狂澜于既倒的,也的确非你们莫属了。” “什么狂澜,你这老家伙,有话不能直说,偏要人猜谜语……”亦真皱着脸。 太岁又是一笑,不知怎的,众人竟从它那光滑的表皮上,看出一丝柔和笑意。 “小子,想不想救霍峰?” “你能复活火凤?” “不能。” “那谈什么救……” “霍峰将军现在没有灵智,以他这副模样,不出三月,便要全身腐烂而死。”太岁道,“尸族的死,可没有转生。” “火凤只对自己的名字有回应。”亦真道,“他能震慑百尸,本有尸王的境界,不该没有灵智。” 太岁哈哈笑:“是我将他的记忆抽走啦。” “你这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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