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偌大的圆台形,中间凹陷,形成类似于竞技场的低台,周围一圈高高铸起,十二尊高颈铜鸟环列其间,铜鸟均有七丈余高,每一尊上皆缠着青铜绕成的枝叶,各环十二圈,共计二十四片展叶,铜叶上托着燃烧的蜡炬,烛火通明,将审判庭照得如同白昼。 隆起的高台上,七把坐席平均分布,正中间立着一尊怒目金刚的石像,该金刚青面獠牙,脚缠莲花,左手执尺,右手掌秤,意喻衡量,公平,正义。 顾行之挺直腰杆,不卑不亢。 场内气氛压抑,无人说话,连窃窃私语之声都没有,每一席位上都坐着当今世上德高望重之人,他们冷漠地看着顾行之,不带任何杂质和有色的审视。 就像一尊尊雕像,带着一副副面具,没有温度和感情。 烛火无风自动,气压降至最低。 审判,开始。 第一席道:“顾行之,听罪。” “第一,暴虐之罪,无理愤怒,是非不分,歪曲憎恶,心胸狭隘。” “第二,杀孽之罪,屠戮修真界,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致赤地千里,生灵涂炭。” “第三,淫邪之罪,囚禁沐风奕,迫其为禁脔,强取豪夺,亵渎折辱,纵情恣欲。” 听到此,顾行之暗暗握紧了拳头,胸腔起伏,隐隐作痛,真他妈他太痛了,这和揭人疮疤无异。 “第四……” “够了。”顾行之打断,继而微微一笑,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朗声道:“我为人如何,下了地府自会有十殿阎王宣判,我与沐风奕如何,是我们的私事,别他妈拿到台面上来说事,至于我杀孽重,我认,修真界是我毁的,人都是我杀的,但是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第二席的老者翻阅着手中书简,捋了把胡子,认真地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他们不过为民除害,而你却在造孽。” “哈?”顾行之简直要捧腹大笑,几乎用气笑了的鼻音反问:“那您老的意思是,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 老者无话可说,吹着胡子不满顾行之荒谬的反驳,倒是第四席的一位男子接话,“顾行之,莫扯其他,言归正传,以上你可认罪。 “本座说了,除了第三条,其他都认。”顾行之坚持到底,爽快决断,“本座和沐风奕是情投意合,早拜了天地,本座没淫辱他,你们别听风就是雨,瞎掰扯。 “民间言……” “言个屁,你们快让那尊石像吐个天启,看是判本座什么谴罚?”顾行之指着那尊金刚——审判庭的终极审判,十席只是初判,最终的陟罚臧否还得由它定夺。 早年顾行之在踏雪楼读到过关于鼎剑阁的卷宗,自然了解审判庭,那尊手持量器和天秤的石像,据说是昔日轮转王薛礼的神器,与孽镜台有异曲同工之妙,薛礼得道后它便留在人间,辗转到了鼎剑阁,从此成为鼎剑阁生杀予夺的筹码。 也正因如此,才让顾行之敢来鼎剑阁接受审判,放手一搏,他孤家寡人时,身处深渊幽冥,臭鸡蛋烂叶子砸过来,他左不过惹了一身腥臭,回去洗洗就好,再不济杀鸡儆猴,城门口的彩旗也该适时用献血洗刷浸染。 可是……现在沐风奕回来了,他有家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怎能允许自己的爱人活得不见天日,沐风奕脸皮薄,性格强,道德伦理的包袱特别重,他既然要了人家身子,光给一个名份怎么够?哪能够啊…… 他要…… “天启,别让本座失望哪。”顾行之内心祈祷,这些年他也算行善积德,希望将功补过。 天启真没让顾行之失望,倒叫席位上的部分人,露出了败兴的表情,他们都不屑掩饰,堂而皇之地表现出莫大的沮丧。 第七席宣读代表着上苍旨意的天启,“顾行之,以身殉道,垂怜苍生,造福万民,无罪。” “什么?” “扯淡!” “仔细看看!” 众人不敢相信,淡定高傲的神情纷纷豕分蛇断,表现出无比的惊谔,惶惑和挫败,以身殉道?造福万民?哪一条都和他不沾边啊!天启是坏了吗? 然,无人敢站出来否认天启的决定,只得悻悻地坐回位子,失态又窘迫地道:“重新审判,快!” 于是他们慌张地,又故作镇定地提交了更多的罪证,人心都有死结,皆有先入为主的偏激和七情六欲的寡断,没人能做到真正的公正严明。 看着他们撕下矜持端庄的面具,努力想判死他的行为,顾行之淡笑不语。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十次! 第十席宣读的声音都带着颤,甚至隐隐透着恐惧和不安,“顾行之,以身殉道,垂怜苍生,造福万民,无罪!” 无罪……顾行之暗暗舒了口气,看来这次赌对了…… 他的身体由神犀所铸,他体内有沐风奕的善念,甚至还有依附在神犀之上,心系苍生的圣人精魄,他才有胆量单刀赴会,为自己谋出一条康庄大道。 审判七日,一审结束。 无人信天启的判断,又不能质疑它的评判,于是只能等,等二判,三判,或许天启没有听到人们的祷告和诉苦,或许顾行之诡计多端,进来时做了什么手脚,总而言之,这次判决,无人信服,也不作数。 出了审判庭,顾行之被带去了一间别院,庭院深深,曲径通幽,牵牛绕回廊,柳丝搭玉阑,屋内窗明几净,瑞脑消金兽,有暗香盈袖。 顾行之大致逡巡了一圈,兴趣乏乏地坐在石阶上,阶上斑斑驳驳覆满了苔霜,百无聊赖之际,他索性俯下身子,拾掇起了台阶。 “顾尊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陆思颜的声音倏然响起,刺得顾行之眸色一沉,身体忍不住一僵,“你竟然会如期赴约,天启竟没判你个挫骨扬灰?” 他用了两个竟然,且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语气。
第41章 咒枷 顾行之没去理会陆思颜的阴阳怪气,起身拍手,顾自唏嘘道:“脏东西多了,果然影响美观,清除了,自然顺眼多了。” 陆思颜浅笑着,他知道如何精准地钉住顾行之的七寸,“这些日子,阿奕偶然会想起你。” 话说到此,陆思颜话锋陡然一转,狎玩地看着顾行之,“你知道为何他只是偶然想吗?” “因为其他时候,他忙着与我颠鸾倒凤,哈哈哈哈……”陆思颜笑得前俯后仰,他动作幅度很大,极富挑衅,“顾行之,你的爱人,我的好师弟,真如你当年所说,那股劲儿无人能比,确实让人欲罢不能。” 然而陆思颜所期待的暴怒暴走并未发生,顾行之只是用可怜的,满是同情的眼神回望他,好似看穿了一切,又不忍心揭穿他满脑荒唐的意淫,转身就要进屋。 这下换做陆思颜恼羞成怒,三两步上前一把揪住顾行之的领子,不过两人恰好在台阶的高处,加上苔藓湿滑,陆思颜又走得疾,吱溜一下,陆思颜脚下一滑,整个人扑着顾行之重重往后摔去。 噗通! 陆思颜不偏不倚地压在顾行之身上,而顾行之眼疾手快地翻身,反手一剪,将陆思颜控制在身下,膝盖顶去,发了狠地撞在他的尾椎骨上。 随后两个暂且失去灵力的宗师级修士,撕扯扭打在一起,没有灵力傍身,更没有花里胡哨的结印,连武术都被抛之脑后,像市井混混,无赖地痞,用蛮力,乱拳,斗殴的方式来撒野,出气。 “告诉我,沐风奕在哪儿?” “他就在鼎剑阁,可惜你咒枷在身,离不开此地,顾行之,多么的讽刺,想你昔日堂堂尊主,劳苦功高,可人人都要你死。”陆思颜怨毒的说到,满是轻蔑讥笑的腔调。 “闭嘴,我只问你,阿奕是不是你复活的?无妄城的人是不是你杀的?红莲血池,混沌世界,都是你计划好的阴谋?你做那么多,究竟要干什么?”顾行之显然占据上风,他挑起纷争,且一开始就打乱了陆思颜的招式,他幼年时混迹市井,自然拳法灵活,出其不意。 陆思颜则有些吃力,每次想见招拆招,可对方压根没用正经的拳脚,甚至还用上了猴子捞月这等无耻的招式,叫他防不胜防。 不过事已至此,陆思颜还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他不止要大大方方的承认,还要飞扬跋扈的寻衅,“没错,我做的还不止于此!用你的猪脑子仔细想想,我最擅长的是什么?我去过无妄城,不过不是去除魔卫道,而是去向殷无道奉送重生之术,禁术费命啊,只有他能够肆无忌惮,源源不断地实验和完善,不然……我哪能一次成功复活阿奕。” 原来一开始,陆思颜就打算让顾行之去无妄城杀人灭口! 这厮的演技,当真了得。 陆思颜狂笑一声,退开了十步远,警惕又傲慢地扫视顾行之,欣赏着他冲冠眦裂的滑稽表情,“不瞒你说,我本想着将你永生永世地封印在混沌世界,也算一了百了,可是商阙这个蠢货,竟然迁怒到阿奕,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其实吧……顾行之,你若好好地死在那儿,兴许就没现在的事了。” 这句话,乐死颜说得意味深长,而顾行之更是怒意濒临极限,满额青筋暴出,眼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此时他才恍然,原来不是自己的脾气真收敛了,而是在陆思颜的磨练下,爆发点无端高了。 “陆思颜,老子早该弄死你。” “来啊,就怕你没命活得比我久。”陆思颜手上不停,嘴上不饶人,“你有多蠢,你自己不清楚吗?你真以为你这次乖乖伏诛,百鬼道的余孽就能逃生?做梦!” “你说什么!”顾行之的手肘朝着陆思颜的脸以雷霆之力轰击过去,却被对方用手掌堪堪截下,两人彼此受力,纷纷往后飞摔而去,只听得木门桌椅撞裂的声音,随之一声闷响,重重落地。 陆思颜的掌心摩擦出血,手掌皲裂,掌骨寸断,他依然笑着,嘴角呈现出鬼魅的弧度,“顾行之,撑住,别死,我更期待你活着……” 又是一句意味不明,矛盾冲突的话,陆思颜的言辞听上去高深莫测,又藏着无数诡计,听得顾行之毛骨悚然。 然而话题到此为止,陆思颜头也不回地走了,顾行之只能仓促狼狈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人消失。 他是戴罪之身,身附咒枷,他自然清楚咒枷的威力,因为他私心的也给沐风奕下了一个,不为其他,只是要命的,偏执的占有欲,谁都不能碰他的阿奕,谁都不能!谁碰谁死。 有咒枷在,他就不得自由,但是没关系,他不在乎多等几天,只为日后的长居久安。 三日后,二审开始。 依旧是第一席刻板形式的开场白,只是后面加了新的审判。 “生者平等,死者为大,既已了了,且听如下,无魍城余孽,被你填作血池,泝县百姓,被你炼制成行尸,风禾庄众口一词,直指你污蔑商阙,杀人灭口,这些,你作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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