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偏院布置与林府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唯一不同便是院上不是栽种的柳树,而是黄连木,体现着这位叔父的教师身份。 “叔父!”林霜摆出一副娇俏神情,敲了敲院子的门,高声喊道,“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什么人!” 院子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方砚知站在林霜身后,想要看看这位声名远扬的林洵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片刻之后,院门打开,林洵一身墨色长袍,神情无奈之中又有着对于林霜的宠溺。 “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小姑娘,又来打扰你叔父的清净。” 林洵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面容清瘦,人却十分精神。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撇小胡子平添几分严肃,气质浑然天成,一看就是执卷教书的先生。 林霜对着林洵撒娇讨宠,尾音黏腻:“这不是有事求见叔父,不然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随意来打扰您。” “当真拿你没办法。”林洵笑着摸了摸林霜的脑袋,听着林霜尖叫着发髻要被弄乱了后才缓缓收回手来,“这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林霜退开一步,放在身后的手朝沈舒年他们摆了摆,示意二人走上前来。她退至沈舒年身后,他们二人推到林洵身前:“这二位公子找到我说,十分钦佩于叔父你的教学理念和文采才华,因此特意让我为他们二人引荐一番。” 怕沈舒年他们会和林洵起冲突,林霜索性直接送佛送到西,给沈舒年担保道:“二位公子芝兰玉树,都是极好的人。叔父不必担心人品 ,与您结交,是他们的荣幸。” 听到林霜这样大方的恭维,饶是林洵再不苟言笑,也被她这般活泛给逗笑了。既然千疼万宠的小侄女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下林霜面子,于是对沈舒年笑脸相迎。 既然有正事要说,林洵便挥了挥手,将林霜打发了,才轻轻瞥了一眼沈舒年,将他们引到院内来。 方砚知莫名有点怵林洵。林洵太过严厉,让他想起来一些自己曾经求学生涯时的老师,简直是一场噩梦。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霜还在院门口徘徊不定,想是担心他们会在林洵面前吃亏。 他回身朝林霜比了一个手势,让她安心,这才快步跟上了林洵脚步,在院内正中一个青石板凳上坐下。 “这番大费周章寻到老夫跟前来,二位公子有何贵干?”林洵拧起眉毛,唇角紧紧地抿起,看起来颇为严肃,“林霜那丫头难得赏识什么人,你们倒是头一遭。” 方砚知和这种老师没什么打道经验,他能和市井乡亲聊个三天三夜,但是在这种老成持重的教书先生面前,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吭声,只能寄希望于沈舒年能够对答自如,他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沈舒年先是朝林洵行了个礼,起身后才毕恭毕敬地说道:“此番前来,是想让林洵先生带我们进入白桐书院。我们所制松烟墨,能够给书院学子带来诸多便利。” “小儿好大的口气。”林洵先是一惊,平复心绪后才慢条斯理说道:“这松烟墨又是何物?老夫活了这把年纪,倒是从未听说过有此等物件。” 见林洵对松烟墨感兴趣,方砚知片刻也不敢耽误,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面拿出一块卖相精致的墨块,双手奉上。在这种你来我往的交谈之中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为沈舒年打打下手,好歹不拖后腿。 林洵接过墨块,来回打量。他的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可是眼底却渐渐泛起惊奇之色。方砚知穿越过来这些天,为了这条小命的安危,早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见林洵这般模样,此事应是十拿九稳才对。 果真不出所料,林洵压住心中激动,嗓音却泄出几分惊讶:“这便是松烟墨?与我朝所用石墨天差地别。” 他站起身来,这回身份颠倒,倒是朝沈舒年他们行了个礼:“此物稀奇,若真是二位公子亲手所制,必能造福一方。”
第25章 “先生快快请起。”沈舒年吃了一惊,没想到林洵这般名声的人还会给他们行礼。他赶忙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拉住林洵将要弯腰行礼的身子,把人扶起来道:“先生博闻强识,又是育人有方的教书先生。我们二位晚辈只是有些手艺罢了,万万担当不起先生如此大礼。” “此言差矣。”林洵被沈舒年扶起来,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紧紧攥住了沈舒年的手。他一双鹰隼般凌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沈舒年,颇为重视地道:“老夫不过传道授业解惑,但是公子这墨块技艺,若能传承出去,必定会造福万千学子,可谓是功德无量。” “我朝文人墨客作画制书多用石墨,但石墨质地不纯,墨迹几年之内便会有损,老夫只得扼腕叹息。而公子这松烟墨倒是完全不同,色泽黑润,质地紧实,该是与众不同。” 听到林洵这番说辞,沈舒年低眉一笑,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他将身后的方砚知引到身边来,与他一齐向林洵道谢:“先生谬赞。” 他顿声停住,似在考虑如何说出口,半晌才轻声开口道。沈舒年的声音清润又富有磁性,是难得一见的清冽少年音。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有着不可言说的郑重感:“不知先生可否带我们进入白桐书院,我们二人也好将这些墨块分发给这些书生学子,祝愿他们早日金榜题名。” “公子若有此心,老夫怎会不允。”因为这难得一见的松烟墨的存在,林洵一反常态地拉着沈舒年的手,说了许多的话。他越看沈舒年越觉得喜欢,面前的人不仅一表人才,更是有着难得的制墨手艺。 这样的人,倘若有足够的资本和时间的积累,假以时日,必会成为一方人物。 二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开始交谈起来,这样场面恭维的话,方砚知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沈舒年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地当一个陪衬品。直到他的思绪渐渐走神,沈舒年才拽了一把他的胳膊,把他推到林洵面前。 “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这地地道道的制墨技艺,却是我同行之人的祖传手艺。”沈舒年一手挽着方砚知的胳膊,一手撑在他的身后,似是让方砚知不要露怯。 他弯起眉眼低声浅笑,不紧不慢地给林洵介绍道:“方家世代都是制墨行家,在下第一次见到此等手艺,也是吃了一惊。” 方砚知心上骤然一缩,四肢百骸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没想到沈舒年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把自己给推了出来,面对林洵,他实在没有什么底气。 林洵整个人无论是气质上还是身形上,都像极了他曾经的一位老师。在那位老师手下,方砚知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小罚,几乎没有几天的好日子。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方砚知不得已收起了一些自己的顽劣性情,也在和老师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渐渐地摸清了他的脾性,二人因此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后来那位老师因为职位调动,没有继续教方砚知。可是这么长时间的折磨中,方砚知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 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沈舒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一个陪衬,没想到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推到了刀尖火口上。方砚知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前去交际。 他率先伸出手,做足了晚辈的谦敬模样,神色恭谨地道:“晚辈安庆村方砚知,见过林洵先生。” 林洵面色几度变化,才艰难地接受了沈舒年不是制墨手艺人的这个事实。他之前一直忽略了站在一旁安静地仿若一盏美人灯的方砚知,还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沈舒年的随从。 林洵爽朗地笑出声来,与方砚知的手交握,摇晃之中朗声说道:“恕老夫眼拙,未曾觉察方公子才是这独门手艺的传承人。当真是失敬,失敬。” 林洵手心处有着几颗老茧,交握之间刮在方砚知的手背上生疼。他有心想要从中抽出手来,可是看着林洵这般模样,也不好意思先下了人的面子。 方砚知尴尬地干笑了几声,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一个头简直顶了两个大。可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想要当个鹌鹑。 他略一思索,才挑了一个不会出错的说辞道:“先生教书育人,造福一方。能够见到先生,是我们的福气。” “江山代有人才出。”看着方砚知的模样,林洵松开手来,摸着自己颊边一缕胡子感慨道,“老夫老了,这将来的世道,还得是你们年轻人的。” 就在方砚知不知道该如何出声劝慰的时候,一旁的沈舒年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话,正好解救了方砚知于水火之间:“先生正值壮年,又饱受邻里尊敬。先生这样的人,才是我们这些晚辈不断学习的榜样。” 眼瞧着林洵和沈舒年又要就那些客套话说上几个来回,方砚知实在不乐意听。他趁着二人聊天空隙,赶忙拱手作揖,见缝插针地问上了一句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不知先生何时方便带我们前去白桐书院,我也好将此番前来带上的松烟墨块,售与书院学子。”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林洵才将跑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才略含歉意地说道:“瞧老夫与公子这般攀谈,兴致浓郁,竟然忘了此等大事。” 沈舒年作为一个合格的与长辈聊天的晚辈,是决计不能让林洵的话掉在地上的。他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恭维林洵道:“是在下不知分寸,和先生聊了这许多,才使得先生失了正事。” 沈舒年总是这样,在外面摆出一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模样来,可是私底下和方砚知在一起总是打打闹闹的,偶尔还会流露出恶劣性子的一面来。 方砚知抬眼去瞧面前和林洵聊得如火如荼的沈舒年,再次慨叹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差距。要他去和林洵这种一看就古板严谨的人聊天,还不如让他去和市井小贩打交道,那样他还能够自在些。 “好,好。”林洵开怀大笑,拍着沈舒年的肩膀,丝毫不掩饰他对沈舒年的喜爱,“老夫午后便会前去书院。二位公子若不嫌弃,便在府上吃个便饭,届时和老夫一同前往书院,如何啊?” 见事情已经定下了章程,方砚知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也顾不得林洵和他那倒霉老师身上的几分相像了。方砚知拱手立于一旁,朝林洵谢礼道:“多谢先生。” 林洵听着方砚知的道谢声,一双看遍沧海桑田的眼睛在他和沈舒年身上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砚知也不愿去猜他的想法,在一旁安静地当着鸵鸟。反正现在重点不在他的身上,接下来就看沈舒年和林洵又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不出方砚知所料,林洵一点儿也不避讳地开口询问沈舒年道:“公子一表人才,又有此等爱人之心,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听到林洵这样说,方砚知强忍住了才没在二人面前笑出了声。果真古今中外的长辈都是一样,自己的事情都还没安排明白,就开始操心起来了晚辈们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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