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来的酒?”钟臻皱眉轻笑。 “老爷爷给的,说是谢谢你帮他们找到了牛。”小傻子又笑。仰着脸,鼻子挺俏,带着些纯真与稚气。 “你喝了多少啊?”钟臻问,视线偏移,就看到小傻子身后倒了的酒坛,里面早就空了。 “你把一坛子全喝了?” “嗯,”小傻子挺骄傲,“酒真好啊,能让人开怀大笑,能让人消除郁结!” 钟臻饶有兴趣,身体一歪,靠着门框,“你有什么郁结?” “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傻子说。 “从前,有一对兄弟,他们出生在一个很大的家庭里,阿爹很忙,阿娘被其他姨娘害死了,这对兄弟还有许多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彼此视为仇敌,都觊觎着阿爹的家业,想要……想要代替阿爹。” 钟臻神色微变,也坐在门框上。 小傻子看着他,豁然笑了,“对,只要提到了阿爹,大家就都会变得谨慎卑微,给他额头,向他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其实他们都希望他短命一点,除了那个小弟,小弟希望他一直活着。” “可是他还是死了,是阿兄杀死的,就死在小弟的眼前。阿兄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阿爹的位置,继承了阿爹所有的家业;可是,阿兄却变得更加不快乐了,他开始草木皆兵,开始疑神疑鬼,他害怕自己也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小弟了。” 钟臻望着他,“那你,那那位小弟,一定很痛苦吧?” “痛苦啊,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连小解都有人盯着……”小傻子说,“这还不够,他的阿兄还给他吃了一种药。” “药?”钟臻心头一紧。 “那是一种奇怪的药,不知他是从哪里求来的。只要服用了这种药,过了一定时日,毒素就蔓延全身,不出三年就会死于暴毙;当然也有解药,解药很稀有,服用后会失去记忆,神智退化,变成一个长着大人身体的孩童。” 猝不及防的真相让钟臻倒抽一口凉气,“小深……” 小傻子瞅着他,满足地笑着,“不过,这个小弟很聪明。他知道留在那里就要承受无穷无尽的折磨,这只是个开始。所以他想办法逃了出来,又侥幸逃得很远很远,他们谁也要找不到他了。” “你都想起来了?”钟臻心疼不已。 小傻子歪着头,“嗯?想起来什么了?” “我只是给你讲了个故事。” 钟臻正色,“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嗯,跟我的夫君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小傻子笑着,双眼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我才不管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是既然我们成亲了,那就得把日子过好了。我读过书,也学过武,可以先去村里的学堂某个差事,积累声誉,以后再开一间自己的学堂……” 钟臻本来鼻头泛酸,又被小傻子如此长远稳妥的想法逗笑,“那我呢?” “你呀,你就还当你的屠夫。将来我们一起把后院扩一扩,多养几只羊,还要再养几只胖嘟嘟的猪!”小傻子皱着眉,颐指气使,“还有,以后不管天气有多热,你都给我把衣服穿的严严实实的,我男人的胸膛可不能随便给人看。我们卖的是猪肉,可不卖老板的肉!” 钟臻忍俊不禁:“看不出来,小公子还挺小心眼的。” “我可不就小心眼么,”小傻子往前蹭蹭屁股,蹭到钟臻身边,结结实实地抱住他,“全天下只有你对我最好,你是我自己搏来的家人,我的大宝贝,我恨不得把你拴裤腰上!” 钟臻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了,大宝贝,洗洗脸去躺一会儿吧。” “不行。”小傻子抬起头,撅着嘴要亲亲。钟臻仍旧腼腆,刚才听到的事情也需要他消化,推了推他的脑袋,“你先去漱口,小酒鬼。” “这么快就嫌弃我了?”小傻子的眼底全是委屈,“我都给你讲故事了,我们昨晚都差点圆房了,连亲一下都不行?” “不是……”钟臻心生恻隐。 “那是什么?”小傻子根本不拿他的那点儿犹豫当回事儿,凑上去朝他的鼻子呼气,“熏死你熏死你!” 钟臻笑着仰起头,实在被撩拨得无力招架了,只好束手就擒。 他阖着眼,含住了小傻子喋喋不休的嘴巴。 “唔——”小傻子瞬间安静了。 昨晚全程,小傻子也是一言不发的,撑死弄急了就咕哝几句,黏糊糊的,只叫人更想欺负。 钟臻恍然大悟,原来他才是那个傻子! 小傻子想来都是这样的,碰到喜欢的就一言不发,生怕多说一句,得来的幸福就会变作泡影。 小傻子一直是喜欢他的,小心翼翼地喜欢着他。 本想亲一下搪塞就过去的,钟臻却认了真,追着呼吸不畅的小傻子炽热落吻。 小傻子被亲的晕晕乎乎的,不知何时就躺到了正厅的桌子上。 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清明,他偏过头,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正式圆房啊?” . 卯时,晨曦的光照亮归家的路。 那扇木门也被照成了金色,充满希望。 时隔两年,商旻深终于再次推开朝思暮想的家门,里面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进宝在院子里怡然自得地闲逛,钟臻拉着商旻深的手,将他带来后院。 从龙王庙拿到的种子,如今已经结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树上结了一颗红彤彤的果实。 “怎么长得这么快?”商旻深问,“还有,我的解药呢?” 钟臻指了指树上的红果,“就是它。” “它?”商旻深将果子从树上摘下来,放到手里端详,“所以这两年,你都在栽培这棵树吗?” 钟臻颔首:“是。” 商旻深掂了掂果子,“我吃了它,会对你带来什么伤害吗?” 他毅然决然地说:“那样的话,我宁可去死。”
第53章 逃亡十二时辰(九) 钟臻望着他, 忽然眉头一轻,笑着否认:“不会啊。” 他望向商旻深手里的果子,“这两年我开始习经, 如果没猜错, 这颗果实大概是‘阿罗汉之果’。” 商旻深挑着眉,形容疑惑。 原来在他得到种子那天, 钟臻也在后山寻找他的过程中偶遇了一间龙王庙。 心急之下, 他跪在祠堂的蒲团上祈福, 一个笑眯眯的僧人出现,问他有什么心结。 “那位僧人告诉我,想要结出善果,需得种下良因……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深意,又急着去寻你, 就匆匆和僧人告辞了。” 钟臻抚了抚树干,短短两年, 那棵树已同成年男子一般高了。 “你走之后, 我等了你许久都没有收到你的消息,寄出的信也石沉大海。有一日,我又遇见了龙王庙,庙里也没有了僧人,我便日日去那里为你上香祈福, ”钟臻摊开自己的手掌,“我做了这么久的杀猪宰牛的行当, 手里有太多生灵的性命, 怕那些神明嫌弃, 于是不再杀生。见那座庙年久失修, 我便拿出积蓄重新修缮, 想来是这份苦心感动了上苍,有天我来到后院,忽然发现这颗被你无心撒下的种子长出几尺高,绿意葱郁,生机盎然。” “所以,你才将它当成给我的解药?” 钟臻颔首,“阿罗汉有三层含义,至高便是‘无生’,寓意了脱三界内的生死,有生才有死,无生自然无死。三年前你在鬼门关外游走一遭,失去神智,同我生活在一起,游离于亦生亦死,无生无死之境……这是阿罗汉之果的因,如今果实已在你手里,应由你吃下,才算得了应得的果。” “可这是你为我日日祈福的功劳。”商旻深将红果往钟臻手里塞。 “我不是你夫君吗?”钟臻无谓地笑了笑,“我为我的娘子祈祷,也是为我自己种下良因,解救我自己,所以快吃下吧。” 商旻深垂眸,心下忐忑,若是这颗果实仍不管用,那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时辰就要在生离死别中度过了。 他不忍让钟臻面对这个结局…… “如果,我……”商旻深还想再交代几句什么。 “无妨,”钟臻攥着他的手腕,决绝道,“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杀了我。这样,我们就还有机会……” 商旻深一脸困惑,钟臻却神态怡然,“夫君在呢,你快把果子吃了。” . 开了春儿,雨水明显少了。 住在隔壁的书生打算继续赶路,前往长安考取功名,临行之际,特意来向钟臻告别。 他将亲手绘制的小像送给钟臻,画里是他初见钟臻时的印象,并在一侧题词:秋波暗度,春心萌生,且以拙笔献钟郎。 钟臻是苦着长大的,大字不识几个,只看得懂画像上的人是自己,指了指红泥软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甫和,”书生痴痴望着他,“待我高中,一定回来寻你。” “寻我?”钟臻不傻,虽然看不懂字,但也明白这份礼物的含义,“不必回来了,我祝你鹏程万里,飞黄腾达。” “可是,我对你……” “什么东西呀?”小傻子从山上回来,背篓里满是新鲜的草,见有人纠缠他的夫君,脸色堪比锅底,“我来看看。” 甫和想当然,这人疯疯癫癫的,今天唤自己的夫君“阿爹”,明天唤人“阿兄”,自然也是识字不清。 可谁知小傻子抓着看了两眼,返还时忽然手抖,纸片被风吹飞,惹得小狗满院子追着玩儿了。 “你既要感谢我夫君,何不连我也一起画上,算是对我们新婚的贺礼?”小傻子说。 甫和脸色青红交加,从没见过这么野蛮的人,气得结巴:“你,你…” “是吧,夫君?”小傻子看向钟臻,“谁叫那单人小像又小又薄,书生握都握不住,一下子就给风给刮跑了。” 钟臻无奈苦笑,刚想跟甫和致歉,手腕却被小傻子压着。小深分毫不让,“我夫君这些日子明里暗里也帮了你不少事,见你是个文弱书生,每次你去市集采买,东西都是我夫君帮你送回家的;平日里你家总是有东西坏了,你总是要头疼脑热的,我夫君也不求回报地帮了你,你可对他心存感激?” 甫和道:“那是自然!不然我也不会亲手画像题词,赶来送给他。” “那画像没了,这个礼我们就没有收到;你特意在午间道别,我们还应当留你吃顿午饭的,这又是一顿饭的恩情了,要你给我们俩画一副像,也不算逾矩吧?” “这……”甫和无言以对,只得取出笔墨,要他们俩站在一块儿。 小傻子一把将地上欢快玩耍的进宝抱起来,头倚在钟臻的肩膀上,冲着书生点头,“就这么画吧。” 书生酸到倒牙,可他时运不济,碰上个胡搅蛮缠的,只能认栽,堪堪记住二人的样子,就要他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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