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速离。我有事同你说。” 鹿敏疑窦丛生,但见林原不似玩笑,当即扶着他站起身,向有狐丹告辞离开。 “公子原伤势颇重,今日无法久留。公子珩刚刚归国,终究根基不稳。智氏身在晋阳鞭长莫及,不妨静待两日,揣摩君上意图再做计较。” 留下这番话,鹿敏扶着公子原离开。毕氏家主随之起身,与他共进退。 有狐丹没有挽留,命有狐达代他送几人出府。 正逢雨骤风急,有奴仆撑伞也无济于事。几个人都被雨水淋湿,林原竟然开始发热。 “快,速归府。” 鹿敏心急如焚,唯恐林原陷入高热。 马奴解开绳索,帮忙将林原送入车厢。 鹿敏慢一步登车,同毕氏家主和有狐达告辞,就要令马奴挥鞭。 雨中忽有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人灰袍布冠,身材昂藏。抵达府前翻身下马,扫视四周,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见到有狐达,来人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沉声道:“郎君,出事了!” “何事?” “公子珩惩丽夫人,致其昏迷不醒!” “什么?!” 有狐达大吃一惊,一把抓住来人,拽着他返回府内。 “随我去见父亲!” 有狐达和来人消失在门后,鹿敏和毕氏家主对视一眼,皆感到难以置信。 “公子珩惩丽夫人?” 一日之内鞭笞庶兄弟,惩戒庶母,当面违逆国君,他是疯了不成? 林原雨寒受凉,伤病交加。在车内听闻人声,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回想起林珩手持马鞭的样子,脑海中闪过那双冰冷的眸子,他从未如此时一般感到害怕。 “舅父,速走!” 对危险的直觉促使他远离有狐氏。 下一步如何走,他暂时没有想好。但他坚信一点,必须远离有狐氏和公子长。还要告诉宫中的母亲,千万不要惹林珩,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相比新氏族的忧心忡忡,勋旧们则是另一番景象。 陶氏府上,陶裕和三个儿子齐聚正房,狼甲和紫苏同在室内,递上装有绢布的锦囊。 “此中之物是边城所得。公子命交上大夫手中,请上大夫过目。” 紫苏话落,陶裕亲手解开解囊,取出里面的绢布。 绢布边缘破损,明显是从一整块中撕下。上面沾染血痕,已经干涸发黑。绢布正中有一枚印章,虽然已经染上污痕,陶裕父子仍能一眼认出印章来历。 “边城所得?”陶廉开口问道。 “回中大夫,正是。” 紫苏讲明事情经过,提及先成、犬戎刺客、丽夫人及有狐氏,话中条理分明,不遗漏任何细节。 “丽夫人胆大妄为,擅用正夫人印信。先氏勾结犬戎罪证确凿。有狐氏也脱不开干系。” 砰! 一声钝响,陶裕拍案而起。 “有狐氏,先氏,好大的胆子!” “父亲,稍安勿躁。”陶贤和陶正拉住父亲。 陶廉对着绢布若有所思,随即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言物交陶氏,由陶氏全权处置。另外,公子需要一份名单。”紫苏缓慢抬起头,不闪不避对上陶廉的目光,瞳孔漆黑,同林珩看人时格外相似,“朝中诸君是敌是友,能用与否,公子总要了然于心。” 陶氏父子交换目光,心知这是公子珩要的投名状,更是一份考验。 “父亲,公子珩有高祖之风。”陶廉说道。 林珩主动提出要求,这是陶氏的机会。相比智氏,陶氏稍有欠缺。但把握住时机,未必不能同前者比肩,甚至后来者居上。 陶裕沉吟片刻,颔首道:“转言公子,祭祀当日,我会亲自送上名单。” “奴婢定会如实禀告。” 完成林珩的交代,紫苏和狼甲离开陶氏府上,返回智氏府邸。 宫门已经关闭,紫苏需在宫外停留一夜,明日才能去向林珩复命。 两人在府门前上马,马蹄声穿过长街,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风雨交加,将寒意带入晋侯宫。 林华殿清扫干净,点燃熏香,依旧难抵潮湿。国太夫人索性将林珩留在南殿,方便他休养。 “明日我召国君诸妾,你正好见一见。” “诺。” 林珩起身时有些急,不免又咳嗽两声。 “我会尽快遣人往越国寻药。谷珍医术过人,让他留在你身边,我也好放心。”国太夫人叮嘱道。 谷珍即是为林珩诊脉的医。 他出身越国,早年曾受国太夫人恩遇,随她一同赴晋,留在宫中多年。 林珩领受国太夫人好意,行礼后退出殿门,由侍人引路往偏殿休息。 行至廊下,林珩忽然停下脚步。 他站定在漆柱旁,探手接住一捧雨水,轻声道:“谷医,你可知费氏良药?” “回公子,仆知。” “相比你为我配制的药,药效如何?” “仆不敢言高出一筹,但针对公子病症,仆的药疗效亦佳。”以为林珩担心药效,谷珍自然是实话实说,没有故作谦虚。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不明。” 林珩收拢手指,碾碎掌中的雨滴。视线移向谷珍,询问道:“谷医能配良药,不亚于费氏之药,为何不曾诊治父君?” 晋侯饱受头痛困扰,始终难以痊愈。 费氏不肯给药,谷珍身在宫中,竟然也不曾为他诊治? 未料想林珩会有此问,谷珍神情微顿,随即正色道:“回公子,非仆不诊。国太夫人曾令仆为国君开药,国君不愿用,仆也无法。” 林珩挑了下眉,似对这个答案并不吃惊。 “父君思虑甚重。” 难怪大母会是这般态度。 该信任的日防夜防,能用的妄自下刀,后果都是该受的。 “走吧。” 消除心中疑惑,林珩不再多问,转身走向偏殿。 在上京九年,他吃过许多教训,也从中学到不少。最先学会的就是伪装。他可以行事疯癫,但不能真成为一个疯子。 他的父亲却像是在反其道而行。 “茯苓。” “奴婢在。” “备好金玉,明日送给几位妾夫人。” “诺。” 茯苓低声应诺,快步跟上林珩。 谷珍走在两人身侧,思及林珩方才所问,心中微微叹息。 自从来到晋国,他就学会明哲保身。在这座宫殿中,他唯一要效忠的是国太夫人。 公子珩为国太夫人所喜,他必定尽心尽力为其调养。 至于旁人…… 谷珍垂下视线,眸光不曾有半分波动。 他本是越人,晋侯病重与否同他何干,讳疾忌医又有何妨。
第二十二章 清晨时分,云收雨歇。 东方欲晓,旭日初升,天边绽放一片蔚蓝。 凉风刮过城内,掀起雨水蒸腾的薄雾,缥缈朦胧,笼罩盘踞在平原上的肃州城。 晨光渐亮,雾气趋近淡薄。 大街小巷鼓噪人声,氏族的车马穿过长街,驰向座落在城北的晋侯宫。 马奴挥舞缰绳,甩出响亮的鞭花。骏马撒开四蹄,车轮碾过厚重的青石,惊走路旁的行人。 国人迅速向一侧闪避,回身瞧见车厢上的图腾,到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奴隶弯腰低头,遇到马鞭扫来也不敢闪躲,硬生生挨下一记,甚至不敢发出一声痛呼。 马奴很是得意,又甩了一记鞭花才驾车离去。 直至车尾消失不见,受伤的奴隶才从地上爬起身,紧了紧破损的麻衣,拍掉手脚脏污,表情始终麻木。 转瞬又有车辆行来,车上没有氏族图腾,也无任何醒目的标志,显得过于朴素。护卫车驾的私兵极不寻常,他们出身鹿氏,以擅长角力能扛巨盾闻名于世。 “车上是鹿氏郎君?” “不像。” 在国人的议论声中,又有一辆马车驶来。 这次他们看得清楚,擦身而过的是象征晋室的玄车,护卫在车旁的有狐氏私兵。 “公子长。” 议论声传入车厢,林原推开车窗,瞧见追上来的玄车,不由得皱眉。 林长望见林原,再观他乘坐的马车,神情为之一变,紧接着冷嘲热讽:“林珩一顿鞭子就打怕了你?没用的废物!” 林原面沉似水,背上的鞭伤仍隐隐作痛。面对林长的嘲讽,他不做口舌之争,仅是冷笑道:“看来兄长的鞭伤全好了?” “你……” “弟怯懦,不如兄长胆壮。先行一步,兄长莫怪。” 见林长面露不善,有狐氏私兵手按佩剑,鹿氏私兵纷纷撑起挂在背后的铜盾,盾上凸起锋利的铜刺,长度足以刺穿马颈。 “兄长,父君重开朝会,你也不想误时吧?” 林原靠在车窗前,逐渐变得不耐烦。 两人时常发生争执,都是点到为止,少见如此剑拔弩张。仅仅一夜,林原的变化翻天覆地,把之前的合作抛之脑后,明摆着同林长割席。 林长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林原,你是何意?” “弟不能与兄长同行。”扫一眼对面的玄车,林原意味深长道,“看在往日的情谊,奉劝兄长一句,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以免再受鞭笞。” 话落,林原放下车窗,令队伍加速疾行。 “速走。” “诺!” 马奴挥动缰绳,鹿氏私兵收起方盾。队伍快速穿过街道,同林长拉开距离。 长街另一端,陶氏和费氏的马车并行而来,碰巧撞见方才一幕。 “公子长确不聪明。” 费氏家主口出评价,陶氏家主则不言不语。 后者身旁放着一只木盒,盒中是连夜写好的奏疏,历数先氏罪状,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拿不下有狐氏也要铲除先氏,拔其爪牙!” 金乌渐高,晨雾彻底散去。 肃州城城门大开,氏族悉数抵达晋侯宫,整理衣冠进入大殿,分两班落座,彼此间泾渭分明。 殿前设有长案,赤金包裹四腿。 人俑状的宫灯立在案旁,灯盘注满灯油,灯芯日夜不灭。 时辰未到,晋侯尚未出现,长案后空空如也。 氏族们或是低声交谈,或是凝神沉思,亦或是闭目养神,等待编钟敲响的一刻。 “父亲,你看。” 陶廉从身后凑近陶裕,手指另一侧的队伍。 陶裕睁开双眼,就见有狐氏父子正窃窃私语。察觉到陶裕和陶廉的注视,有狐显怒形于色,目光凶狠。 “看样子,今日不会太平。”雍氏家主容貌俊朗,三缕长髯飘在胸前,一派仙风道骨。 “岂止是不太平。”田氏家主方面阔口,腰大十围,站立比人高出一截,坐下都类一座小山。他刻意压低声音,八卦道,“昨夜传出消息,公子珩惩丽夫人。在玉堂殿前,丽夫人被压着叩首,听说头都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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