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 对了——” 闻子明不以为然地挑挑眉,眼睛里却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情绪: “刚才……那个贺大人当初单纯是通判而已吗?以往的监军怎么不见他这么厉害。” 侍女托腮思忖片刻,留恋般地回头望了望卿玉案,老实巴巴地回答道: “这人看起来体弱,但身怀绝技,当时跟随国师修习玄术,又跟你大理寺卿苏大人学过身法,胸怀文韬武略、任幽州通判时治县有方。虽不及将军武艺精湛,但也是百年难遇的才子了。” “是这样啊。”闻子明若有所悟。 监军司内,任主簿和符年回忆着刚才闻子明所说的话都忍俊不禁,笑得肩膀颤抖,直拍桌子。 但闻子明并未察觉到这个细节,他仍旧梗着脖子往前走,傲娇的模样让人发笑。 任主簿捧腹:“看到世子那样子了吗?‘三角猫的功夫,本、本世子才不屑于去学’。” 符年懊恼道:“我真没想到他是世子。要是世子的话,我就不辩驳那么多了,要不是诽谤贺大人……” 任主簿本就对京都所有八卦都了如指掌,对王府整日风风火火的小世子就更熟悉不过了,脾性拿的比谁都准。 “怕什么。” 任平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一脚踩着凳子上,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告诉你,世子那纯粹就是口是心非,你瞧着看吧。不出三天,潼关小霸王就来找咱大人了。” 符年昂起头:“真的?” 任平生举起三根手指,嘻嘻地笑道:“但凡他找咱大人,超过一个时辰我就喊你‘符兄’三个月。” “说什么呢。” 一缕夹杂着苦寒的梅花香气传来,卿玉案重新落座,他随意翘着腿,将监军司的花名册摊在其上,略显慵懒地倚着木椅。 符华正纳闷,明明还有数不尽的文书还没有批复,贺大人怎么突然看起来花名册了。 任平生一秒切换严肃的状态,他举起手咳嗽两声,说道: “我与年年说,贺大人身手敏捷,让世子赞叹不已。对了,萧将军那边说,为了恭喜贺大人新官上任,今夜设宴延请大人呢。” 萧霁月还知道宴请自己,卿玉案还以为整个潼关风陵渡的人,都瞧不上自己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绣花”监军。 他若是瞧不上自己更好,免得徒增无用的念想。 斟酌起世子方才所说的话,卿玉案轻“呵”一声,美目流转的波光潋滟动人: “告诉他,宴会我便不亲去了,留着给将士吧。但宴会结束后,任主簿与我同去军营一趟吧。” 任平生眨眨眼,有些不解其意: “等……宴会结束?” 那时候就剩下残羹了,还去军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卿玉案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急着明说缘由: “彼时你便知道了。你只管照着吩咐行事即可。” 任平生眼瞳滴溜溜转过一圈:“好!” 不用问任平生也知道,晚上肯定又要有精彩的好戏要看了。 …… 很快便到了亥时,苍穹月明星稀,葳蕤的杂草在风中摇曳而生。 卿玉案提着宫灯照亮一方天地,任平生瞧着灯火通明、热闹喧哗的军营,这里是军营以外,旁边什么人都没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贺大人,咱这是在这待多久啊。” 任平生闲极无聊,半坐在地上在地上拔着杂草,一边无可奈何地问道。 好歹也是监军司的人,在这杂草垛后面待着,总归是像不安好心的贼匪一样。 卿玉案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再耐心等等。” “喔。好。”任平生点头附和,但没过多久,他忽地感觉周围一阵骚动。 “真是奇怪呢......” 任平生挠挠头,不解地四处打量,倒也没发现什么。 “来了。莫要声张。”卿玉案低声说道。 不出卿玉案所料,从旁边的小道冒出一位肥头大耳、身穿便衣的人,身后几个人还推着木车而来,上面似乎载满了物什。黑夜之下,叫人看不清晰。 卿玉案认得此人,他白天翻阅花名册时第一页便有此人的名姓与身份信息:潼关安抚使万贤良。 像是安抚使,凡诸路遇天灾及边境用兵,辄派安抚使“体量安抚”,也算是相当的闲职了。 万贤良。 真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呢。 他的手捏皱花名册,嘴角阴冷的笑意一览无余。 当时在国子监一而再、再而三欺辱自己,己,最后公然诬陷自己,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卿玉案承认,有一句话萧霁月说的没错。 只有自己亲自动刀,才算作报仇,其他人的都不算。 万贤良左顾右盼许久,让手下的杂役从军营外取出一块松动的砖瓦,一些等候多时的将士早就按捺不住。 任平生忍不住地拊掌,说道: “好呀,原来这人私自在神机营买卖。这下抓个正着了!不愧是咱们神机妙算的贺大人,话说大人怎么知道安抚使干这勾当的?” 卿玉案垂下眉,反复思忖世子白日所说的话来: “世子说这话的时候我便觉得不怎么对劲,若是上任走了还是如此的话,应当是监军司内早便腐朽。”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把安抚使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任平生摩拳擦掌。 刚到监天司就能干一票大的,没准以后就能名垂青史了。 任平生想着自己在朝廷上上的名号越来越大,众人高呼自己为“任大人”、“任清官”云云的场景,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卿玉案:…… 还是不要摧毁他的梦想了。 这安抚使是皇上钦封的,若是贸然处置,不仅会惹怒皇上,还容易招致非议。这种事交给他人就行,只需让人盯紧此人,寻个时机处理。 万贤良搬了个木凳好端端地坐下,他翘着腿举着算盘,挨个清点木车上的物什,说道: “西域刚到的乌沉香,还有各类酒水、肉食、糕点、肉食、瓜果,全都备齐了。钱货两讫,一分也不能少。” “乌沉香!我要乌沉香!” “一两银子一钱。都不要拥挤,排着队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都说了不要挤了。” …… 这话一出,众人都欢呼了一番,激动不已,卿玉案注意到,那些将士所拿的肉食和酒水不多,反倒是乌沉香多一点。 乌沉香。 这是什么东西? 卿玉案眉头微颦,他总隐隐感觉这个东西无比熟悉,但是又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 “平生,”卿玉案看向身边还在幻想自己人人敬仰的任平生,低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乌沉香’吗?” “这……”听到这个东西,任平生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像是听到极为恐惧的东西。 卿玉案顿觉狐疑:“监军司的人说你是潼关百晓生,你读过的书最多,应当知晓的吧。” 神机营的军饷应当也不算多,为什么这群人偏偏要的是乌沉香,而不是更有用的东西。 “我曾在古籍听过,但史料记载只有只言片语,那是一种西域极好的疗伤药,也是一种特制的熏香。我没想到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 任平生的脸顿时阴沉了下去: “只是——” “快走,容兰校尉一会要来查了。” “快走快走啦。” 没等任平生说完,不知谁说出了这话,所有聚集于此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卿玉案再看向军营外时,万贤良他们早早就消失了踪迹。 风陵渡口吹拂而来的凉风渐渐偃息,一道黑影与卿玉案的影子交叠,似乎在等卿玉案的回应。 清风乍起不休。卿玉案转过头抬首,与那位四年未见的人目光相接。 如今的萧霁月已过弱冠之年,身姿笔挺俊朗,脸庞依旧俊秀,这只是少了当年的天真,眉目间依旧温柔。 只是幸好卿玉案此刻易容,又换了名姓身份,萧霁月多半不会认得。 但时隔四年的相逢,还是似有千钧重。 萧霁月垂眸看向卿玉案,尽可能在卿玉案的眉眼间,搜寻方才他转头那一刹熟悉的错觉。 是他么。 为什么明明容貌、声音、姓名完全对不上,却还是能找到故人的影子? 他握紧掌心的玉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新来的监军贺迦楼?” “正是。初见将军,果然一表非凡。”卿玉案稳稳说道,面部无一神情,甚至不掺杂任何感情。 就好像他们从未遇见过、从未有过爱恨纠葛、从未成亲过那般。 自从萧霁月挥霍过卿玉案的半辈子光阴,卿玉案就再不分予他半点多情。 萧霁月那抹错觉般的熟悉感也在此刻清零化一。
第42章 萧霁月掩饰眼眸中的情绪, 又试探性向前一步,低声问道: “三月天夜里天寒,监军大人来军营所为何事?” 这就厌烦自己了?卿玉案冷嗤一声。 四年了, 还是原来的老模样啊。 卿玉案别开眼,语气又冷了几分: “只不过随便看看,倒也没什么正经事情。时候不早了, 明日应当还要操练, 将军早些歇下。” 说着,卿玉案转身就要甩袖离开,不分给萧霁月任何目光,但衣袖却被萧霁月拽起。 萧霁月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先别走!” 萧霁月的脑海里又浮现当时拜堂成亲的场面。 如果拜堂那天自己没有转头就走,如果在卿玉案离开京畿时自己拉住他的话,如果第二世,如果本溪之战来的再早一些的话, 如果他没有看到冶清昼送着卿玉案的棺椁下葬的话。 如果, 倘若有如果的话。 …… 想到这里,萧霁月的手微微发紧,像是抓住了信念中的救命稻草。 四年前,萧霁月援兵抵达本溪城时,才得知卿玉案亲涉鞑靼族内部解救卿齐眉, 他毫不犹豫地涉江前往鞑靼族部落。 那一回, 他终于感受到了何为悔意。 江河与草木是鲜血染就的,鞑靼族和神机营的死伤不计其数, 而那天偏偏又下了场很大的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幸好,容兰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容陵与阿努娇娇, 将他们安全带了回去。 而雨打湿浑身是伤的萧霁月,将他身上本就发痒的伤与陈年往事反复拉扯疼痛。 不出那日卿齐眉的所料, 那正是鞑靼族的圈套,当神机营深入的时候,那群鞑靼族的人竟然举起西蛮送来的枪.支,对着神机营的战士们疯似地扫射。 而神机营的士兵却还是举着铁盾,前仆后继的往前。萧霁月的心像是被千万把刀子狠狠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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