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是我没福分,便宜了隔壁冯家那小子。” 傅煜修撑着伞,与祁念想并肩走在清冷的大街上,他撑伞的手收紧。 “你后悔了吗,念想。” 祁念想默了一瞬,他笑了下没有回答。 “陪我,去看我的家人吧。” 傅煜修在祁家养过伤,还记得祁家家主和夫人和祁念想的大哥,不过当时因他“拐带”自家儿子离开,三位主人家对他一开始的敬畏到尴尬,再到客气。 若拿凡间看女婿的视角看的话,他在祁家人眼中大概是不合格的。 想到祁家人,傅煜修紧张了起来。 然而祁念想却没有走那条他熟悉的石板路,转而走向了城外。 傅煜修脚下一顿,心底蓦地浮起恐慌。 雨愈加大了。 随着祁念想朝城外越走越远,位置越来越偏,半人高的杂草淅淅沥沥杂着雨,孤鸟啼鸣,越发的孤寂冰冷。 傅煜修沉默地跟着祁念想,握着伞的手越收越紧。 忽的,祁念想越过了他,走在雨中,独留消瘦的红衣背影。 前方,一片孤冢。 傅煜修眼瞳骤缩,一步也前进不得,想要询问的话都被扼在了喉中。 “这里是清河百姓为我家人修的坟冢。”祁念想开了口。 “我想,你应该见见他们,傅煜修。” 万物俱籁,阴沉无际。 无边的恐慌淹没了他,傅煜修终于知道这算时间祁念想这段时间对他的怨恨从何而来。 他看着祁念想离他越来越远,精心装扮的红衣落了雨,原来他的小道侣特意换上红衣不是因为要见家人的喜悦,而是为了祭奠家人。 走时如何,来时便如何。 少年迟暮归家,恍如当年,打马街前,雪地初见。 “是凤倾绝他们干的,是因为我,是吗?” 然而无人理他。 祁念想停在最前的坟冢前,跪下,一样一样地放下手中东西,雨水从他鬓角眼侧滴落,跌入他的眼中,然后落下。 “爹,娘,大哥,嫂子,月儿,阿想来看你们了。” “爹娘,相隔这么久,我才过来看你们二老,你们没有生气吧,看,这是我给您二老挑的礼物,壶里爹爹喜欢喝的浮二白,我刚从胡爷爷那里打来的,这盒子里是阿娘喜欢的碧玉簪子,是百宝阁新出的样式,一看就很适合娘亲。” “大哥也别先生气,我也给你买了一块上好的砚台,听说是大哥最喜欢的李野老用过的绝版砚台。” “阿嫂,原谅我这么晚才来见你,晚唤了这声嫂子这么多年,不知道阿嫂喜欢什么,所以阿想挑了只步摇,希望阿嫂喜欢。还有这个是我专门请人为我未出世的小侄子打的长命锁……” “听说月儿最喜欢芳华斋的糕点,我给你带了芳华斋刚出炉的糕点,喜欢吗?还有记得下次见到我,不要叫哥哥,要叫叔叔。” “以及在家侍奉多年的伯伯,婶婶,姐姐,阿想向你们见礼了……” 祁念想声音卡顿,最终泣不成声。 “念想……” “闭嘴!”祁念想声音陡然升高。 “跪下。” 傅煜修脊背下沉,他怔怔地回神,撩开衣摆跪下。 祁念想深吸了口气,抚上冰冷的墓碑,他指尖颤抖,毫无血色的面容逐渐蔓延上青白的死气。 掩在红衣之下,刻在他心口的阵法烙印,如同皲裂的炎纹快速迸裂开来。 “傅煜修,你问我,我是不是后悔了。” “我想,若没有你,现在爹爹和阿娘或许正相拥着再堂前赏雨,我阿兄正头疼隔壁郡县复发的水患,阿嫂正与围成一圈的丫鬟逗弄刚出生的小侄子,月儿仗着年纪小在雨下贪玩,然后被阿娘提着耳朵揪回来,而我大概什么都不用做,在一旁拎着话本没心没肺的笑。” 祁念想道。 “所以,是,我后悔了。” “我后悔遇见了你,救了你,爱上了你。” 【作者有话说】:还有两章,这作孽的上半部分就要完了。
第十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10 雷坠云巅轰炸开来,雨打在身上冰冷刺骨的冷。 “念想,如果我说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信我吗?” “若我说,泅水涧一事我并非我所愿,是因为我想为你改命,才没有阻止那场陷害,但我没想到会害你至此。” “惊蛰时我曾算到天地将有大劫,人间将成地狱,大道崩殂,魍魉丛生,同时我也算到你的死劫,万鬼噬心而死。” 傅煜修声音微顿,收住颤抖的尾音。 “我以为此一劫,预警是的万鬼境,所以,我由宗门关押你,并不是不信你,而是我想用泅水涧这一劫换你的死劫。我想着待我屠了万鬼境,诛杀万鬼,万事诸定,我再去泅水涧接你回来。” “但我未曾预料到,我会遭受万鬼诅咒,境界全无,沦落废人。” 他更没有想到,失去震慑三界的所有力量后,觊觎他的人会向他伸出爪牙,甚至还伤害到了他所爱的人。 是的,爱。 若先前懵懂,不知在意和心动是喜欢,那么这段时间因小道侣的憎恶和痛苦,而产生的心痛胆怯,足以让他认清自己的内心。 俯瞰众生,高不可攀的仙尊低了头。 “...是我错了。”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傅煜修的低头并未让祁念想动摇半分,再无压制的鬼咒撕咬着他的神魂,身体几近崩溃,他撑在墓碑前,听着雨落垂打的声音,苍白地笑了。 “我要死了,傅煜修。” 他说。 天地怆然一寂,傅煜修耳边嗡鸣。 祁念想转过身,打湿的红衣贴在他骨瘦嶙峋的身体上,摇摇欲坠,可怖的魔纹蔓延他半个脸侧,皲裂开鬼咒的死气。 “如你算的那样,万鬼噬心而死。” 与此同时,贴在傅煜修心口阵法石开始崩裂,一道阵法从阵法石中快速展开,锁灵僵硬的麻痹感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傅煜修心神剧震,顷刻明白了什么。 转圜阵! “念想...!” “别过来!”祁念想厉色出声,抗拒之意不言而喻。 傅煜修被阵法锁住寸步难移,庞大的阵法不由他控制层层外扩,震惊再到恐惧不过片刻,不染尘埃的仙尊终是落了凡间,惊痛交加。 “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解咒!”甚至沾染上了怒意的冰冷。 “晚了,傅煜修。”祁念想笑道,略含讽刺。 “而且别误会,我这样可不是为了你。” 他唇间沁出血,又若无其事的抹掉,祁念想脊背挺直,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他看向远处荒林深处。 “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吗?” 风起雨定,罡煞冲天,杀伐剑意以摧枯拉朽之势穿林而来,直冲向祁念想,地面大裂,但那剑意还未出荒林,就被另一股力量打断。 张扬的红羽衣落地,凤倾绝合拢收扇,他衣角还未擦地,便又慌张的掠起。 “师娘.....” 还未等他说什么,更为强横杀伐的剑招接踵而至,凤倾绝不得不停下,回身挡下攻击,他羽扇轻挑,神色不虞。 “万仞阙,你这样是想要伤到师尊吗,还不赶紧住手!” 两股分不清强弱的力量相撞,轰炸开强劲的气流,如龙卷过境,连片的树林翻折,七零八落。 祁念想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万仞阙和凤倾绝交手,雨沾湿他眼角,又混着血液落下,崩溃的身躯容纳不住泼天的鬼气,他身上各处血管开始崩裂,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从储物袋中掏出另一阵法石捏碎,更深一重的阵法从他脚下展开,护住身后孤冢,以及傅煜修。 “念想!住手!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万鬼啃食,神魂具散!”傅煜修按着阵法的手筋骨暴起,几近疯魔。 “道消身陨,神魂具散,也挺好,这样我就能安心去见我的爹娘,我的家人了。” 祁念想缓缓地越过傅煜修,脏污的红衣染血,委落一地的鲜红。 “傅煜修,你要记着,我不是救你,而是不得不救你,如果可以我想你死,但是你却不能死,你身后是天下苍生,是三界,也只有,仅有你,能够杀得了天道庇佑的凤倾绝他们。” “不,念想……” “傅煜修,我原谅你了。” 道念叠加,数以千计的符文重重划开,金色的防护阵光拔地而起,完全遮盖住了傅煜修的视线。 傅煜修神念一空,然而无论他如何冲击灵脉,他都召不出他的凌霄剑,空前的绝望撕碎他的理智,冷静不再崩溃跪地。 “…念想,不!!” 庞大的阵法吸引了凤倾绝注意,他还万仞阙一击,仓皇落地,看向从阵法内走出的祁念想。 “你疯了吗!你就这么想死?” “你还不杀了他?若他阵法成功,解了师尊体内的鬼咒,你我的下场,不用我说你也该懂吧。”万仞阙从一片狼藉的深林中走出,金色的竖瞳开合,冰寒无比。 凤倾绝却还是执拗地盯着祁念想,内心翻滚的愤怒滔天,先前被打伤好不容易愈合的心脏,仿佛又再次撕裂。 “为什么!难道你就这么爱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顺从我,留在我身边!” “留在你身边?”祁念想好笑道,“你是指,等我被你种在我体内的魔种掌控,成为空有意识的人偶,那种留?” “凤倾绝,你多大的脸啊。” 祁念想眼尾上挑,掀了下唇,傲慢尽显。 “凭你也配!” 消瘦昳丽的少年站在荒野山林间,哪怕狼狈,气势丝毫不落下乘,仿若当年初见时,少年站在雪山峰顶,张扬下视,如同似火蓬勃高升的骄阳,耀目的刺眼。 但少年又应该是这样,如若他不是这样,那他就不足以让无情仙尊为他落下神坛,也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太有韧性,也太过耀眼,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蓬勃生气,骄阳傲骨,诱得人飞蛾扑火,也想攥住这骄阳。 “好,好好。”凤倾绝一连说了三个好,他颤声大笑又瞬间冷下,绝艳的美人面如覆薄冰。 “你当真以为你用几个阵法就能解了师尊体内的万鬼咒?别做梦了,这鬼咒,哪怕是我和万仞阙联手,都不一定能够顺利为师尊解开。”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祁念想又捏碎了一个阵法石,“就如,我挣脱不过你们,被你们玩弄鼓掌之间,但总有人可以,总有人可以杀了你们!” “就凭你几个阵法?”万仞阙讽刺道。 “几个?”晶莹的粉末从祁念想指缝漏出,他摸出一把刻刀,在凤倾绝震怒下对着心口下划,带着煞气的心头血涌出,他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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