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给他在脑后松松扎了根发带,再从鬓角挑出几缕青丝,散在脸侧耳边。 梳妆完毕,她取出一套襦裙让他去换上。 片刻后,画屏后走出一名窈窕少女,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清邈忽然觉得,让他这样出去,实在有点不妥。 恰好,魏西陵也那么想。 萧暥一走出闺阁,魏西陵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冷道:“不能去。” 这容色比刀剑更让人觉得危险。 萧暥挑眉:“那你去?” 魏西陵被他气得不吭声了,冷着脸拨下他腕上的碧玉镯,眉头微蹙。 花阁女子的衣衫都比较单薄。 此刻那白纻春衫如雪色,风动云摇间影影绰绰间可见纤修身段,领口又开得比较低,半遮半掩着清削的锁骨。 魏西陵抬手拢了拢他的衣领,顺便把那松松垮垮的腰带束紧了。 萧暥本来就腰线纤细,这一下果断被他束岔了气。 抗议道:“你想勒死我。” 接着他厚脸皮地腹诽:我现在是姑娘吧?这人怎么还这么简单粗暴?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以后肯定讨不到老婆。 魏西陵静静看了眼前来接人的绣衣卫,道:“你小心。” *** *** *** 望鹄楼在江心的岛屿上,要走过一条九曲回肠的廊桥。 江风徐徐,长廊里灯火袅袅,向江心延伸过去。 萧暥边走边观察着四周。 长廊上每隔十步就有两名执刀的绣衣卫。幽黯的江面上停着几艘船,灯全熄了,完全融入四周的黑暗里。应该是护卫的船舰。 虽是上元夜,周围却一片寂静,连一开始江上传来的悠扬的琵琶声沓无踪迹,看来这十里桃花渡,都为这位大人物的驾临清场了。 到底是什么人,还真够霸道,他要来此玩乐就得把其他人都赶走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确实忌讳暴/露行踪,搞不好会引起行刺暗杀。 等等,照这么说,倘若他被发现了是男扮女装冒名顶替,会不会被当成图谋不轨当场拿下? 萧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廊桥尽头。 江心有三个天然的小岛,得天独厚,用九曲桥相连,如同蓬莱三山。望鹄楼就在最大的那个岛上。 只见假山树木掩映间,六层重楼灯火通明,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 岛上静悄悄的,除了灯火照耀之下,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他正纳闷是不是要寻个人问个路?就这样胡乱闯入望鹄楼不大好吧? 就在这时,一名高瘦的男子从重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男子一身锦绣衣袍,留着两撇修剪齐整的小胡子,额角眉梢尽是风霜洗练的痕迹,端的却是一副好气派。 那男人道:“清邈姑娘,主人在阁中已备好琴案,恭候姑娘。” *** *** *** 望鹄楼。 萧暥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辉煌华丽的大殿,简直以为自己到了皇宫。 偌大的殿中空荡荡的,四周是挑起的看台,台前垂下珠幔。 大殿中央有一白玉琴案,一张檀木古琴端置案上,案头紫金炉里正升起幽冷的檀香。 萧暥在琴案前坐下,六十八盏连枝灯阙映照出他的容颜,照得他精致的五官如玉雕般微微透明,连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的投影,都丝丝分毫毕现。 简直是照妖镜,完全无处遁形。 萧暥心道,如果他是只妖,这会儿都照化形了。 而与这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大殿四周的看台则笼罩在一片清幽的黑暗中。 这些大人物的爱好还真独特,喜欢在暗中窥视吗? 四周静得出奇,江水拍岸,烟波浩渺,皆声声入耳。 他收起杂七杂八的念头,才静下心来,手指拨过琴弦,一连串流水般的旋音响起, 《千秋吟》他听了无数遍,临行前还在清邈的指导下又过了一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琴声如风过松林,月下清泉,潺潺从指间流出。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匆匆进入,就是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手中一盏风灯,掀开珠帘向内走去,似是有什么事情禀报。 霎时间江风穿殿而过,吹得烛火漂浮,那珠帘忽而一阵乱舞,萧暥乘机眼梢微微一挑,借着风烛摇曳之际,不老实地瞄向了那高台之上。 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还不让人看了? 他心中贼念刚起,不慎指尖却是一滑,一个破音刺耳地响起。 糟糕! 帘后的烛光一闪,熄灭了,黑暗中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了他。 随即,高台之上响起若金石般叮的一声,似乎是示意暂停演奏,廊下立即响起轻微急促的脚步声。 完了,伊清邈是绝不会弹奏出这样明显的错漏。 露出马脚了吗?这大人物警觉性很高啊! 萧暥一咬牙,干脆借着这破音,曲调顺势一转,细雨梦回的清幽绵长,忽然间就变成了大江东去的壮阔,琴弦铮铮,如骤雨滂沱,卷起惊涛骇浪,又如踏破铁马冰河,入梦而来。 那帘幕后的人顿时被这突如其来转变的曲调怔住了。 他在黑暗中抚须沉默片刻,又重新坐下,挥手屏退了卫兵。 萧暥不敢再乱瞟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琴弦上,只觉得指尖压着千钧之力,不能停歇,琴声宛如滔天的战意汹涌而出。 一曲终了,萧暥额角已经渗出细汗,手腕微微发抖。 珠帘后一片沉静的黑暗。 直到走出望鹄楼,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算是混过去了。 如果刚才没有急中生智,临时变曲,他怕是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吧。 他看了看身后灯火半昧的大殿。 切,听完曲子连喝个彩都没有!什么人啊! 好嘛,他是当做天桥卖艺了…… 他走上九曲桥,方觉得心力疲惫,一直模仿女子矜持的姿态,他快要趟不住了。 他刚想松怠下来。却身后一道声音,“姑娘且慢。” 他悚然一惊,本能觉得不是好事。 还是刚才那个锦衣男人,这次他身后跟着几个绣衣卫,每人手中各托着一只朱漆匣子。 男人道:“打开。” 七只匣子一一打开。 顿时满目珠光宝气,璀璨耀眼,鲜红的珊瑚,雪白的象牙,碧绿的玛瑙,竟是满盘的珠宝珍奇。 “这是主人的一点心意。” 萧暥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稀世珍宝,眼睛顿时睁大了,隽妙非凡。 那锦袍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得竟然一愣,心中一漾,被这少女的姿容震慑到了,暗道:果真世间殊色,主人眼光不凡。 萧暥脑子里正如火如荼盘算着:这收还是不收呢,好想收下怎么办啊? 就听那男人道,“主人在画舫里备了酒宴,今夜想邀请姑娘同游。” 萧暥一愣,果断不收! 他从小可是在市井混迹的,知道这东西叫做香饵。去了,准没好事。而且刚才远远地隔着珠帘都差点穿帮,如果是近距离接触,举止姿态难免要露陷。 但麻烦的是,他此刻不能说话,一开口少年的声音立刻会曝露他。 于是他干脆摇了摇头,然后拨开那男子径直往桥上走去。 不管了,先逃。 “姑娘这是何意?”那男子紧追上来。 萧暥心道,这是何意?不愿意呗?你又不瞎。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几个魁梧的绣衣卫堵住了去路,手按剑柄,面色森然。 “姑娘请。”那男子一延手道。 这是摆明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他进退维谷,考虑要不要打架以及打架的后果时。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统领,这位姑娘今晚已有约了。” 萧暥猛地回头,就见魏西陵大步而来,穿过重重执刀佩剑的绣衣卫如入无人之境,凛若冰霜的一张脸,眼中的寒意简直能把江水冻个渊冰三尺。 那锦衣男子一怔,竟被那少年的轩然威仪震住了,一时不敢硬来,便圆滑地笑道:“这位少将军,不巧了,清邈姑娘答应了我家主人在先……” 魏西陵简短道:“人我带走,要找,就来汉北大营找。”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下揽过萧暥的腰,信步走出重围。 当场十几个绣衣卫,皆瞠目结舌,无一人敢阻拦。 回去的路上,萧暥觉得有点丢面子。 本来英雄救美的是他吧?怎么搞得最后还要魏西陵来‘救美’? “刚才若不是我冒充清邈姐姐,不方便动手,我早就揍他了。”他想扳回一点颜面。 魏西陵抱着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的小团子,瞥了他一眼,道:“想打人?” “嗯?”萧暥不知他是何意。 “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启程跟我去岭南。” 萧暥眼睛一亮:“你答应让我去打仗了?” 魏西陵冷冷道:“你再留在永安,迟早要出事。” *** *** *** 马车颠簸中,萧暥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搭在肩膀上。 然后他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呵斥:“谁准你进来主公的车驾,出去候着。” 他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地想:云越这小暴脾气,又在教训谁了。 睁开眼,就看到云越正在为他盖披风,“主公这样睡,要着凉的。”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云越道:“曹璋收到一份京城的加急书信,要送进来,我让他在外面候着。” 萧暥心道,这曹璋是主簿,你小子让他在外面候着,自己越俎代庖,倒还理直气壮? 他问:“什么加急书信?” 云越娴熟地拆开文书递给他。 萧暥快速扫了一遍,是关于这次京城斗殴的。这事儿前几天就闹出来了,东市和西市的商户为了上元节灯会的赚头,大打出手。 他原本打算先压下,等他到了京城再处理,这上元灯会赚头丰盛,他还想掺和一脚。 不过这几天他又是拉投资,又是发病,也就忘了这事。 没料到就这么几天,这械斗还升级了。闹到了连京城的豪强大族都倦了进来,甚至几家都动用了私兵,放火烧了不少商户宅院。 看不出战斗力挺强啊! 不过这又是放火,又是私兵要闹哪样? 敢情他一离开京城,他们就无法无天了啊? 萧暥看着这一长溜的肇事名单,忽然发现其中一家豪强大族姓王,族长叫做王祥,也就是闹得最凶的那个。 他指着这个王祥,问“云越,此人是何背景?” 小秘书立即尽心尽力解释道,“王祥,生于元熙三年,从小顽劣,喜混迹江湖,颇有家财,豢养豪侠门客,家中有私兵不下几千,此人性劣,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因为他和盛京王氏到是族亲,所以京兆尹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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