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岑看不到儿子的眼睛,看不到他的鼻子,看不到他那叭叭的嘴,赵岑要走进废墟里,把儿子的眼睛、鼻子、嘴全都捡回来安好,像木偶一样,掉了就捡起来,安上去,儿子就能变回从前的样子,虽然坏,虽然说着很多他听不懂的话,可那才是他的儿子,这具乌漆麻黑的焦骨才不是他的儿子。 这一场冬猎,一直猎到了夏天,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子不是猎物,不该是猎物。 赵岑被人拦住了。 赵岑痴傻道:“我要进去找我的儿子。” 将士叹了一息。 林笑却推了推濮阳邵,从他怀里下来了。 他拔了一士兵的剑,濮阳邵疾呼道:“小怜!” 林笑却含笑:“我不是小怜。” 少年的声音让濮阳邵愣住。 林笑却提起剑,濮阳邵急道:“不管你是谁,先把刀放下来。人死不能复生——” 林笑却含泪斩下了自己的发,他再是无心,见了赵岑如此,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林笑却扔了剑,攥着自己的头发,走到赵异尸骨前蹲下,他像过去赵异牵他一样,牵上赵异的手,大雨之中,赵异紧紧攥着的手打开了,林笑却将头发放到他手中合拢。 “赵异,你做了一回英雄,”林笑却道,“前尘往事已了,投胎去吧。” 林笑却缓缓起身,雨中擦了下泪,走到赵岑面前抱住了他:“赵岑,那里面没有你的儿子。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离我们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终有一日……会重逢。” …… 赵异的尸骨收敛下棺。 林笑却一头长发终及肩。 寝殿内,灯火辉煌。濮阳邵吹灭了几盏。 他看向床榻,道:“半载过去,物是人非,小怜竟变成了少年。” 濮阳邵笑了一下:“你一直在骗我。” “哑巴、女子,不能表达,柔弱无助。”濮阳邵笑着阖上了眼。 他紧蹙着眉头,好似有刀收刮心腔。 “我不在意男女,可我不能容忍欺骗。”濮阳邵睁开眼,解下佩刀扔了过去。 “自尽罢,陪你的赵异去。我愿意给你个痛快。” 林笑却望着佩刀,缓缓抬手抚上去,还没碰到刀鞘,濮阳邵就将刀一脚踹开。 他悲问道:“你当真打算自尽!” 林笑却笑:“我只是瞧着这刀鞘好看。”曾经他有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刀鞘,不知到最后那刀鞘会是怎样的结局。 濮阳邵望着林笑却,咬牙抑制:“想自尽,不可能。你会说话也好,省得我以后瞎猜。” 他上了床榻,抚上林笑却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真够狠心,留了那么久,一刀斩断。以后,这钗环是再也戴不上了。” 濮阳邵说到此处,竟似哽咽般低沉。他的小怜,他怀中的小怜,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那么多的钗环,那样好看,小怜会为他生儿育女,他会带着妻子回到故土,会告诉娘,他拥有一个家,他的妻子不会说话,但她很好,很好。 濮阳邵抱住了林笑却:“你一开始就不该骗我。你不该亲手给我造出一个梦来,又亲手毁之一旦。” 濮阳邵掐住了林笑却的脸颊:“小怜,不,你不叫小怜。” “我该叫你什么,赵异的男宠,还是娈童。” 林笑却垂下眸,并不答。 濮阳邵笑:“你宁愿做一个玩物,也不愿做我的妻。小怜,我会用对待玩物的方式对待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濮阳邵推倒了林笑却,要脱他的衣裳,林笑却躺在床上道:“濮阳邵,你也不过如此。” 濮阳邵笑:“我本来就是个北地蛮子,你们汉人不都瞧不起我这粗鄙。我学你们的文化、礼仪,想得到你们的认同,可到最后,我在你眼里,依旧是那个蛮子。我成全你,做你目光中的我。” 林笑却笑了起来,濮阳邵问他笑什么。 林笑却笑:“你今夜继续下去,我不会原谅你。濮阳邵,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濮阳邵俯身下去,却没有继续。他趴在林笑却身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嘶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濮阳邵落了滴泪,砸在林笑却眼帘上。 林笑却不知道占尽上风的他,为什么要湿了眼眶。 “怯玉伮。”林笑却阖上了眼,“就这么叫我吧。” 濮阳邵抚上林笑却的眼尾,过了许久,林笑却才听到他唤了自己的小名。 如此艰难,嘶哑,低沉。 · 在南周内乱之际,北雍也好不到哪去。 皇帝跟个疯子一样,不但贪图享乐,还随意屠杀官民。有一次把自己的妃子都活活地烹了,还打老母杀兄弟,肆意压榨百姓,闹得北雍四处起义。 一年前,一个砍柴的少年本准备到北穆去,谁知中途遇到战乱迷了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了北雍。 少年本准备改道离开,但当街遇到一纨绔子弟强抢民女,少年憋着一股气,没忍住直接上前将那纨绔子弟杀了。 手上沾了血,自是惹来追兵,少年七躲八藏,步入山林之中,竟把追兵一个个都解决了。 一小将不信邪,亲自追捕,少年设下陷阱,伪造自己一路痕迹,小将果然中了招。 少年持弓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下辈子投胎记得,穷寇莫追。” 小将掉在深坑里连忙道:“山大王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再要我的命不迟!” 山林中没人,小将也不藏藏掖掖了:“山大王,您这样厉害,说实在的,做个穷寇可惜了!如今天下乱相再起,正需要您这样的英雄人物!” “那纨绔子弟仗着自己沾点儿皇亲国戚的边,平日里为非作歹,父老乡亲们早就想将他结果了,只是害怕朝廷的军队到来。如今眼见着交不起赋税,做不动徭役,不反也是个死字,不如反了,咱们陉州还能拼出个活路来!”小将声嘶力竭,慷慨陈词。 少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蒙混于我。” 小将道:“山大王要是不信,随时能将我杀掉。我家里有黄金百两,壮士杀了我,去家里取得钱银,就此远去。只愿壮士将来若一朝得跃龙门,勿忘我今日赠金之谊,看顾我那弱妻蠢子一二。” 小将把自己家在哪,家里的钱藏在哪全说了。 少年道:“你倒不怕我把你全家都杀了。” 小将笑:“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能当街为一民女鸣不平者,绝不会是个滥杀之人。” 少年在林间笑了几声,道:“罢,信你这一回。” 小将丢盔卸甲扔了兵器以示诚心,少年将他拉了出来。 左手拉人,右手却持匕首背在腰后,若有变,即刻杀之。 小将一上来,感激涕零道:“不知壮士姓名,我这就将黄金百两奉上。” 少年笑道:“裴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至于你那黄金,自个儿留着罢!” 裴一鸣果然如同他的名字般,在接下来的造反中一鸣惊人。 小将将他引荐给沾亲带故的上司,上司不信这少年竟有此大材。军中设宴叫来好汉,一一地与他比试,少年力压群雄,劈断了对方的木枪后,随手一扔,断枪飞向上司,在三寸之距扎入土。 少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此别过。” 上司胆战过后,连忙亲捧好酒奉上道:“少年英雄,不必着急。” 压低声音道:“留在此处,封王拜相,无所不允。” 几日后,上司谋反,夺取了陉州,拥兵自重,自封为王,拜裴一鸣为骁骑将军。 占据了陉州,上司不断往外扩张,裴一鸣逢战必胜,到最后竟陉州外九座城池一并落入了手中。 北雍这才重视起来,先后派军围剿,若是遇到其他将军,倒多是胜仗,可要是遇到裴一鸣,定是折戟沉沙。 不过几月,裴一鸣的名头便传到了北雍都城。 有大臣分析道:“陉州索滦拥兵自重,聚众谋反,看着声势浩大,但其手下除了裴一鸣,没有可堪大用之人。若以离间计,招抚裴一鸣,不但陉州平定指日可待,还能招降如此一大将,送上西穆战场,为大雍攻城掠地。” 皇帝道:“那么麻烦,派十万大军去,将他们全杀了!” 大臣道:“不可!西穆虎视眈眈,若将重兵调离边境,不出十日,西穆的大军将长驱直入。届时再仓促调回,兵马疲惫,军心不稳,乃行军之大忌!” 大臣道:“一山不容二虎,只需为裴一鸣造势,索滦自会疑他。” 不久,都城里就传出了将招抚裴一鸣,封洺侯,嫁公主,食邑万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消息。 这消息越传越远,最后陉州地界竟鲜少有人不知。 裴一鸣得知后,暗道不好,当即做好了出逃的准备。 索滦在军帐里苦思良久,裴一鸣功绩太过,而他自己的儿子却吃了好几次败仗,损兵折将仅以身免,惹得军中对他索家越发不满。 即使这消息是假的,可再放纵下去,裴一鸣继续得势,势必威胁到索家,届时他索滦定将性命不保。 就在这时,那推举裴一鸣的小将祁岭求见。 祁岭跟索滦是远亲,寒暄几句后道:“王爷,自古江山能人得之,此时骑虎难下,不若退后一步,让裴一鸣当这个活靶子。” 索滦听了,恼道:“你是让我推举裴一鸣当领头的,让他当王?” 祁岭道:“非也,如今传言满城,军心不稳。不若釜底抽薪,直接绝了朝廷招安的念头。” 索滦怒笑:“祁岭啊祁岭,来人,把他拖下去关起来!” 祁岭被押下去后,索滦心道不能再耽搁了,就今夜,绝了裴一鸣的命! 但裴一鸣直接逃了,还劫囚祁岭,把其家人儿女一起带走。 祁岭来之前就道:“一鸣,倘若我申时未归,索滦定是动了杀心。你带着我妻子逃罢。” 裴一鸣劝道不用当这个说客,索滦必容不得他。 但祁岭执意要试试,裴一鸣放了他远去,同时搞了一批好酒好肉慰劳看守囚狱的牢卫。 裴一鸣平时就没什么架子,冲锋冲在最前,吃喝跟士兵一样,又屡战屡胜,军中众人佩服不已,牢卫并无疑心。 祁岭被押下来时,看见裴一鸣在跟牢卫们称兄道弟,眼睛瞪得老大。 不久,牢卫们中了药昏睡过去。裴一鸣脱了牢卫囚服,让祁岭换上。祁岭的家人也早就马车拉出了城。
212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