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县大夫听到禀报,丢开看到一半的竹简,快步走出前厅,恰好见到下马的邑长。 “见过……” 邑长正要行礼,被县大夫一把拉住。 “不必多礼,随我来。” 两人进入厅内,邑长饮下一盏热汤,身体略有回暖,立即将事情和盘托出。 血书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内容依旧能够辨认。最重要的是绢上盖有两枚印章,一枚是晋侯的私印,另一枚分明是“鹿氏”二字。 知晓事关重大,县大夫不敢耽搁,召来主簿,命其同邑长一起赶往肃州。 “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诺。” 主簿和邑长大步离开,仅带走血书,骑士的尸体和郑骑的头颅则被留下。 两人出城不久,县大夫命人安葬骑士,将郑骑的头传递城内,并且告知城民,国君薨在郑国。 “国君之死,郑必脱不开干系。” 事情传遍丰、皋两城,晋人群情激愤,伐郑的声音越来越高,迅速蔓延边地。 主簿和邑长星夜兼程,险些跑死胯下战马。 两人进入城门,向甲士说明来意,当即被带往晋侯宫。适逢朝会未散,两人随侍人穿过宫道,竟被直接带入大殿。 殿内气氛肃然,群臣分坐左右,黑衣公子高踞上首。 四周过于安静,近乎于凝滞。 压力如有实质,两人头不敢抬,迈步走向前,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距离台阶三步,主簿叠手下拜,邑长直接匍匐在地。 “参见公子。” “起。” 声音传来,主簿和邑长一同起身。 邑长小心抬了一下眼,震惊于林珩的瘦削和气质中的锋利。突兀撞上漆黑的双眼,好似被猛兽盯上,大脑有瞬间空白。 直至林珩移开目光,他才如解除禁锢,猛然打了个哆嗦,匆忙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主簿双手捧起血书,恭敬举至额前,口中道:“禀公子,一甲士冒死归国,被郑骑追杀。其言,君侯薨于郑,郑侯秘而不宣。” 马桂取走血书,送至林珩面前。 氏族们乍闻噩耗,皆面现震惊之色。 林珩展开染血的绢,看完所有文字,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将血书递给马桂,交给氏族传阅。 “诸君同观。” 血书在氏族手中传递,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无论勋旧还是新氏族,此时都是火冒三丈,怒形于色。 “郑侯欺人太甚!” “父君困于郑,薨于郑。郑秘不传信,反要肆意污蔑,斥我害死亲父。”林珩沉声开口,目光扫视众人,“诸君还认为冬日不宜出兵?” 日前的朝会上,林珩提出伐郑,以智氏、费氏为先锋。 群臣对出兵没有异议,却认为冬日不宜,应在明年夏秋。他们固然慑服于林珩的威严,但关系到战事仍会据理力争。 氏族们也非无的放矢。 反对冬日出兵之人,当殿举出晋烈公的战绩。 “烈公逢夏秋出兵,连战连捷。” 朝会结束时,林珩力排众议定下出兵,朝中声音依旧无法统一。 今日,晋侯的死讯传来,所有反对的声音都会湮灭,最后的阻力也将荡然无存。 “血仇不可不报。” 林珩俯瞰殿内群臣,起身抽出佩剑,猛然劈向桌案。 宝剑锐利,长案应声而断。 寒风灌入殿内,鼓振黑色长袍。刺绣金纹的袖摆在风中翻飞,肩扛的玄鸟振翅欲起。 “智卿,费卿,率先锋两千,两日后出发。”林珩开口,不容任何异议。 “臣领命。”智渊和费毅前后出列,叠手领命。 “陶卿,雍卿,田卿,调甲士五千,十日后西出丰城。” “诺。”陶裕、雍楹和田婴起身应诺。 林珩环顾殿内,目光落在鹿敏身上:“鹿卿。” “臣在。” “集甲士千人,十日后出皋城。赖白、吕勇为策应。” 话音落下,鹿敏三人同声领命。 此外,林珩又点出数名氏族,甚至还点出林原的名字,命其随中军出征。 “我将亲伐郑地。”林珩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压下所有质疑之声,“天地鬼神为证,我誓灭郑,不死不休!” 当日,肃州城内传出号角,氏族秣马厉兵,骑兵即将倾巢而出。 为装备足够的马具,百工坊炉火日夜不熄。 全体匠人住在坊内,打造完成的马鞍马镫一车接一车拉走,还有专为骑兵配备的枪矛弓刀,分发至军中,逐步替换原有的兵器。 公子原和陶荣抓紧为国人造册。 得知要伐郑,国人纷纷请命。不需要大费周章,新军渐有雏形。 肃州上下忙得热火朝天,没人留意到几匹快马从城内驰出,于洛水河畔分开,一队赶赴上京,另一队奔向越国。 林珩统治下的晋,正如一部巨大的战车,即将碾压郑国,所向披靡。 郑国尚不知厄运将至。 为掩藏消息,郑侯不惜收买流亡的晋国氏族。 “若能祸水东引,许尔等留在郑,入朝为官。” “晋侯私印被鹿珍藏起,让她交出来。” 郑侯命人模仿晋侯字迹写成奏疏,只需盖上晋侯私印,就能将罪名推到林珩身上。 公牛氏等人接受招揽,一起找上珍夫人,百般威胁利诱。 “公子珩为权不择手段,丧心病狂毒杀国君,罪大恶极。” “君上已死,鹿珍,你也不想活?” 珍夫人安坐在屏风前,面前摆着一只杯盏。盏中茶汤已冷,她似毫无所觉,端起杯盏递至唇边,任由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鹿珍!” 见劝说不成,氏族们不欲浪费口舌,竟要当场拔剑。 珍夫人临危不惧,目光扫视众人,忽然掩口轻笑。她放下杯盏,出口的话堪比刀子,一下下削在几人脸上,令他们面红耳赤,恨怒交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叛国投敌的鼠辈,安能振振有辞。” “良禽择木而栖。”一名氏族争辩道。 “良禽,你们配吗?不过一群小人。”珍夫人的话不留余地,根本不在乎逼近的刀锋。 氏族们恼羞成怒,正待动手,突觉四肢无力,佩剑脱手,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几声钝响,氏族们接连倒地,身体动弹不得。 屏风后走出一人,手中捧着一只香炉,正是蛊医。 香炉中飘散青烟,毒药融入香料之中,气息融合难以察觉。珍夫人面前的茶汤正是解药,氏族们毫无觉察,此刻瘫软在地,只能任人宰割。 珍夫人敛袖起身,款款行至几人面前,弯腰拾起一把长剑。 白皙的指尖擦过剑柄上的彩宝,她迈步走向公牛氏家主,剑锋抵住后者的脖子。 “君上去得匆忙,诸礼未齐。尔等为臣,与其叛国投郑,不如为君上殉葬。” 氏族们心惊胆丧,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落下,脖颈处鲜血喷溅。 门外的侍人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头看一眼,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飞速前去报信。 “杀人了!” 待郑侯率人前来,一脚踹开殿门,门内的氏族早就身首分离。 鲜红的血流淌在地面,飞溅到墙壁和屏风上,钩织殷红的世界。珍夫人持剑立在血色之中,面含浅笑,乌发红唇,风华绝代。
第五十九章 珍夫人杀尽流亡氏族,令郑侯勃然大怒。 “来人,拿下!” 一声暴喝,殿外甲士齐声应诺,就要入殿擒杀两人。 “君上,不可!”一阵脚步声传来,上大夫粟名急匆匆穿过廊下,见甲士入殿拿人,连忙出声阻拦。 粟名年过古稀,历经四代国君,曾教导两任郑侯,居功至伟。他为富国殚精竭虑,数十年如一日,在国内声望极高,诸国多赞其贤。 他为小觐前往上京,一段时间不在国内。不料归国就闻晴天霹雳。晋侯薨于郑,郑侯非但不派人告知晋国,反而封锁消息,更要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对事事奉行礼法的粟名而言,郑侯的行为简直荒唐,完全不可理喻! “名翁。” “君上,请遣退甲士。” 粟名德高望重,一言一行牵动朝堂。 无论郑侯情愿与否,都得压下怒火,暂时挥退殿前甲士。 粟名终究年事已高,急行后不断喘息,脸色有些苍白。说话时又急又气,声音微微颤抖:“君上糊涂!” “名翁何出此言?”见郑侯脸色难看,中大夫阮康眼珠子一转,出声为郑侯辩解,“名翁不知全情,这晋国妇人胆大妄为,竟在宫内杀人……” 不等他说完,粟名忽然拽下腰间玉饰,猛掷向他的面门,破口大骂:“佞臣,小人!尔等不思劝诫君上,屡屡为恶,为郑惹来大祸!” 他的力气着实不小。 玉饰砸中阮康的鼻子,他啊呀一声,抬手抹上人中,满手鲜红。 左右氏族清晰听到骨裂声,见阮康鼻子塌陷,鼻头红肿发亮,不禁缩了缩脖子,压下趁机讨好国君的念头。 “你、你竟然……”阮康捂着伤处,手指粟名不停吸着冷气。痛楚太过剧烈,他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他不知悔改,粟名一不做二不休,从甲士手中夺过佩剑,挥舞着剑鞘击打在他身上。 “佞臣,小人,豺狼之辈!” “食君之禄,不思良言,蝇营狗苟祸害朝堂。” “通通该杀!” 粟名的动作大开大合,手下力道惊人。 阮康不敢还手,只能千方百计闪躲,甚至拽过同僚挡在身前。 廊下空间不算宽敞,粟名将剑鞘舞得虎虎生风。多名氏族受到连累,身上挨了不只一下。 此时此刻,粟名哪还有年迈的模样。只要他愿意,分明能将在场氏族活活打死。 阮康连挨数下,一下正中脑门,当场眼冒金星。鼻血没能止住,反而流得更多,整个人无比狼狈。 “逆贼,站住!” 粟名高举剑鞘,就要砸向阮康。后者见势不妙,竟然一溜烟躲到郑侯身后。 不想误伤到郑侯,粟名被迫收手。隔着郑侯怒视阮康,一阵咬牙切齿,当真对他起了杀心。 粟名年轻时勇武非凡,年迈时仍不减锐气。 阮康被杀气震慑,后悔想要谄媚取巧,躲在郑侯身后不敢出声,连头都不敢抬。 “名翁,过矣。”郑侯沉声道。 粟名神情一变,见郑侯有意维护阮康等人,心不断下沉,眼中痛色难掩。 “君上,此等佞臣蛊惑君心,令你做下错事,理应杀之!”粟名丢开剑鞘,痛心疾首道,“君上设计困晋侯,天下皆知。晋侯薨于猎场,当立即派人使晋。君上却反其道而行,实乃无礼悖德。如今又要为难一妇人,行斩尽杀绝之事。一旦为天下人所知,必将受到鄙弃。无礼无德,名誉扫地,郑恐难容于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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