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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白月光

时间:2024-01-31 05:00:15  状态:完结  作者:去蓬蒿

  春末。绥地落起雨来。
  荀延在距离绥城最近的沱城,笑看天时地利。
  定源江江水汹涌,赵玚派军队出城整修堤坝,荀延得知后并不急迫,道:“修建难维护难,毁却只需一旦。”
  又问:“舰船是否造好?战船不可或缺。”到时候水淹绥地,即使沱城一面的堤坝未毁,沱城也很可能受到影响。荀延下令修建土山,届时若有不测,驱逐全城百姓去土山上躲着。
  荀延叹道:“我所做一切,只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役。寻常围城攻城,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到最后缺粮缺盐,百姓仍然死得只剩十之二三。何必受这样的罪,一场洪流便能带走一切。”
  荀延手下有小将不忍,暗地里将消息传递给了晏巉。
  晏巉得知后,沉思良久。周国内耗至此,民力衰竭,再这样下去,离亡国也不远了。
  晏巉即刻传信薛仪,命其尽力劝降绥东十二城。
  至于绥城,晏巉叹了一息。
  薛仪本就是绥东人士,得知此事后,快马回到故土,声嘶力竭陈词:“天下是他们的天下,百姓何其无辜?”
  “去岁已经死了不少人,绥地除了绥城哪还有再战之力。明知如此,还要为了那昏庸无能的赵异送死!想想你们的爹娘,想想膝下的孩子,战乱若起,能得几人还?”
  有将领道:“我们不是为了赵异送死,赵玚将军爱民如子,去岁带着军队救援绥地,救下多少人的性命,灾后重建,放粮救人,防治瘟疫,赵玚将军亲力亲为。陛下若是不幸死了,披麻戴孝便是。可赵玚将军若是去了,我们有何颜面见父老乡亲!”
  薛仪道:“你们不是在救他,是带着百姓的性命陪葬!只要绥东投降,我薛仪可以担保,若是没能留下赵玚将军的性命,我薛仪以死谢罪,死后不入宗庙,不入祖坟,不得超生。”
  相比荀延的赶尽杀绝,薛仪更愿意化为己用。只要赵玚投了主公,何愁绥东十三城不卖命。
  赵玚声名远扬,更能衬得主公才是明主。
  且那么多的百姓,他自小生长在这里,怎能容忍荀延丧心病狂将绥东摧毁。北国内乱不假,但南周也好不到哪去。
  百姓死绝了,哪里还有天下可言。
  荀延就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不顾后果,只看眼前。
  薛仪道:“战乱下去,不仅你们死,你们爱戴的赵玚将军也逃不过。为何不潜伏下来,待将来择一明主投之?”
  有将领道:“薛仪,你是为了谁来当这个说客。”
  薛仪道:“我不是为了谁,我是为了绥东千千万万的百姓。权势在上面的人手中,葬送性命的却是底层的百姓。”
  薛仪又道:“赵玚救了百姓,难道忍心百姓因自己的抉择无辜赴死?”
  将领叹息一声,道:“我们会好好想想。薛仪,你出去这么多年,嘴皮子功夫越发见长。”
  薛仪敬酒道:“再是口舌愚笨之人,大难当前,也会竭力高呼示警。”
  “将军,时间紧迫,还望您早日定夺。”话落,薛仪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夏初。
  一封降书送到了濮阳邵案前。
  只要濮阳邵承诺,军队不犯秋毫,不伤军民,不掳钱粮,绥东十二城便投降归顺。
  濮阳邵想到小怜,心中竟生出了怜悯。
  阿娘说人活之不易,羊羔也想为自己找到生路。杀孽太重,终究不是好事。
  濮阳邵答应了。
  荀延得知后,讥道:“妇人之仁。”
  绥城自此成为了一座孤城。
  连日暴雨,绥地各城池都在竭力修整堤坝,加固城池。
  绥城也不例外。
  自收到其他城池投降的消息后,赵玚便明白,绥城的陷落不过早晚。没有援兵,没有多少余粮,去岁救灾,绥城多年的积粮几乎见底。他不怪那些城池投降,明知是死,仍要赴死才是愚蠢。
  英雄末路,心中悲凉。赵玚又想起了今年的春祭日。
  如果这世上当真有神灵,请睁眼看看底下的百姓,民生多艰,到底何时是个头。
  行宫里,赵异说又下雨了。
  好大的雨。
  他让林笑却出来,他笑着道:“我们站在暴雨下,试试没有广厦千万间,只能浴雨的滋味。”
  林笑却默了会儿,走了出来。
  赵异牵起林笑却的手,一起站在庭院中任暴雨冲刷。
  他还嫌不够爽快,又叫人抬了酒来。
  赵异痛饮一碗,酒水混着雨水下肚,他问林笑却喝不喝,林笑却摇头。
  赵异放下酒碗,抚上了林笑却的脸颊:“好湿,雨把你淋湿了。”
  夏季很热,可雨水冲刷下来就变得凉了。赵异的手像白骨一样冰冷。
  林笑却这么说了,赵异笑:“我不会留下白骨。不会死在水中。”
  “我做不了鱼,到不了江海。”只会是江山下的骨灰。
  赵异问林笑却,他可不可以吻他。
  大雨中,林笑却说他听不清,只要没有听清,他的答案便是否定。
  赵异笑着端起酒碗,又喝一碗:“你听清了,你只是不愿意。”
  “怯玉伮,和我同醉吧。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疯癫。”赵异拿起另一个酒碗,给林笑却倒了一碗。
  也没个遮掩,雨水混着落,赵异问是不是嫌弃不干净,林笑却没说什么,端起来一口喝尽。
  他喝得急,差点呛到,赵异抚上他的背轻拍。
  最开始只是为了止咳,最后却贴在了薄薄的湿漉漉的夏衣上,赵异笑:“我在吃你豆腐。”
  赵异的手掌渐渐温暖起来,或许是动了玉念,他贴在林笑却的背上,跟烙铁似的滚烫。
  林笑却分不清是赵异发了烧,还是他自己受了寒。
  赵异没有挪动手掌,只是贴在那里,很久后他道:“想碰碰你的,想全身碰个遍,可是你不喜欢。”
  赵异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忍耐与克制,哪怕他现在就想把怯玉伮推倒在桌上,大雨中剥光他的衣裳亲个遍,怯玉伮会娇声地叫着,小猫咪似的不要。
  他脑海里幻想了一亿遍,现实里却迈不出第一步。
  赵异倏然抱住了林笑却,头垂下来,倒在林笑却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声。
  “你跳得一点也不急,不像朕,都快跳墙了。”狗急跳墙,他大概是飞不出去了。
  林笑却不肯给出丝毫的反应,赵异突然就恼了,横生一股勇气扫了酒碗酒坛,将林笑却推倒在桌上。
  赵异爬上桌,继续躺着听怯玉伮的心跳。
  林笑却喘息了两下:“赵异,你喝醉了。”
  夏衣好薄,赵异滚烫的体温从他的身躯传递过来,连暴雨都无法阻挡。
  一旦躺下,林笑却眼睛被雨打得睁不开,他只能阖上双眼。赵异的任何动作都变得明显。
  赵异不但听他的心跳,还摸他的头发,那样长的头发,不止三千的烦恼丝。
  他听见赵异说,能不能在他死前骗骗他。
  “骗朕,你会记住朕。”赵异的心提了起来,明知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林笑却道:“赵异,史书会记住你。”
  赵异笑了起来,气喘吁吁,跟条野狗似的:“朕能想到,那些人会如何书写朕。末代君王,遗臭万年,朕算是做到了。”
  他还想着重整旗鼓,濮阳邵直接釜底抽薪,留座孤城,又能活到几时?
  这一次,濮阳邵必不会放过他。
  眷念、遗憾、不甘……暴雨痛打落水狗。赵异趴在林笑却胸膛上,轻声呢喃:“我们明明认识很久了,打小就认得,可为什么长大了才相见。”
  穷途末路,他才遇见他。
  “怯玉伮,我想醉倒在温柔乡,倘若你愿意杀了我,我想必是乐意的。”
  林笑却侧过头,躲雨水,赵异抚上他面庞:“亲亲我好吗,我好冷,鱼蛮子好冷。”
  林笑却道:“你明知,我不愿意的。”
  “为什么,”赵异笑问,“我都快死了,你就要自由了,一个吻换一把钥匙,很划算的。”
  林笑却没有回答。
  赵异笑:“你总是沉默,这沉默是你的善良,是你的怜悯,还是你的无视与不在意。”
  赵异笑了会儿,把林笑却抱了起来,他说太冷了,他快要冻僵了,去沐浴,去殿内,去温暖的被窝里,不问不听不看。
  沐浴罢,赵异爬上了林笑却的床。林笑却擦着头发,没有阻止他。
  赵异拿过帕子帮忙擦,擦着擦着他拿来剪子剪下了一缕。
  林笑却默默看着他。
  赵异笑:“我很坏。”
  赵异把自己的头发也剪了一缕下来,随后从怀里掏出红绳,将两缕头发握在掌心仔细绑紧。
  “我怕我转世了,认不出你来,绑紧点好,”赵异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我其实很胆小,怯玉伮,我比你胆小,我不想死,但我必须死了。”
  他想给傻爹一条活路,给赵玚一条生路。人家接纳了他,他总不能恩将仇报。还有禁卫军们,虽然叛过他,可最后也一路护送他到这。
  春祭日,绥城的百姓那样信观音,他们认定了观音会赐福,认定了会好起来,他不能让怯玉伮扮的观音不被信任。
  “我好怕,人死了会去哪里,朕回想一生,实在没做出什么好事来,要是去了地府去折磨,真恐怖。”赵异说完又否定了前言,“我是皇帝,朕是帝王,没人能审判我。”
  赵异绑红绳的手在发颤,林笑却覆了上去,稳住了赵异的手。
  赵异含泪笑起来:“你终归是对我……对我有一点怜悯在的。”
  “怯玉伮,我好想回到小的时候,重新开始,学着做一个好人。我不会去杀蜻蜓,也不去踩蝌蚪了。人死是会疼的,动物也一样。我不该那么可恶,人家生活得好好的,没准有父母有爱人,我偏偏去杀它们踩它们,我真可恶。”
  “如果我能回到小的时候,我带你去看蜻蜓飞,去看它们点水,我带你看一窝蚂蚁搬家,我绝对绝对不会推你,不会闹你,也不会发疯。”赵异说到这里,不太肯定,改口道,“我会努力不发疯。你做我的锁链好不好,把我绑住,做我的牵引绳。”
  “怯玉伮,我不想离开——”赵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绑红绳绑了很久才绑好。
  哭完了,他说自己实在太狼狈了,想去做一个英雄,可还是哭得跟狗熊一样。
  “朕才二十岁出头,朕没活够。”赵异笑,“可我该长大了。”
  赵异将那缕绑好的头发放入了怀中,他慢慢爬下床,他不得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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