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修离开半刻,又重新回到祁念想身边,同祁念想一样半跪下,洁白的长袍委地,紧挨着祁念想暗红的衣角,他抓住祁念想沾染血迹连阵法石都拿不住颤抖的手,拿过祁念想手中的阵法石。 在祁念想发火前,傅煜修拿着帕子仔细地擦干净祁念想脏污的指尖,他道。 “我已经按你说的清理好了灵阵,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谁,但现在你需要休息,我来转接阵法,我虽境界全失,拓印这种简单的事我还是能办到。” 祁念想被接了活,空白的大脑一时没转过来,他看着傅煜修跪在地上拓印阵法,又看向洞内其他被清理干净的灵阵。 他坐在地上,机械地从储物袋中摸出各个品阶的妖丹捏碎。 傅煜修拓印完阵法后起身时,他听到。 “傅煜修,为什么要是我呢?” 这声音太轻了,不待傅煜修多问,祁念想起身毁了净魂阵法,接着大步离开。 他们离开前后不过一刻钟,一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废弃的山洞面前。 晚一步得到傅煜修消息的万仞阙面若寒冰,他神识一扫就知道洞中的人已经离开,渡劫神识外扩连一丝残留的痕迹都没有探察到,扫尾速度堪称一绝。 他愤怒挥袖,石洞轰然倒塌。 “祁念想,你以为你能带师尊逃到哪去!” 祁念想拉着傅煜修一连转了三个传送阵法,计算万仞阙和凤倾绝绝对追不上来后,他才停止超负荷使用力量。 他们最后被传送到凡人界的边界,祁念想朝北方走去,凡人界修士无法擅用灵力,他们途脚走到天黑,直到傅煜修看不过去,强硬地压下祁念想休息。 灰扑扑的袍子铺在地上,祁念想躺在袍子上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却被拉入了梦魇。 血染祁府牌匾,一路蔓延祁府深处,青石板上血流成河,遍地横尸。 他看到父亲吊死在正厅的房梁上,脚下是娘亲被虐杀的尸首,大嫂被死去的大哥抱在怀中,肚子内的婴儿被扯出不知所踪,流了一地的血液与脐肠,最小的月儿被生生啃食,只留鲜血淋漓的头骨。 祁念想停在血染的正厅门外,摇摇欲坠通体冰寒,夜鸦呜啼,尖锐哭怨。 仿佛回到了祁府满门被虐杀当天。 “是你!” 祁念想双眼通红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站着的黑衣魔尊,滔天的恨意砸下。 传闻魔尊手下有一梦妖,燃他人的贴身之物,就能将人拉入无边梦魇,将人困死在梦境之中。 交手不过三息,祁念想就被万仞阙掐着脖子拎了起来,声音从喉中撕裂。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你厌恶的难道不是我吗!他们不过是凡人,你杀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怪就要怪在你是祁家人,祁念想你这么能躲,不这么逼你你会出来?”万仞阙言语冰冷,金色的竖瞳上挑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你就派人灭了我祁家满门!”祁念想怒而低笑,麻木冰冷。“万仞阙你既然那么恨我想让我死,为什么不早些动手,看我痛苦不堪,垂死挣扎你就那么开心吗!” 万仞阙睥睨地盯着祁念想,像是盯着一只灰扑扑的老鼠。 “就凭你也配?本尊不过看在你是我师尊情劫的份上,让你多活了几日,若不然,在你十年前第一次踏入凌雪峰的时候,你就该死了。” 天空降下一记闷雷。 “……情劫?”祁念想机械地重复。 世人皆知,修为越高的修士需要渡的劫越多,其中七劫八苦,最难过的便是,情劫。 “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我是傅煜修的情劫…怪不得…怪不得!” 那些迷惑一切都有了解释。 祁念想眼角缓慢地落下泪水,憎恶大笑。 “万仞阙你最好早点杀了我,不然我定要你和傅煜修为我祁家三百六十余口人偿命,血债血偿,魂飞魄散!” “念想……” “怎么了,念想,是做噩梦了吗?” 祁念想睁开眼,涣散的眼瞳逐渐聚焦,良久才从被万仞阙掐死的死亡梦魇中回神,他眼瞳微移落在傅煜修的脸上。 他不知何时被傅煜修抱在了怀中,傅煜修轻柔的擦过他脸上流落的冷汗,停在他结血痂的唇角,神情担忧。 “这次是万仞阙下的手,是梦妖,对吗。” 祁念想怔怔地盯着傅煜修,仿若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他抓着傅煜修胸前的衣襟,恍惚大梦一场,低声地笑了起来。 “傅煜修,我是你的情劫,是吗?” 燃烧的火堆摇晃,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傅煜修轻声嗯了一声。 “难怪,难怪高高在上的凌霄仙尊会答应与我这样的人结契,与我结为道侣。” “难怪这十年来我们之间只有道侣之名,却从未有道侣之实,不是因为我修为低下,也不是因为你不通情爱,而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情劫。” “太可笑的,只因为这个理由!真的太可笑了!” 祁念想的手越收越紧,节骨攥的发白。 他推开傅煜修,坐起身,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平静地注视着傅煜修。 “傅煜修,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很贱啊。”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的时候给点甜头就会眼巴巴的凑上去,不需要的时候就随意找点理由打发走。” “你把我当什么?狗吗?” “我从未这么想过,念想。”傅煜修说。 祁念想又笑。 “没有想过,哈哈可你就是这么做的!” “念想…”傅煜修眼睑微颤。 “别这么叫我!傅煜修,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现在这副模样全都是因为你啊!”祁念想撩开遮盖右眼角的长发,露出鲜红的凤凰印记。 他缓缓地垂下腰。 “为什么呢?”他喃喃道。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觉得我追着你跑,为你哭,为你笑,为你发疯很有意思吗?还是你觉得我就该如此,是我妄想得到你的爱,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念想,我……”傅煜修心脏刺痛。 “傅煜修!”祁念想音调陡然升高,又慢慢地哽咽下。 “你看……” “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 傅煜修沉默地看着祁念想,白衣若月华铺地,清冷的眉眼寒霜消融,神情悲悯。 “念想,我说过的,是你忘了。”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与我有缘。” …… 少年的喜爱多么的炽烈,仿佛身居在九天宫阙的仙尊令他见之忘俗,非君不可,祁念想好不容易磨得家人同意他与傅煜修成亲,又得到傅煜修的点头,开心的他欢呼雀跃,根本没注意傅煜修看他的眼中平波无澜,毫无感情。 “你真的答应与我成亲?为什么呢?你喜欢我吗?”祁念想眨着眼问道,明亮的眼中满是傅煜修一人。 白衣仙尊些微晃神,他缓缓垂首,话语温和。 “因为你与我有缘。”
第八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08 马车行驶在小道上,车轴转动的声音咕噜咕噜传开,车夫时不时挥动鞭子驱使马赶路。 祁念想和傅煜修就在这不起眼的马车内。 此时距离解除傅煜修体内的鬼咒还剩三天。 从前天晚上的对峙后,祁念想的感情不再外露,他待傅煜修不再是阴沉地沉默,看他的眼神也没了怨恨憎恶。 仿若那场对峙消耗了他对傅煜修所有的感情,沉重不再,那些愤怒和怨恨寻不到丝毫影子。 他看他,就像是看普通的陌生人,一个寻常的物件。 但这却更让傅煜修无措,那双注视他的桃花眼抽离了所有感情后,他才发现,抛去爱意与恨意,他在祁念想眼中什么都不是。 到了新的城池,他们换乘马车,为了混淆追查他们的万仞阙的视线,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便会雇佣新的车夫。 嬉闹的孩童从他身侧跑过,祁念想戴着兜帽,压着身上灰扑扑的袍子站在街角,他身体一半站在阳光下一半掩在阴影中,他闻到香甜的味道,他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摊位。 傅煜修找到合适的车夫谈好价格回来后,看到的就是祁念想盯着饴糖摊贩怔仲发愣的模样。 “念想,我们可以走了。”傅煜修停在祁念想面前,略微低首。“想要吃糖吗?” 人群不由自主地朝两侧散开,长垂于腰际的幂篱,洁白的纱幔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仙尊俯身周身清冽凛然,恍然不似凡间之人。 祁念想眸光略过傅煜修,径直走向跟在傅煜修身后的马车。 “走吧。” 傅煜修看着祁念想的背影,目光移到糖摊上。 祁念想上了马车,跟车夫说了目的地,等了片刻,傅煜修也上了马车。 车夫高喊一句,主家,坐好了,驾起马车往城外行驶。 马车摇晃的行驶,不平稳的路上显得十分颠簸,往日要是坐这种颠簸简陋的马车,被娇惯长大的祁念想早就要跳起来骂人了,现在却面不改色的坐在马车上,平静地拿着刻刀雕刻手中的娃娃。 一层层木屑落下,娃娃很快显现雏形,娃娃两鬓垂髫,身着衣裙,是个可爱的女娃娃。 这样的娃娃祁念想连着雕了几日,总会因为各种不满意而废弃,这已经不知道是祁念想雕的第几个木偶娃娃。 傅煜修问过祁念想他想雕什么,回他的是祁念想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神。 “我的,小侄女。” 傅煜修没有再往下问,或者说在祁念想那样的注视下,胆怯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还能问什么。 祁念想雕完娃娃的眼睛,细致地吹了吹木屑,他放下来端详了会儿。 一颗饴糖递到了他的唇边,祁念想顺着糖看到傅煜修温柔注视他的眉眼,祁念想神情不变,就着傅煜修的手咬住糖送进口中。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平和的就像某个相依而坐的午后。 傅煜修晃了晃,不由自主地捻了下指尖。 “可爱吗?”祁念想咬着口中的糖,像往常许多次那样询问他的意见般,举起手中依稀可辨其面容的木娃娃。 “可爱。” 祁念想拿着刻刀继续雕刻,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傅煜修回不回答,他继续道。 “上次回家时,月儿也给了我一颗糖,但我没舍得吃,被我放到荷包里了。” “那荷包呢?” “被你二徒弟凤倾绝烧了。” 傅煜修一愣,喉间干涩。 “……抱歉。” “你道什么歉,是我自己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东西,才会被凤倾绝烧了荷包。”祁念想头也没抬,一心刻着娃娃,他的音调没有丝毫起伏,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简单的叙说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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