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萧霁月再次重生,那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湛和清不置可否,他继续说道:“重来一世,必死的命格是不会改变的。” 卿玉案反驳道:“我方才救了小麟儿,他的命运自然能够更改。” 湛和清翻开薄薄的易学册子,说道: “都事大人可以救得了他一时,但是却救不了他一世,想要真正救汝南侯府,救汝南侯和世子于水火之中,就要解决造成这一切祸患的人。” 前世造成一切祸患的人……是萧霁月么。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公子不可执着其中某一方。”湛和清叹息一声,说道: “死格虽不可改,但死命或许也能为生格。公子想活只需记住一句话,那也是老朽从始至终想告之公子的唯一明哲保身的方法。” 他浊黄的眼眸泛起光泽:“那便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二)死地 进行几日搜查,指挥使司又在总督衙门搜到殷雪的匕首,甚至还有殷雪与总督的书信,尽然是一些设计陷害汝南侯之计。 而与此同时,皇后将今日得知萧霁月在海上生擒鞑靼族少主的事告之圣上,因鞑靼族突然来犯,萧霁月抗敌有功,特晋升萧霁月为镇南将军,掌控大半辽东的军权。 这个消息犹如晴空惊雷,让满朝文武大臣皆为之哗然。原本对萧霁月颇有微词的大臣,纷纷闭嘴,再无半点声音。 首辅桂承允高坐衙门正中,次辅贺学海位于其右,掌印太监岑鸿远与秉笔太监阗何忠位于其右,阗何忠全程沉默不言。 殷雪期盼又乞求般地望向阗何忠,跪地哀泣道: “阗大人是知道的,这几日杂家何曾带过匕首之类的锐武出宫。此事定有蹊跷,杂家一直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杂家是是冤枉的啊。” 阗何忠盯着殷雪的双眸中没有任何感情,他坐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不过三年,若是因为小辈便革了职,实在是太过冤屈。 而他却只是将脚踹到殷雪的身上,厉喝道: “混账东西,还敢狡辩,当初杂家亲眼瞧见你带着刀刃出宫,还敢说自己忠心耿耿。” 殷雪被踢得倒地不起,他痛苦地捂着胸口,额头重重地磕在木制的青砖地面上,额上立刻鲜血淋漓。 赶来的谢朱颜看到这一幕惊愕地几乎跌坐在地:“阿雪你——” 殷雪只是虚弱地摆着手,示意让太子回避。 有节律的脚步声响起,殷雪看不清来者,一味地朝着那人的方向爬去: “杂家一心为殿下效力,绝无二心,请......请大人给杂家做主,还杂家清白。” “你想要清白啊?” 他抬起头,萧霁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满怀戏谑之意。 上一世将发兵谋害汝南侯的事嫁祸给自己,殷雪坐享渔翁之利,如果自己猜的没错,所有燕安王府和汝南侯府相关的嫌隙与仇怨,其中必定少不了殷雪作恶。 他这一世首先要解决的人就是殷雪。 殷雪眼眸微凛:“是你。” 他的双拳紧握,愤恨地弓起身,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而萧霁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一封封故意陷害的书信洒落在他的脸边。 萧霁月:“你想要清白,那这些又是什么东西。” 殷雪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做的!都是你故意做的!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吗?到时候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萧霁月靠近他的耳畔,低低地说道:“现在你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么。” 殷雪怨恨地盯着萧霁月:“……” 首辅桂承允盯着长跪不起的殷雪,怒斥道: “人证物证两个证据确凿,万欣荣之子曾目睹你到总督衙门,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殷雪忽然笑出声:“既然如此,杂家百口莫辩,我与漕运总督设计陷害汝南侯不曾有假,只是我还要告发一位通倭取粮之人。正是汝南侯之子,卿玉案。” 他接着说道:“按道理,漕运的军粮应当不会到达本溪才对。卿玉案是通倭拿到的粮,送到的本溪城。” 苏清忽然站起身:“卑职曾与家父调查过,那贡船装的是织造局的丝绸。劫的也是西蛮的粮,即便西蛮通倭,也不是卿公子的罪过。” “正是贡船!” 殷雪恶狠狠地抬起头,他的内心酝酿起更大的计划: “明明朝廷没有让卿玉案运送丝绸,私用朝廷的船劫粮,装有丝绸的贡船依旧停泊在本溪当战船。我朝律法有云,凡贡船到岸未曾报官船验,擅自自用者,具发边卫充军[1]。” 全场瞬时寂静下去。 蓦地,门外响起莲海的声音:“皇后娘娘到——” 一连串拜见声响起,张皇后“平身”话音刚落,目光先是掠过萧霁月,最后落在殷雪身上: “本宫可为殷公公佐证,这几日殷雪公公出宫是为本宫置办静心香。翠云,把账本递给阁老去看。” “是。”小宫女应了一声,旋即将账本呈了上去。 结果是核验无误,殷雪那几日确实出宫购置静心香。 殷雪低低地笑出声,他怨毒的目光望着萧霁月,兀自说道: “萧霁月,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是想救卿玉案么,我不得好死,他也不能好活。” 虽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好歹是保住了命脉。他还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阗何忠听得耳朵烦躁:“萧将军,劳烦把他押送到东宫禁闭。” 萧霁月与手下对了眼神,无数缇骑兵架住殷雪的臂膀。 “我要他恨你,恨你一辈子。让燕安王和王妃在天上看看,自己养了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看看他们的谢玦是怎么样的反臣!佞臣!叛臣!” 随着殷雪拖回东宫偏殿,天地间回荡起他的尖锐笑声。 萧霁月眼眸中的光辉渐渐黯淡下去。 自古忠字令人追逐,但更多的忠字是由鲜血染就的,盖上“奸佞”的尘沙与风雨,等到后世拂去泥泞,才看见其中鲜艳的忠心赤胆。 譬如雪中长跪三日、背负“背叛”二字的汝南侯,一如被扣上反贼帽子、累及嫡子净身入宫、在朝廷血溅三尺的冶清明……真相未到来的那一天,污秽便只能再他们身上停留一天,但他们却甘之如饴。 故此,我们为什么会恨历史上的奸佞长留,而善者为什么不得善终,是因为时人不解,位高者混沌,是因为展现给我们的,是清晰、透彻的、有缘由的过去。 可惜留给大景的过去依旧蒙尘,始作俑者依旧逍遥。 谢朱颜正在为殷雪的过失不断向卿玉案道歉,殷雪被人扔回偏殿,青肿的左颊撕裂般的疼痛,将他的笑意变得勉强: “殿下不必替杂家说话,殿下将来是九五之尊,有些话还是我当面与都事大人来讲吧。” 谢朱颜眨了眨眼,天真地点点头:“好,那阿雪你先去,待会我叫人为你上药。” 偏殿只剩下了卿玉案与殷雪。 卿玉案面前的茶升起阵阵氤氲气也在渐冷的风中偃息,他沉默地注视着殷雪,一言未发。 是了,当年是萧霁月与殷雪一同陷害的父亲,而他也确实是罪魁祸首。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卿玉案。你或许早就把我忘记了吧?那我就帮你回忆起来好了。” 殷雪跌跌撞撞地拽住卿玉案的衣领,眼中满是恨意。 那是十年前的南疆,卿玉案跟随父亲卿咏才来到雪厚三尺的荒漠,他们与四万大军一同对抗冰河对岸的南蛮子,两方僵持一年战事依旧毫无进展。 殷雪回忆起当年,苦笑着说: “或许你忘了,我的父亲是汝南侯手下的校尉,名唤殷石。但你一定记得,那次南蛮子突袭到底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西南的月亮总是明亮却又缺憾的,小时候的卿玉案总是想回到秦淮,想着再见到谢玦就好了。 那年大雪,卿玉案听信军中不知谁的传言,只要对着冰下的红鲤许愿,不出十日就能实现心愿。 可卿玉案没能凿出实现心愿的红鲤,反倒是等来了突袭的南蛮。 卿玉案到现在都记得,那日南蛮子举起的火把有多么炙热、刀剑有多么晃眼。 他穿梭在敌人之间,像是人群走丢的少年般无助,有三位名不见经传的校尉孤身潜入,把卿玉案救了出来。 但是可惜的是,活下来的也只有卿玉案。 卿玉案心有余悸地哭嚎着,汝南侯和小世子在一旁安慰,还给他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面。 可留给同样十岁的殷雪的,却只有敌人送来的、呈在木匣里的父亲冰冷的头颅。 殷雪便是到死,都永远忘不了那日南疆的风有多冷,他抱着父亲的头颅走了多远的回家路,又是碰上了多少悍匪将他的抚恤银一抢而空。 也没人知道,他家还有弟弟和将行就木的母亲,还需要这些抚恤银,自然也没人知道,再也没有父亲像汝南侯那样,拭掉孩子的泪水。 “即便世人责你、辱你、骂你,但你是被父兄偏爱的。可我再也没有爹娘了。所以我恨你。” 殷雪强忍口翻滚的血腥,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三条人命换你一条。好值啊。” 他的怒吼声振聋发聩,但卿玉案垂着眼眸,未曾多言语一句。 卿玉案沉默着,端详手中的玉簪。 卿玉案不语,殷雪却不肯放弃,继续说: “一万两。熟悉吗?” 是当时萧霁月给督粮道借船的一万两! 卿玉案怔怔地抬起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萧霁月是真心待你吗?你以为他找出那些证据是为了帮你报仇?卿二公子,你实在太天真了,那只能代表陛下知道臣心不向汝南侯了。” 殷雪扯出一点笑意,他好似在看受难的雏凤: “督粮道私自受贿已经革职抄家,那一万两是赝钞。当然,你也逃脱不了。这次贡船的事情,如非是他帮你,你还能帮卿同知突破重围,但你若是摊上罪,汝南侯府只能陷入更恐怖的深渊。” 卿玉案手中的玉簪“铮”地掉落。 现在的汝南侯府就像是简易的纸房子,只要国君或者内部阁老,亦或者掌印太监一声令下,便可轻易倒塌摧毁。而太子登基近在咫尺。 未来的掌印太监之位,只能是殷雪。 殷雪满意地看着卿玉案这副神情,笑得张狂而肆虐: “你有没有想过,他就是谢玦,在利用你踩着你登上皇位。” 生擒鞑靼族少主之事,正好把借贡船的罪过转移到卿玉案身上,萧霁月则顺理成章地晋升为将军之位,还能因此复仇。 不愧是萧霁月,也只有他能出这样的一手好棋,接下来自己注定是革职或是流放,又或者是当年父亲在秦淮受难,这种因果循环应该正中萧霁月下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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