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停了车,宋禹衡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 “辛苦,一路小心。” 宋禹衡跟司机说话,沈棠被忽略,心中不满,一迭声的叫着他,“小衡,小衡。” 宋禹衡低声警告,“我在,你别闹了。家里建强和凤霞都在呢。” 沈棠表情明显的不悦,嘟囔了一句,“两个电灯泡。” 宋禹衡不明白“电灯泡”的意思,只当是沈棠真的喝醉了,都想到电灯泡上去了。 “他们怎么长得那么慢。” 沈棠依旧絮絮叨叨。 如果他们长得快一些,自立门户,就能名正言顺都给送出去。 但现在还不行,建强大学没毕业,凤霞上大学还要两年…… 小衡说的五年,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抬脚。” 宋禹衡半抱半拖着把他带进门。 听见动静的建强出来,见他动作吃力想搭把手,就被沈棠推开了。 “要小衡来。” 宋禹衡“嗯”了声,把沈棠的手搭在肩上,对建强道:“我来吧,你去煮碗醒酒汤。” 建强才知道小叔喝醉了是这个样子。 等他煮好醒酒汤端进去时,宋禹衡刚脱了沈棠的衬衫。 “放着吧,等会儿给他喝。你去忙,别管了。” 建强退了出去,贴心的带上门。 沈棠其实也就五分醉意,不过是借酒耍流氓,也就宋禹衡看破不说破,只一昧的纵容他。 见宋禹衡要去打水给他擦身子,沈棠伸手按住人,“别忙活了,我自己去洗。” “你躺着,”宋禹衡把他按了回去,“若是你酒劲上来,昏睡到浴缸里,我可没法子把你弄出来。” 不过是偶尔照顾一回,沈棠可经常这样侍弄他。 沈棠抓着宋禹衡的手,在掌心亲了下。 “辛苦小衡了。” 宋禹衡捏了下沈棠的脸颊,起身,“躺着吧。” 沈棠就真闭眼躺着了。 一觉睡到隔日的晌午。中途被宋禹衡叫醒过一回,喝了杯水。 院子里,凤霞和建强在种树。 “沈叔,你起来了。”见沈棠往四周看,她说,“师父去学校了,叫我们别吵你。” 沈棠点了下头,迈着懒散的步伐靠近他们。 “这是什么树?” “梧桐。凤栖梧桐,这是我给自己种的树。还有师兄种的杏树。” 都是小树苗,要长成跟海棠一样粗壮,或许要几十年的时间。 宋禹衡不到中午就回来了。 今天周末,都没有安排什么课。他去学校也是帮教授给大一的学生上课。 宋禹衡研究生毕业后,大概率还会继续读博。 协大的中医药学院的院长有提过他毕业后留校任教的事。宋禹衡拒绝了。 元济馆的事情就不少,他不想自己这么忙,想空出多点时间给沈棠。 院长退而求其次,就留他做客座教授,不会安排固定的教学任务,每学期开几次讲座就行。 宋禹衡不好再拒绝这个,答应说会考虑。 他研究生的课业不太重,导师也自认没多少东西能教他,很多时候都由着他自己安排,偶尔让他帮忙代课。 宋禹衡去上课,教室里短时间就会坐满人。 一节小课,往往来听课的比公共课的人还多。 本来能早些回来,下课后又被学生围着问问题,才耽搁到现在。 院子里立起了两棵小树苗,在海棠的荫佑下,舒展着枝条。 随着夏日靠近,白天变得悠长。 沈棠抱着宋禹衡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醒来时,心里莫名空落。 “叮~” 电话铃声响起,他心里一颤,起身去接。 那头沉默了片刻,才有声音。 是沈广亮。 “你们回来一趟吧,老爷子想见见你们。” 沈棠没有问缘由,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好,我们这就回来。” 沈广亮说:“老爷子叫你们别急,他等得了。” 沈棠挂了电话,跟被电话铃吵醒的宋禹衡对视一眼。 宋禹衡说:“我去收拾东西,你到学校接建强,也要给凤霞说一声。” 从四九城驶往燕北的火车汽笛声在黑夜里划过,迎着黎明,抵达了终点。 贺九开车在火车站门口等着。 没有太多寒暄,上车后直奔红旗大队。 “卫国,”炕上一直闭目的沈老爷子突然睁开眼,“去迎迎他们。” “哎,好。” 沈卫国搓了把脸,几大步就出了门。 才在大路上等了一小会儿,就瞧见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迎面驶来,停在了他跟前。 建强先从车上下来,伸手扶了凤霞一把。 沈棠和宋禹衡也各自下了车。 沈卫国看着他们,沉声道:“进去吧,老爷子在等你们。” 沈老爷子年前就不大好了,看了医生,答案跟他们所料也大差不差。 年纪到了,身上的器官开始衰竭,记忆了退化,神经萎缩…… 若是病痛尚且有救,可生老焉能回春? 为了留老爷子多些时日,沈广亮甚至用了宋禹衡寄来的百年老参。 老爷子总说时候未到,叫他们宽心,可眼见着一日日衰老,后辈们怎么能相信。 “五日前,老爷子忽然跌倒,醒来就说自己大限将至,让爸把你们叫来。” 说话间,一群人就进了上房。 门口的光被遮挡,沈老爷子有所察觉,费力的偏头看了过来。 瞧见众人,难得笑了下。 “都来了。” 他越过众人,将视线落在沈棠身上。 六十多年前,师父带领师门众弟子下山济世。 临行前,为他算过一卦。 时逢蓬莱客,前途未可知。 他那时学艺不精,只懂了三分。 师门十去无一生还,他与剩下师兄弟们也相继下山。 此后经年,他一直记得那句卦辞。 兜转又是二十年,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位蓬莱客。 君是蓬莱仙客,借引瑶池碧水,暂宿人间。
第98章 是消亡亦是新生 “我跟沈棠说句话。” 老爷子这么要求,众人便都退了出去。 宋禹衡最后离开,替沈棠关了门。 “别站着了,坐吧。” 裘翠兰端着一盘子吃食出来,冲宋禹衡招了下手,示意他到桌前坐。 “着急赶过来,都没吃饭呢吧。先垫垫肚子。” 宋禹衡坐下,接过建强倒的水,喝了一口才察觉喉咙干涩。 “没事,”裘翠兰见他视线不住往上房飘,说,“老爷子就是跟他说几句话,没别的。” 宋禹衡点了下头,垂眸盯着水杯里沉浮的枸杞,表情凝肃。 沈家众人一时没把落落大方的凤霞跟多年前被唤做“傻妞”的小孩联系起来,听建强介绍了才恍然惊觉。 “到底是四九城的风水养人。” 即便是凤霞妈来,也未必能认出她来。 提起这个,裘翠兰便有些担忧。 若是叫那家人知道凤霞来了,怕是有得闹。凤霞瞧见他们,心里大约也不痛快。 还是要尽量避着,别叫两边撞上了。 说话间,上房的门开了。 宋禹衡忙迎上去。 “哥?” 沈棠冲他宽慰一笑,“爷爷就是问了些事,我稍后同你讲。” 宋禹衡嗯了声,而后寸步不离沈棠。 是小人之心也罢,他只怕沈老爷子会借生死之事,要沈棠承诺诸如与他分开,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情。 即便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对他们的关系始终未置一词,也不想赌这一分可能。 沈棠明白他的想法,等应付了沈家人,寻着空档就跟宋禹衡交代了与老爷子谈话的内容。 “爷爷知道我不是‘沈棠’。” 沈老爷子只是好奇,“蓬莱”是个怎样的地方,能生养出沈棠这样九窍玲珑的人。 “你怎么跟老爷子说的?” 沈棠道:“如实说了。” 他来的时代,在这里的人看来,也许称一句“蓬莱”也不为过。 快速发展的经济,日新月异的科技……上九天揽月、坐地日行八万里都不再只是存在于古诗词里的幻想…… 沈老爷子听了,眼神中透露出向往。 “世间有死就有生,有生就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如此往复,”老爷子说,“或许来生,我亦是蓬莱客。” 半夜,老爷子忽然起身,也没惊醒守夜的沈卫军,只出了门,敲了敲沈棠房间的窗。 “爷爷?” 和衣而眠的沈棠和宋禹衡都没睡踏实,听见响动就开了灯。 老爷子的脸贴在窗户上,冲两人一笑。 “我想吃个生日蛋糕。” 本来是想着活到今年生日,还能叫沈棠给他再做个。还有半年,他实在撑不住了。 想来,临终提个小要求,也不算过分。 “我去做。” 沈棠没有多言,只拉开了门往厨房走。 沈老爷子哼着不成曲的调子,跟在两人身后。 厨房里东西都齐全,唯独少了牛奶。 “三叔公家有头母牛才产犊,我去要。” 沈卫军惊醒,一看炕上没有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着急忙慌出来找,就瞧见了厨房亮着灯。 沈棠和宋禹衡在灶头忙活,老爷子坐在炕桌前望着两人。 “去吧,要一碗就够。” 沈卫军接过沈棠递来的碗,小跑着出去了。 老爷子瞧见他险些被门槛绊倒,哼笑了下,“快四十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做蛋糕耗时,老爷子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 凌晨三点多,沈棠终于把一个六寸大小的蛋糕端上了桌。 等待蛋糕胚烤好的时间,他还炒了一盘糖醋排骨,炸了一碟小酥肉。 都是老爷子喜欢的吃食。 “爷爷,”沈卫军叫他,“爷爷。” 没反应。 沈卫军心里一个咯噔,不由提高了音量。 “爷爷!” 老爷子悠悠转醒。 “做好了呀。” 他显得很高兴,拿叉子蒯下一小块蛋糕喂进了嘴里。 “好吃,就是这个味道。” 宋禹衡抿着唇,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直冲眼眶。 他给老爷子把过脉,五脏六腑衰竭严重,五感六识也会随着消失。 老爷子现在已经尝不到任何味道了。 吃了小半个蛋糕,又夹了几块小酥肉和排骨,配着沈棠自制的气泡水,老爷子很是满足的喟叹一声。 “行了,我去睡了。你们也好好睡觉。” 他摆手挥开沈卫军想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踏得稳稳当当回了上房。 沈卫军抹了把眼睛,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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