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怎么见过豆芽遮得如此严实,刚刚在楼上看下来,着实有些好奇,这才没让小二赶走问荇。 问荇点点头,揭开盖子:“是我家里自己发的。” 小二在掌柜背后暗暗翻了个白眼,显然不屑一顾。 可当掌柜凑上前去看时,小二预料中送客的命令并未出现,反倒是掌柜惊喜地瞪大了眼。 这豆芽茎部白白净净,而且比一般豆芽要粗些,隐隐还泛着水光,瞧着喜人。随意拿起一颗对着光照,甚至还有些半透明的晶莹剔透之感。 掌柜是识货的人,这哪里是寻常农户能发出的豆芽?上次见到品相如此之好的豆芽,是在年初承办某家大户的筵席时,从普通豆芽里根根挑出来的金贵玩意。 而这种豆芽,问荇居然有一大框。 这么一框拿去给菜做点缀,利润是相当高啊。 再揭开框子下面一层,绿豆芽虽然由于品种问题长得细弱些,但细长微绿的柄部莹润如翡翠色泽,只需要简单大火猛炒,就可以烹饪出盘卖相十足的菜肴。 就连凑上来的伙计不懂做饭,看到问荇的货,都心服口服闭上了嘴。 问荇观察着掌柜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这生意算是稳当了。 “这豆芽还行吗?” “行,当然行。”掌柜那张黑脸缓和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小兄弟打算怎么卖?若是后面还有这种成色的豆芽,不用找其他地方,我们醇香楼也全要了。” “看着给吧。” 问荇不担心掌柜会宰他,傻子都知道若是价格苛刻,他大可以去问其他开价高的酒楼。 毕竟极好的菜和野味一样,都是这种中档次酒楼比较缺的货。 掌柜沉吟片刻,掂了下箩筐份量:“这样,你这一筐,我出八十文。” 确实是很公道的价格,豆芽一斤再贵也就十文多点,问荇这筐撑死四五十文,掌柜几乎开出了普通豆芽两倍的收价。 “成交。” 问荇放下心来,夫郎的眼光果真不错,挑出来的掌柜还算规矩。 公事公办谈好生意,他觉得也到了自证身份的时候。 “掌柜的,我有件事想问问。” “这家老板是柳少爷吗?” 掌柜将铜钱数好塞给他,满脸讶异,可没直接回答问荇:“这话怎么说?” “我夫郎昨天晚上托梦,让我来看下他的私产,例行查个账。”问荇轻笑,“不过我觉得掌柜挺实在,好像不用我这个外行人查账。” 他本想着掌柜若不老实,就加快动作把柳连鹊的酒楼拿回来,可现在看着掌柜人不错,他也乐得清闲。 “你是?” 掌柜瞪大了眼,指着问荇,那名字在嘴边没说出口。 “我叫问荇,我夫郎是柳连鹊。”问荇压低声音,“是他叫我来的。” “柳少爷让你来?可是柳少爷已经…” 掌柜还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满脸警惕:“不对,无凭无据,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柳少爷的丈夫。” “他应该没把酒楼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吧?” 柳连鹊的性格内向又独立,家里都不愿意麻烦,问荇大胆猜测,可能这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掌柜的觉得我面熟,或许是之前在柳家见过面,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去查我住处。” 小二躲在楼梯后面,把这些话听进去,已经吓破了胆子。 苍天啊,谁知道他刚刚瞧不上的家伙,居然是已故老板的人,这份工作还怎么保住。 问荇这话一说,掌柜的警惕虽然未减,脸上表情却出现了松动:“你是想要回酒楼吗?” “但这是柳少爷的资产,谁也不能拿走。” 柳少爷救过他于水火,掌柜倒不是贪酒楼,只是听说问荇名声不太好,人也不聪明,根本不放心把这份产业给他。 而且他就是个赘婿,按道理没有继承权,就算能种好豆芽,也没有资格突然上门直接拿走酒楼。 “我不会管酒楼,自然也不会变卖夫郎的心血,后面还是归掌柜的管。” 问荇叹了口气,坏事传千里,他这废物赘婿的恶名何事能洗干净。 “我真的只是梦到夫郎后来帮他看看,你看我刚刚卖豆芽都没说我是谁,我根本不想打扰酒楼的正常运作。” 他这话有理有据,掌柜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静。 乡里镇里信鬼神的人多,掌柜显然也有些动容:“少爷…” 几年前,是年仅十五的柳连鹊出游,接济了当时流亡的他,还将一座盘下的酒楼顺手交给他保管,这才有了如今红火的醇香楼。 掌柜一心要把酒楼做发达,私心自然有,可更多是为了报答柳连鹊,可柳少爷走后,他似乎也没了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 “我看也快中午了,就不打扰掌柜这营业,下回我再来。”问荇很有眼力见,点到即止,背上空掉的竹篓就打算离开。 “等等!”掌柜叫住了他。 “我姓许,叫我老许就行。” “你说的话,我会去好好验证,若是真的…” “你好歹是公子的丈夫,后面有瓜果蔬菜、山珍野味需要卖,随时可以放到醇香楼来,醇香楼一定给公道价格。” 公子在世时风光霁月,死了后赘婿怎能困苦沦落到沿街叫卖豆芽的程度,公子泉下有知,定要责怪于他。 目的达成,问荇没有回头,勾唇一笑:“谢谢掌柜,我先走了。” 这下子供货渠道打开了,醇香楼开价公道,虽然他不愁卖豆芽给大酒楼,可有稳定的下家愿意照单全收他的蔬菜,那自然是极好的。 “对了,这里环境很不错,就是店员的态度,掌柜的还需要注意下啊。” “这是我夫郎的私产,我倒是不在意被其他人怎么看,可我在意夫郎的面子。” 问荇轻飘飘扔下句话,扬长而去。 掌柜的目光,缓缓移向瑟缩在角落里的小二。 “混账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问荇的下一个目标,是镇子里的药铺。 他知道自己身上这点钱买不来什么,治祝澈的腿伤不可一蹴而就,只是打算打探下情况。 好药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非常金贵,他问了药铺里请的义诊郎中跌打损伤怎么办,郎中果然开了个需要不少钱的方子。 “照你说的,你那朋友是猎户,还耽误了几天,肯定还需要好些的药煎服。” “不能用涂抹的膏药类吗?” 在问荇印象里,跌打损伤一般是用外敷药效果更好,而且外敷还便宜。 哪知这本来不难的要求,却让郎中面露难色:“外敷药风险太大了,我不敢给你开,除非你让本人来,承诺保证接受一切用药后果。” 内服药最多就是吃下去没用,可外敷要是做不好清洁,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伤口发炎,郎中承受不起这种责难。 但人腿都摔了,哪能自己跑十几里来集附近打包票。 问荇离开了药铺,拿出包在油纸里的馒头,边吃边继续逛。 今天他分文没花,还赚了八十文,找到了销路。 虽然祝澈的腿还没进展,可问荇刚刚翻了下书摊那的医术,勉强凭借着外行的理解力,判断出来祝澈的腿目前还没恶化,仍然有不小的好转可能性。 可要是到了盛夏最闷热的时候就不好说了,他只能尽力去找办法。 离开集市的时候比预想中要晚,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聒噪的虫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问荇不动声色握紧手里的小刀,比起鬼,他更怕突然窜上来的强盗和野兽。 幸亏今天的月亮很圆,照着黑黢黢的小路,就如同在一直注视着问荇的回路般悬在天上。终于,月亮爬到问荇头顶的时候,他已经路过了那片属于自己的田埂。 青菜苗刚刚冒头,瞧着有种生命萌发的葱郁。 可问荇无心驻足,他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又走了一会,他突然加快脚步。 问荇越走,就越看到再远些的坟头地里,隐约有人影攒动。 可现在三更半夜,这真的是人吗? 呼吸声微微变得急促,他走了一段又停下,担心是强盗,没敢贸然上前。 虫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那片坟头的田地上,却幽幽冒出来星星点点蓝色的萤火。 问荇有点遗憾没带上清心咒一起看这奇观,如此情况,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同萤火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幽蓝色的萤火染上猩红,汇聚成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问荇再熟悉不过。 可那双眼睛总是温和又毫无戾气,像含着三月的风,鲜少像如今这样带着郁忿,蒙着层雾。 此情此景,问荇却心安下来些,没往后退,手上动作却紧了紧。 依旧穿着青衫的柳连鹊,长发随意披散,眉间的红痣如同血般鲜红,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夫君。” 他声音飘在夜色里,恍恍惚惚。 问荇的脑子飞快转着,心里掠过无数种可能性。 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的夫郎,可细看又差距太大了。 他不在这段时间,柳连鹊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变成厉鬼了吧? 早知道应该揣着牌位一起赶集的,若是被索命,今天得交代在这里。 可柳连鹊并没有暴起,更没有攻击问荇。 他侧了侧身,露出身后大团大团的蓝色鬼火。 幽兰色火焰渐渐汇聚成实体,然后在问荇讶异的注视下,有了人的模样。 柳连鹊再次看向问荇,脸上死寂表情隐约透露出种期待,甚至上前,试图扯问荇的衣角,可惜似乎两人中间有无形的障壁,他扑了个空。 “问荇,挑家仆。” 问荇:? 啊?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家仆,夫君,挑。(眼巴巴) 小问:这家仆还是算了!
第10章 我们回家 夏风习习,局面有些尴尬。 问荇和对面野鬼人眼瞪鬼眼,他怎么也没想到,柳连鹊还真有本事找到家仆。 只是这家仆实在是有点… “夫郎,我觉得有些不妥。” 野鬼不敢说话,还是问荇率先打破了僵局:“我们这刚分家出来,在村里根基不稳,贸然雇佣太多的家仆,是不是太奢侈了点。” 柳连鹊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困惑:“我带的人,不多,在家里,更多。” 他也没弄车队之类的排场,只是找了三四个家仆而已,还有很多想来的人没有带过来,夫君怎么这么节俭? 问荇以前过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青年苍白的脸上依旧死气沉沉无表情,可问荇却生生看出点同情他的意味。 “夫君,没关系,不差钱的。” 不,他很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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