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台清净,眼神纯稚。丝毫不为眼前血腥所动,只是看着清庸问道: “你是神仙么?” “还不是。”清庸问,“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是谁告诉你的。” 这地方混乱不堪,休说神仙,就连寻常修士也不会胡乱进入。 “也许有吧,”小孩平静的说,“可祂现在离开了。” “为何?” “因为神仙救不了所有人。” 最后,清庸给了他两个选择。 “你是无辜的,但你身上有一把犯下杀孽的剑。我现在要杀你,你可会怨我?” “那这就是我的命。“小童静静答道,”我不怨任何人。” “可我有机会救你——我可以带你走,去一个能修道的地方。但你的命,从此也记挂在这把剑上。 最开始,你会修行得很顺利,因为剑进入你的身体时,也给了你它的器灵。我会教你如何修炼、如何拿剑; 但你的修行进度越快,剑也会越快变成刺向你的武器;若你压制不住,便用你的命来祭剑。若能压制住它,你才可以活着。 而即使那样,你也要承担命数改换带来的后果。这把剑杀了无数人,你也会替它承受千刀万剐……你如何选择?” 小孩看着他,双手因为悬吊早已失了血色。布满锈迹的铁钩穿破肩胛,甚至他身上各个部位,已经画上记号,待天一亮,就会被宰下,变成饥饿的人们盘中餐。 “我跟你走。” “就算千刀万剐?” “就算……千刀万剐。” 清庸站在满地血水中,污垢不能触及他分毫。与断臂残肢为伴,那周身气度却仿若真仙。脚下是生蛆的腐肉,头顶是漆黑夜色,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小孩和几个同样被卖出的肉人一起,被挂在一排铁钩上。他们有的已经死了,有的仍有浅淡呼吸。都是形销骨立的赤裸模样,身躯随着风轻轻晃动。 只有他,能看见这个神仙一般的人。也只有他发现,那张百年未变的容颜上,有了些许不同。 “为何?原来你还是惧怕死亡的么?” “我不知……何为惧怕。” 小童突然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惨白的脸色也浮现了一丝红晕,像是临死前血气翻涌的不祥征兆。 这神情让清庸感到了一抹细微的惊恸。以他化神修士的修为,他知道这就是与他命运相连的关键时机。 难怪,涤尘会选择他。 那濒死的肉人说: “我只知道,现在我可以选择。” ……清庸道君性子极端,又提倡苦修。他天赋好,反而不知天资一般的弟子要如何修行,导致先前的徒弟夭折了大半。至今门下零散几个弟子,亲传是一人也无。 唯这次外出云游,抱回来一小童。小孩约莫十岁,性子不大活泼,而且瘦巴巴的。翁衡看着这个“师兄”,都颇为为难。 清庸亲手在他眉心画了颗红点——源于他计数的习惯,传说清庸道君曾经在山涧放羊。不过往后又过了几十年,也未能找到让他点上两颗痣的弟子。 “拏”意为执拿,“离”则对应八卦中的火。拏离,是清庸给这个火灵根的弟子取的名字,或说代号。 至于他原先有没有姓名,叫什么,也只有拏离本尊可能知道了。 雨渐渐停了。 这场雨下了三天,蔺含章从存想中清醒了过来。 表面上看,他的修为并没有提升。但他的识海已经变得更加辽阔、深邃。 存想之道从轮海移至搬血。他分出的二心里,分别又理出了一旁支。这意味着,他能分出四心了。 也许前期看来,只是同时多做些事情。但到分神阶段,他能分几心,就可同时化出几个化身。且不影响自身。 几十个分神修士的力量,恐怕连渡劫期修士都要怵一怵。 蔺含章不是好高骛远的人,此事也只做做设想,并不当目标。他的目的是绝对意义上更高的修为,而不是战力比拼。 直到无人再可操控他——就算天道也不能。
第55章 闻着茶味了 “醒了?” 不知是否错觉,蔺含章总感到他这话里有些咬牙切齿的韵味。联想到自身也未能进阶——让他守了这么段时间,结果只是顿悟一下,这不是耍人玩么。 “你并不太倚靠灵气。” 接着,拏离又笃定地说。 “嗯。”蔺含章也不加隐瞒。他连鬼道东西都给人看过了,此刻更是直接道: “我的体质不适合修行真炁,便选择了以思入道。” 拏离神情有些古怪。蔺含章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刚想解释几番,又听他道: “原来是守窍……倒是少见。” 他说着,轻微地一笑。 “我先前还以为,你只是对道心有所好奇……这点上你是胜于我了。” 他这笑容说假不假,说真却也不太真,蔺含章见了更是觉得有几分微妙。不过他只当是方才进入搬血境界,对所见所感都过分敏感。 修行的方法,向来是修士隐私,拏离也不会问得再细。伸手指了指那火堆中的琉璃瓶: “你不说,我也不好动你的东西。炼了这样久,还是看看有没有烧坏吧。” 薛绍一身其他法宝倒没什么,唯这个琉璃瓶还入得眼,自然也是烧不化的。拏离此举除了支开他,蔺含章也想不到什么旁的理由了。 他也主动道:“这东西不急一时……师兄若信得过阿贞,不如让我替你炼那银蚺甲?” “我并非不相信你能力,可普通火焰炼制不了此物,还是等我回了峰中,再找炼器的同门商议。” “师兄,”蔺含章却笑,“就算是回了宗门,炼器那边肯定也是要向你借火的。” 拏离不了解炼器,蔺含章却很了解。看火是个极耗心力的工作,以往他在门中,常常被人叫去,就是帮着指引着那些丹修外借来、身怀火灵的修士。 丹修和器修,若能把灵力集中在炉内药物上,炼制的效果便事半功倍。有些修士蕴养灵火,也需时时烧灼养护。两方人马一拍即合,唯独少一个看炉子的。 前世他天资不好,这类为他人做嫁衣的工作,叫他去做,他也是从来不会拒绝的。旁人只当他是好支使的贱骨头,蔺含章却还记得,他第一次炼造出五品丹药,便是趁着一个修士不在,擅自动用了他的灵火。 那缕火焰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能力,也明白了他与其余修士之间的差距,顺便还烧焦了他两根手指。 灵火水浇不灭、土扑不熄,如何也不能甩脱。当时那修士回来后,闻见满屋子焦糊肉味,乐得哈哈大笑,好半天才收回火焰。 ……这也是蔺含章十分不解的一点,即拏离为何要这样心善 并非他觉得这品质不好,而是他所遇见的人,不是巫静水那样好色妄为之徒、就是薛氏兄妹一般的阴险小人;好些的,也不过褚梁翁衡那类蠢货而已。 世上还是好人多——不过只在自身强大的情况下。就连修士也多提倡明哲保身、各扫门前雪,和拏离一般的人万中无一。可就连这些最具神通的人都不能扶危济困,又还能指望谁能呢? 重生以来,他也得了不少优待青睐,甚至有意巴结。可其个中想法,图谋之意,他也是极其清楚。 蔺含章觉得拏离是糊涂的,又或许这才是他所信赖的智慧。就像他所说的,论迹不论心。 ——若没见过拏离前世在书中的下场,他或许会因着强大的滤镜,认为他所作为都是对的。 可一旦预知了结局,蔺含章心中很难不生出阴霾。随着他的存想进阶,同时了解深入后,他对拏离的挂念,从恩情中又不免分出丝丝怜惜。 或许他也曾想成为和拏离一般的人,即使被骂几句滥好人,被占了便宜,也可说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现下却不行了。 拏离没有错,他所遵循的“善”也没有错,错的是这种良善,不该出现在这本破话本里。 进入搬血境界,蔺含章感到神念前所未有得敏锐。这敏锐并非来自于他预想中般洞明一切的明鉴。而是反将他的思想,赋予了他所见证的万事万物。 对世界产生怀疑、而非全盘接受的那刻,才是他真正的重生。 “那要如何?” 一道清朗嗓音切入了他的思考。 “师兄一点炼器也不懂吗?” 拏离无奈地看着他: “也不是谁都像你一般通才,我只会用剑而已;你也有筑基中期实力,由你来炼制,我没什么信不过的。” 其实最好的法子,是有个金丹以上的长老能替他将此物炮制一番,再挂个名字赠予他。只不过拏离还有个亲传师尊在闭关,很少做这类套关系的事。加之蔺含章许久不曾炼器,对着七品灵兽材料,也有些技痒。 他打蛇随棍上,见拏离这副表情,顿时起了逗弄心思,故作天真道: “师兄一路都对我照顾有加,知道我犯下那些荒唐事,还如此信任我……含章就算不要此身修为,也会替师兄炼好银甲。” 拏离对情绪的感知单薄了些,却也不是傻子——用穿越者的现代话来说,就是他也闻着茶味了。当即在蔺含章头上一拍,淡淡道: “不要撒娇了。你学我那剑法都不怕道心反噬,炼器顶多炸个炉,还能害你的修为吗……不过要是炼毁了,你得帮我再抓一只银蚺。” 看他那神色,也不像不受用……蔺含章还是有廉耻心在的,这下彻底老实起来。兢兢业业拿了炼器炉——就是先前那口大锅。 他早些年对东西的审美很挑剔,后来就偏向大道至简了。什么悬足炉、鹅形炉的,用起来都不如一口大锅炉。结构轻、容量大,也不浪费火候。 这也是蔺含章在凡间生活时体悟到的。修士讲究排场独特,所用的东西,往往会追求些形貌上的特征。而民间的东西为了省时省力,都是最简单实用的形态。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在拏离听说让这锅在这烧着就行时,还是难免要担心自己那张皮鳞。 “炼器也非易事,就这么放着行吗?” “行的。” 蔺含章一边说,一边招了只白鹤过来。看似是给它篆刻铭文,实则暗植了傀种,又把一缕分心寄放在这飞禽身上。 “我请它帮忙看着了,师兄还是随我出去,早些把任务完成吧。” 拏离闻言面露思索: “依我看,这秘境里已没有丹心续魂草。或许是被人先行采摘了,再找下去也只浪费时间。” “不管那灵草,师兄自己不也下了任务么?” 蔺含章目光流转,带着几分柔软暧昧,吐出的话语却冷酷。 “不许我撒娇,总该让我做些事实吧? 我帮师兄把这秘境中的鬼修杀光,也省得你再为此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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