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快,周围又恢复了一派的热闹喧哗。 毕竟四年前汝南侯府抄家后,卿家无一人活命,或战死沙场,或死于火海,或背负谋逆之罪。 所以如此种种,最终还是当做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故此人们谈及汝南侯府时,是将其和“奸佞”相结合的。 但还是孩子的符年自然不懂这些。 在监军和那位驻守在潼关风陵渡的萧将军相见前,符年曾有所耳闻。萧将军有一位早逝的少君,便是叫卿玉案。传闻其人面若冠玉,性子又温良,只可惜身体孱弱。 容陵本以为符年也要像那些人避之不及,但少年天性的符年竟是展露笑颜,他天真地猜测道: “好好听的名字。贺大人也教过我《青玉案》这首诗呢!卿公子应当也和词中一样,是相当惊艳之人吧。” 何止是惊艳?容陵想。 多少次与世俗不甘对抗,多少次义无反顾。 如果卿玉案没有受到非议,如果他不曾遇见过萧霁月,以他在国子监的优异成绩而言,也应该一日看尽长安花,与他人谈笑风生。 “好啦。不多说了不多说了。吃,吃好喝好啊。” 容陵的腔调中微微带上哽咽之意,他又看向符年身旁的空位,问道: “对了,你们贺大人怎么没来。” 符年夹起一块银丝卷放入口中,腮帮鼓鼓的,说话也不大清晰: “喔,大人和任主簿公务繁忙,估计很快就到了吧!诶,好像萧将军也离席了呢。” 容陵这才注意到,原本是萧霁月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落座。 …… 与此同时,卿玉案正站在风陵渡渡口眺望,背手而立一言不发。 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他特地换了身崭新的黛青色官袍,像是在迎接什么。 身后的任平生站着都快睡着了。 任平生身形摇晃了下,猛然惊醒,看到江面依旧波澜不惊,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睁着疲倦的双眼,嗳气道:“监军大人,咱们还能等到那个安抚使吗?” 卿玉案挑着眉:“兴许。” 但任平生不那么觉得,他的双臂枕着脖颈: “没准那安抚使也去赴宴了。我看符年的信来说这次寿宴丰盛的很。那安抚使肥头大耳的,多半是去了。” 卿玉案冷不防地轻笑两声,双眸微微眯起: “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和万贤良当做同窗同砚多年,自然对万贤良了解甚多。 既然上一世万贤良都能想得出让卿玉案用万家家法伺候自己,来防止太子找总督衙门的麻烦,证明他肯定心思不简单。 若是万贤良真的想拿到从西域那里拿到乌沉香,区区一场王府的宴会他怎么会在乎? 甚至可能窃喜,正是宴会的缘故,今日河岸防线不严,才能让他有了运乌沉香的机缘。 “大人,来消息了!” 不远处,一个小杂役气喘吁吁地跑来,却是满面的欣喜。 他遥遥指向江面小小的阴影:“贺监军,有一条漕运船过来了啊!” 卿玉案唇角微勾,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漕运船上挂着的旌旗飘摇。 ——风波又起了。 任平生又想起风陵渡是萧霁月所管辖的范围,要是萧霁月亲自出马,应该对万贤良那厮更有威慑力。 免得万贤良有恃无恐。 任平生问道:“要不要让萧将军也来啊?” “不必。” 卿玉案淡漠开口,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任主簿,先找人去把这件事禀报给将军,我先将细枝末节理清扫除,其余再由将军定夺。” 可这哪里只是细枝末节?任平生知道,贺监军又是在谦虚。 卿玉案的衣袂在清风中飘起,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走,上前去看看。” 他早已料到,今夜必定会有一场好戏。 任平生终于听到心心念念的话,立马精神起来。 他对着身旁的杂役交代完话,兴致勃勃地搓搓手,马不停蹄地跟上卿玉案的脚步: “好嘞,来了!” 终于来大活了。 卿玉案独自一人坐在渡口的木椅上,悠闲自在地轻轻摇动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日暮橙红色的光辉将他的背影拉的长长。 真是不枉费他等了整整一天。 果然,在漕船靠岸停靠的瞬间,几个锦衣卫迅速地上前封锁了码头。 安抚使万贤良走下船,满脸疑惑地看着锦衣卫大肆地搜查,他怒目圆睁,唾沫横飞地斥责道: “谁他妈的敢搜我的船?这可是漕运总督衙门的船!你们不知道死活了吗!” 在万贤良的背后,响起冷若冰霜的声音: “说完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万贤良整个人身形猛的一颤。 万贤良转过身,只见卿玉案双眸微微眯起,清秀的脸庞透着凌厉: “真是好久不见。” 折扇蓦地合拢。 为了见万贤良这位“老朋友”,他这回特地没有服用易音丹。 万贤良瞳孔骤缩,却不知道从哪里曾经听过,但当下他来不及让他细想了: “你是那个新来的监军?” 原来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了啊。卿玉案嗤笑。 没关系。 他会一件、一件的帮万贤良全都记起来的。 随即一名锦衣卫上前恭敬地禀报:“监军大人,船上的货物已经卸完了,请您过目!” “知道了。” 卿玉案一摆手,示意将船舱打开。 万贤良迅速挡在卿玉案面前,义愤填膺地指责卿玉案的僭越,他大声呵斥: “不过小小六品通判,不过是有个监军名头,漕运的事情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搜我的船?” “哦?什么资格?”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意味。 卿玉案摆摆手,身旁的任平生将兵部的勘合与监察御史的令牌举起。 任平生笑嘻嘻地问道:“那你看,这个够不够证明啦?” 卿玉案手持折扇,笑容温润如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气势却是让人胆寒。 当时初到潼关,冶清昼送卿玉案了一份不大珍贵的礼物,说但凡他遇到棘手的事,可用来解忧。 如今卿玉案想来,果真如此。 冶清昼的御史之职,负责监察百官,能直接调动部分锦衣卫,必要时拥有生杀大权。 “你……你们……” 万贤良被他的话语吓得浑身一抖,大脑一片空白。 “拿下。” 卿玉案的话语不容置喙。 说罢,他便缓步走向漕船。 万贤良惊慌失措:“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安抚使!你们不能乱抓人。” 万贤良的护卫顿时蜂拥而上,欲擒贼擒王,将万贤良控制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贺迦楼,我是总督万欣荣的嫡子,我要是有半分不测,你肯定也好不了!” 万贤良被拖拽地踉跄不稳,一边挣扎,一边威胁似地大声嘶喊。 卿玉案的脚步滞回。 都什么时候了,还仗着他那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爹呢? 卿玉案再次折返,他盯着被团团压制住的万贤良,饶有兴趣地说道: “乌沉香啊。朝廷三令五申禁止这物什流通。安抚使难道不知道么?还是说……安抚使根本不知道这是要流放三千里的罪?” 若非是任平生翻阅尽古典,应该无人知晓乌沉香除了疗伤的功效,还是能致幻的子母蛊。 万贤良不过是借着抚恤经过乱战的地区或灾区的名头,到各处招摇撞骗,再用漕船大量收购乌沉香罢了。 这一刻,万贤良惊恐到了极点,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卿玉案: “你怎么知道的?!” 任平生抢先一步,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那天我们大人都看见你在神机营做的勾当了!你还想抵赖什么?” 听到这话,万贤良反倒没那么恐惧了,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众人的背后不由得冒起阵阵凉意: “反正难逃一罪。既然你们都知道了的话——” 说到这里,他的笑意更加阴森可怖,眸色倏尔变得犀利。 寒光闪烁。 一把短刃措不及防的刺向卿玉案的腹部,目的直击要害! 这一幕连卿玉案都始料未及。 但万贤良的刀尖离卿玉案尚且有半寸之遥时,便听得兵刃相接的声响: “铮——”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攻势。 殷血顺着那人的小臂涓涓滑落,但那人似乎不知痛般,捏住没入掌心肌肤的短刃。 随后,短刃“啪”地落地,反射出异样的光。 卿玉案错愕地抬眸,看向不请自来的萧霁月。
第46章 “拖下去, 压到神机营。”萧霁月收起手臂,冷冷发话道。 方才赶来的容兰瞧见萧霁月手臂上骇人的伤口,又不太自然地看向卿玉案, 半晌才颔首道: “是。” 万贤良被压下去已有一段时间,渡口就剩下检查与缴获船只的人员。 萧霁月见卿玉案看着自己的手臂迟迟没有反应,躬下/身轻声问道: “贺大人在看什么。” “没什么。” 卿玉案又想起来自己今日没有服用易音丹, 于是便移开眼, 欲盖弥彰地说道: “嗓子哑了。” 萧霁月并没有在意后面半句,他笑语盈盈: “胡说。贺大人方才是分明在看我的。” 真是好意思。卿玉案暗暗翻了个白眼。 萧霁月像是看透卿玉案的眼底般,背过手缓缓而行,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既然贺大人是有备而来,便随我来将军府上,商议万贤良的事宜吧。上面新进的万年春,这个月拿来了十两, 贺大人赏脸来尝尝?” 卿玉案刚想拒绝, 又看见那方才受伤的手臂上蜿蜒着更为可怖的疤痕,而且新旧不一,看起来触目惊心。 罢了,先随他去吧。 卿玉案跟了上去:“嗯。” 循着不能两人并行的芳花小径,卿玉案嗅到熟悉的馨香, 抬头望去, 竟有一枝桃花枝探出宫墙之外,粉嫩可爱。 萧霁月见他脚步停滞, 也抬头摘下一朵,眉眼流转间温柔万分: “我亡妻喜欢桃花, 想着万一初春他乘风归来,就能见到最喜欢的东西。” “是这样啊。”卿玉案的眼神恢复一贯的冷漠。 人都死了, 让自己的魂魄来看么? 自己要是真死了的话,说不定直接投入六道轮回,丝毫不回头看萧霁月一眼。 等到卿玉案来到将军府才知道,府邸内虽然种满了桃花,但是陈设简单而普通,好像府邸的主人冷落般,但桃花树却是被人精心呵护过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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